我叫李白

故事开始应该是样的,有一天,我那个朋友梦见自己站在栈桥上,穿着中古时期的衣服,海风鼓荡着他的宽袍大袖,飘然若仙。他隐约记得自己是来赴约的,有友人在回澜阁等他。栈桥上莲花灯一路蜿蜒至回澜阁,他迈着飘逸的步伐行走在朵朵莲花间。到了回澜阁门口,有人迎上来,太白兄,快来。来人是谁他也没搞明白,随着那人到了回澜阁左侧的八角亭,已经有人在等他。那些人有男有女,无论男女都神情潇洒,他记得他们在一起吟诗作画,抚竹弄丝。他还记得当海上升起巨大如车轮的月亮时,他诗情澎湃,诗句喷薄而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梦在此时醒了。

我这位朋友醒来后,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觉得这是一种神启。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他觉得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也许他应该是一个诗人,比如李太白。尽管他也知道他梦中作的是张九龄的诗,可他认为自己姓李,那就应该是李太白,何况中古时那位潇洒的诗仙完全符合他的理想。狂放不羁又才气冲天,细数历史上所有的诗人,谁能如太白潇洒,如太白狷介。于是我这位朋友坠入另一个梦中,有诗、有酒、有丝、有竹、有清风、有明月、有美人。

当时他的生活环境是咋样的呢。我们的李白和国内大多数民众一样,观念非常朴素,所以响应了国家生二胎的号召,家里小儿子才出生不久,结婚时在潭城的购买房屋的房贷还没还清。疫情汹涌而来,全国各地防控,潭城也封闭了。也就是说,他不但有欠房贷,还要养俩娃。他所在装修公司也歇业了,他正在失业中。可是没办法,梦想种子已经在他心中肿胀发芽,眼看着就要破土而出。

既然是小说,就得为我们的主人公取个名字,为了增加纪实性,干脆还是用朋友的笔名,李白。对,他的笔名就叫李白。虽然他不会写古诗,但这一点也妨碍他成为李白的梦想,毕竟他也念完了大学,肚子里还是喝了不少墨水。他高中时读过顾城、海子,也没少写长短句子送给女同学。对,写诗,把这点兴趣重新拈起来。反正疫情期间也没有办法出去工作,天天呆坐家中无聊又烦燥,不如写诗。首先得取个响亮的笔名,笔名是一个人的另一重身份,他毫不犹豫为自己取了第一个笔名一一我叫李白。于是乎,中国诗坛又一颗星星眨巴眼,我叫李白横空出世,携带着千年前那个李太白不死的灵魂,来到新世纪二零二零年。

让我们回到开头,主人公李白在三十八岁那年,在一场大梦初觉后,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觉得人活一世,不能就这么一辈子只图形而下的生存,更应该有形而上的追求。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呆在家里太闲,闲极无聊免不了多思多虑。人一思考,就会产生一些超拔的思想。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反正当时李白满门心思写诗。当然他不会像古代那个李白一样写古诗,古诗早已没落。他买了很多国内当代诗人的诗集,比如于坚、张枣、大解、余秀华。他发觉现代诗不难写。

我们的李白开始啍哧啍哧写起了诗。诗写完一看,自我感觉良好。他也知道,自己感觉是不行的,任何新生事物得有人检验,得到别人的认可。我们的李白不是冒失的人,不会写出几首诗就认为自己了不起。他知道自己还是小白,而不是李太白,还够不上刊物发表的水准。他加入了文学社,诗歌群,和诗人们一起写诗聊诗探讨,知道有些公众号是收诗歌。于是乎,他投稿的第一站,检验他的第一站,是文学公众号。中稿了,收获三十元五十元打赏,也能买两包烟。

关键不是两包烟的问题,李白发现,在创作的时候,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可以出离生活,从现实的泥沼中展翅而飞,像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一样,鸟瞰整个世界。灵魂不再困囿于自己肉身的囹圄,思维也不再困囿于当下生活的情境,一些意想不到东西会钻入他的脑海,他必须用文字去紧紧攥紧这些东西,免得它们一下子散逸得无影无踪。李白又想到了千年前的李太白,不知道震烁千年的谪仙创作诗歌时有没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应该是有的。李白肯定地对自己说。一想到与李太白千年共情,李白非常愉悦。

当然,生活还是得继续,作为一个男人,养家糊口的重责在肩,挣钱是第一位的,不挣钱,赶着老婆孩子上山去吃草吗?尽管这几年受疫情影响,各行各业波及很大,理想的工作难寻。李白做过拿日薪的保安,当过快递员,当过业务员以及代驾,诸如此类很多微小的职业他都干。他从不拈轻怕重,定位非常清晰,不会因为自己写了几首诗就不屑于体力劳动。同时,这些微小的职业丰富了他的人生经历,拓展了他的创作素材。工作、写诗、投稿成为李白生活的主旋律。未必有丝、有竹,却有所斩获,李白的诗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不少,当然稿费也成为了一个收入来源。

我是在一个叫“杂货铺”的文学群认识他的。开始没怎么留意,也不熟悉,他每天在群里分享新写的诗歌,也不与人聊天。直到有一天,群里有个叫胡来的诗人忽然发问,你为什么叫李白?他反问,你能叫胡来,我为什么不能叫李白,不是还有人叫张二棍、小地主吗?我记得,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干脆把暱称改为李白(原本暱称我叫李白)。后来我仔细读了他的诗,发觉比胡来的好读,主要是有实质内容,诗感好,不飘。其时我正运营一个公众号,就加了微信,约了他一组诗歌发表。再后来时常在《星星》《绿风》《雨花》这类诗歌刊物上目录上能找到李白的名字。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栈桥景区的琴女雕塑下打电话(与他通电话的人是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海风鞘得如同皮革的脸,下巴胡子拉碴。我愣了一下,李白兄。他裂开嘴唇一笑,牙齿特别白,喊了声,岛主兄。然后他目光移向不远处白色的灯塔,岛主兄,你这工作环境挺好的,绿树红屋,白色灯塔。什么好不好,我也就是一个管理员,不过这两年轻闲,游人少。我们一起在小岛酒馆吃饭,喝酒,聊他这半年的海上生活。当他说,有一天和老婆打视频,老婆说他像野人。说完他又笑,牙齿白楞楞,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我把他送出栈桥时,天色已经黄昏,红霞满天。天上有一只鱼鹰,猛地下栽,海水明艳如火,那只鹰应该未抓到鱼,旋即滑翔于水面,然后一飞冲天,只留下一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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