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被遺忘的人

本文系修改稿件,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品讀春秋”。


我坐在太陽城廣場邊沿的長椅上,很沒形象地雙手反搭着椅背,身體極爲放鬆。時值秋夜八點左右,廣場上人來人往,宏興水果店外面擺攤賣水果,蘋果、葡萄、香蕉、梨子被燈光照耀得閃光,勾引人的食慾。路邊有一棵金桂,風一吹,馥郁的味道往鼻子裏鑽,連呼吸都覺得香甜。我對很多濃郁的花香過敏,比如薔薇科的月季與玫瑰,我只要聞到就會連打六七個噴嚏,唯獨桂花香再怎麼濃烈也不過敏。調整了一下姿勢,胸口朝椅背,跪在長椅上,對着那株金桂貪婪地呼吸。

嗨,林曦,你怎麼在這裏?

我疑惑地擡頭望了望眼前的男人,有點面善,瘦瘦高高,我把熟人圈搜索一遍,不認識。難道是我老公的三打哈牌友毛坨?凡是我沒把握叫得出名字的人,爲了避免尷尬,我會含含糊糊打招呼,啊,你出來散步嗎?對方立馬感覺到我話語中的水分,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初中同學童清齡啊。然後他坐在我旁邊,指着對面“食湘記”,剛纔親戚請喫飯,在廣場上看到好象是你,走近一看,果然是你。這麼多年,你沒怎麼變相(相貌)。我有個叫童清齡的同學嗎?我內心很疑惑。他的提示無法勾聯我的記憶。他又問,你是在這附近買了房?他又用手一指,我叔叔家住對面的新景家園。不不,我是嫁在這附近。哎,我還是沒有想起他來。好在路邊有一輛車按喇叭,他起身說,不好意思,老同學,下次叫上趙志剛、何理、王燕、彭紅波一起聚聚,你一定要來啊。然後大步走向路邊,坐上車走了。可以肯定,他是我同學,因爲那四個人的名字,就是我的初中同學。奇怪的是,我想了很久,腦海中竟然沒有童清齡的任何印象。他的人、他的名字,他的樣貌,都是那麼的陌生。

回家後我和同學美華視頻聊天時問她,老美,初中同學是不是有個童清齡?美華說,有啊,初三時轉學過來的,矽砂礦幹警子弟,經常與何理王豔他們一塊兒玩。我說,爲什麼我壓根不記得呢?美華說,可能是他個兒高,坐最後排,你沒有留意吧。不可能啊,咱們42班的45個同學,我可記得清清楚楚。美華說,你記錯了,42班是46個同學,不信,你問老意。美華與淑意是我最要好的同學,我們三人有個“三個臭皮匠”的羣,經常沒事在羣裏拉呱。三人連線視頻,老意非常肯定,42班是46個同學。老意還特意找出當年的畢業照,標出最後那排一個男生,是童清齡。我仔細辯認,畢業照年代久遠,人像不大,不是很清晰,被標出的那個同學略顯青澀,依稀還是能找到今晚這個童清齡的痕跡。

我把這件事歸疚於自己記性不好。總感覺近幾年來,我的記憶力出現了一些誤差,時常丟東落西不說,尤其對童年往事,與堂姐她們的所述有出入。比如我記得三四歲時睡在竹牀上,風姐餵我喫生雞蛋,蛋液糊我一臉的事,並且寫在文章裏。萍姐則更正,餵我喫生雞蛋的是滿姐,不是風姐。滿姐也做證,確實是她,我承認記憶有所謬誤。童清齡事件,則顯得太不可思議。事後不管我如何努力回憶,我的記憶庫裏,還是找不到他丁點影子。遇到童清齡,我也感覺面善,怎麼會找不到關於他的丁點印象呢。

半年後,娟大寶從北方回來,我請她去“西唯”喫飯,算是接風洗塵。娟大寶還帶了一個朋友,叫白鶯。白鶯長得清秀,個性和娟大寶一樣,大大咧咧的,人以羣分嘛。我們點了個三人份的套餐,邊喫邊聊,聊到童清齡事件時,娟大寶感覺很神奇,白鶯沉吟了一下,講述了她讀書時發生的一件事,更加不可思議。


我叫白鶯,要講述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這個故事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而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我一定不會相信。所以即便你們罵我騙子,神經病,我都可以理解。這個故事實在太離譜,離譜到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這確實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是大二的學生,在武漢念大學,武漢大學的校園是有名的風景優美。可惜我念的是武漢一所不入流的野雞大學。我念中文系。學校沒有武大那麼出名,我依然很高興。我們宿舍的五個女孩子臭味相投,品性脾胃合得來,在全校我們也很出名,人稱“五朵金花”,文治武功我們都不遜,很出風頭。五個人,五個微博,要吐槽一起吐槽。五個人,聯手打AS,也讓人望風而逃。

宿舍裏有一張我們五個的集體照。老五小花最漂亮, 真是佛見佛笑花見花開,美得一塌糊塗。小花站中間,老三精精,老四小舟站左邊,老大荷姐和我(白鶯)站右邊。倒是應了紅花還需綠葉扶,我們四個都屬於綠葉級美女,熱情洋溢地圍在小花兒周圍。爲何着重說老五,這是關於小花的故事。

故事開始是這樣的。那天夜裏百無聊賴,小舟提議:我們去學校後面的後面的小樹林看星星吧。據說,在那兒看星星特別美特別美,美得無法無天。我說,真的假的?煮的了,不信,大家一起去啊。我們的宿舍在二樓,爲了躲避舍監阿姨的監督,我們早練就了一身飛檐走壁的功夫,拿出一條破牀單絞成繩子拴在窗戶上,攀着繩子往下遛,具體形象讀者可參照俠盜“一枝梅”。

那天夜裏,我們鬼鬼祟祟地滑下來了,繩子還垂在牆上,我們五個開溜了。別說,這小樹林我們還真沒來過,問小舟,你咋知道這小樹林呢?小舟說她翻校志得知。小樹林有一條小路,光滑而崎嶇,似乎平日經常有人走動,樹林裏每段距離有盞小路燈,倒不是很黑暗。比黑暗更恐怖,人影子一蹦一跳,搖搖晃晃。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走在最前面。我歷來膽大,當開路先鋒。我發覺後面的人好像掉隊了,回頭一看嚇一跳,媽呀,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我膽大出名,不能露怯啊,這些傢伙肯定合起來捉弄我,纔不上當呢。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還是沒一個人,我心中真的開始打鼓。再膽大我也是女生啊。似乎起了一點風,呼呼地響,影子搖曳,搖得我心中七上八下。喂,滾出來,人嚇人,嚇死人啊。沒有人回答我。我有些急了,大吼一聲,滾出來啊,別怪我翻臉啊。

前面人影子一閃,我趕忙追上去,看見小花的背影,小花最好認,一根長馬尾永遠扎得高高的。平日小花走路總是慢慢吞吞的,今晚咋就走得這麼快呢?忽然看到前面有個水池,小花坐在水池旁邊,衝我笑。小花的笑與平日裏的笑絕對不同,在朦朧的月色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邪異感。喂,白鶯,回去了,發什麼呆啊,荷姐在我後面叫我。精精與小舟也都在。

我回頭看水池邊,沒見小花呢。

我問她們,她們說小花怎麼會在這裏哦,小花在我們身後跟着啊。小舟惡狠狠地說,這丫頭,肯定躲起來嚇我們,翻出來剝了她的皮。我說,不是啊,我才見小花坐在水池邊發呆啊,梳着高馬尾,不會錯啦。神經病吧,小花才洗完頭髮,披散着溼發出來的呢。我一想,也是,小花出門時確實頭髮披散着,難道我看錯了?幾個人往回走,尋找小花。到了九點鐘,還沒找到小花。精精與小舟有些着急,怎麼辦,等下舍監黃麼麼要查房了,要是發現宿舍空無一人,我們吃不了兜着走啊。還是回去吧,回去再發短信給小花,讓她趕緊回來。

我們攀繩而上,窗戶依舊打開着,繩子依舊垂在那兒,等待小花上來打個暗號就拉她。還好,今晚舍監似乎睡死了,沒來查房。我打開手機刷一下微博,十一點鐘。小花的短信來了,老二,今晚我有事不能回宿舍,舍監來了幫我掩飾啊。我回復,你丫跑哪兒騷包去了,嚇死我,早點回!窗戶是開的,繩子還懸在那兒。上牀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我是下鋪,小花上鋪,平時我們總比別人話多一點兒。

第二天起來,我看見窗戶關好了,繩子也沒了。習慣性起牀打水洗臉,一邊漱口一邊問,老大,老五那丫頭昨晚一夜未歸麼。荷姐很奇怪地問我,什麼老五,你說哪個啊。老大,大清早你別忽悠我好不,老五啊,小花寶寶啊。老五因爲日常很呆萌,我們一直叫小花寶寶。老大一頭霧水,什麼小花小草,我們這宿舍只有四個人啊。旁邊的小舟也說,是啊,文學社稱我們四大才女,老二,你腦袋沒鏽逗吧?這回輪到我發飆了,喂,你們還是不是人,聯合起來忽悠我,要知道老五一夜未歸,難道你們就不擔心。精精趕緊過來摸我的額頭,你沒事吧?小鶯。哎哎哎,你們三個別一個鼻孔出氣好不,我這就翻出老五的短信給你們看。她們跟在我身後,有些莫名其妙的樣子,絕對的演技派,太逼真了。

我走到宿舍裏,指着我的上鋪對她們三個說,這小花的牀鋪,天天晚上和我說話呢。老大端着洗臉盆走過來,喂,老二,有沒有搞錯,那個牀鋪壓根沒人睡,每晚我倆說話最多啊。老三在旁邊附和,就是,深更半夜經常講話,弄得我睡不安穩。如果說,老四老三平時愛忽悠人,這沒啥,可老大荷姐從來不忽悠別人的。我感覺有些不對頭,很奇怪的感覺,也不知到底哪裏不對頭,爬上去一看,上面沒有人曾經睡過跡象,並且是從沒人睡過的跡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牀架和我的幾個晾衣架以及大家的廢舊書籍扔做一堆。

我急了,真的急得冒汗,爲什麼會這樣?趕緊跳下來,跑去拿我們的合照,我要讓她們心服口服。合照拿到手,我看都沒看,對她們三個說,看清楚看清楚,老五不是站中間麼。老大接過相框,慢慢轉過來,老二,你看清楚了,這可是隻有我們四個人哦。我接過來一看,傻眼了,我們四個人肩並肩手拉手站得整整齊齊,哪裏有小花的影子。我覺得自己有點暈乎乎,大聲尖叫,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昨晚還收到小花的短信呢,這就翻出短信給你們看,昨晚十一點小花給我發短信,說不回來呢。手機顯示十一點鐘短信,居然是一條天氣預報的垃圾信息。

我不信,肯定這三人商議好了要整蠱我,說不定是那古靈精怪的小舟出招,她們趁我睡着了,刪除我短信,搬掉上鋪的被褥衣服,然後把書和空衣架扔上去,製造從未睡過人的現場糊弄我。深夜手提上電腦,PS四人照,要知道我們那張合影穿校服照的,找一張四個人的合照摳圖就可以假亂真,。我一定要拆穿她們詭計,別想糊弄我,這玩笑開得太大了,我有點上火。

我匆匆忙忙梳理好情緒,就去上課。回頭一看老五的座位,是空的,我舉手,對語文老師說,小花有事去了,要請假。老師詫異地問我,小花是誰?同學們也詫異地望着我,好像我是怪物一般。等等,讓我想一想,今天是2015年4月23日,不是4月1日啊,不可能全班同學聯合起來整蠱我啊。那節課我聽得昏昏沉沉,一下課,她們三個湊攏來,很擔心地望着我。滾滾,我很粗暴地推開她們,然後一個個問別的同學,別班的同學,他們用奇異的眼神看我,似乎我腦門上貼着“神經病”三個字。

我有些混沌了,不行,這絕對不可能,除非這是一所魔鬼學校,否則不可能吞噬掉一個人的記憶,讓這個人從時空中莫名其妙失蹤,從大家的記憶裏莫名其妙刪除。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繞着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思來想去,忽然記起以前去過小花老家,有小花家中電話。耶,我終於爲自己找到一條光明大道了。趕緊跑進宿舍,翻出我的筆記本,上面果然有小花家的座機號碼。我激動萬分,顫抖着撥通小花家的電話。喂,阿姨,您好,請問您是小花的媽媽嗎?喂,你好,我是小草的媽媽,你是她同學嗎?順便插一句,小花是雙胞胎,有一個妹妹叫小草。我繼續追問,阿姨,我到過您家啊,上次和小花小草一起去的。小花媽媽說,小花是誰?你是小草的校友吧,上次小草腿傷了,是你送回家的。

我更加糊塗了,倒片兒想一想,上次武漢高校學生自行車比賽,小草不小心摔傷,我和小花一起送她回家的。不對啊,即便全校師生聯合起來欺騙我,小花的媽媽住在山溝溝裏,學校除了我去過她們家,除了我有她家座機電話,其餘的人都不知道她家座機號碼的。這麼說,我們可愛的小花,就這麼從我眼皮子底下失蹤了。不對,不是失蹤了,是在這整個時空中消失了,好像每個人關於她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格式化,非但同學們不記得有她,就連她的父母也忘記了她存在過。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可是,爲何我又記得呢?

我知道再怎麼說也沒人相信,因爲這事兒太離譜了,所以也不提此事,和她們三個一起上課,打飯,玩樂,晚上回宿舍就寢。我不再提起不代表我會放棄尋找老五。我上網把此事的經過寫出來,在各大網站發帖尋人。每天回寢室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提電腦看回復,雖然每天看着那麼多回帖不外乎“有病吧”,“神經病啊”,“看看心理醫生吧”,“少來糊弄我們,這世界沒有平行空間”,“你就可勁兒編吧……”她們三個見我如此執着,開始好言相勸,後來見怪不怪,只是叮囑我不要走火入魔。

我就這麼每天失望失望再失望,依舊不改初衷,依舊不停地發帖問,百度、搜狗、果殼、貓撲,一直跟着上,網上已經盛傳我這帖子爲超級神經帖,吐口水的也越來越多。眼看着暑假了,忽然百度貼吧有個回覆讓我信心大增,一個叫被遺忘的人的ID回覆我,“這事兒我相信你,因爲十幾年前我家鄉貴州一個小山村也發生過一起這樣玄異的事情。一個小男孩失蹤了,他父母卻沒有一點悲傷,就好像自己從未生過這個小孩一樣。所有人對他的記憶也全部抹殺,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這個小男孩。我當時激動得心臟幾乎要停止,拉着宿舍裏另外幾個女友過來看。她們眼神裏寫滿了悲傷,悲傷如果流下來變成字,那就是,這世界上不止我一個神經病。老大語重心長地說,鶯,小心一點啊,別給網絡騙子騙了。要知道,這世上真正神經的人少,騙子可就多多了。切,滾吧你,別來打擊我。我心中對那個被遺忘的人有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真的,我相信他絕對不會騙我的。

說來也巧合,那個被遺忘的人居然也在武漢唸書,武漢理工學院建築系的。這,就表示我們很有緣,我對解開老五消失之謎更有信心。我想問清楚那個小孩到底怎麼失蹤的,他說網絡上三句兩句說不清楚,還是這個週末見面聊吧。於是約好了見面地點,武漢市中心的零度誘惑冷飲廳下午三點半見面。我一直極度亢奮,幾乎是掰着着手指過日子,只盼着太陽快點升起迅速西沉。老大她們也商議要和我一起去,不過躲在暗處,查看動靜,萬一有個閃失,四個女生對付一個男生絕對綽綽有餘。

那一天老大她們像要奔赴戰場的戰士一般全副武裝,什麼水果刀,防狼器都帶着。我到了零度誘惑,恨不得脖子360°轉圈,用眼睛掃描每一個喝冷飲的人。電話響了,喂,我在你左側那個卡座,看到沒有。哦,我趕緊調整好脖子,往左一望,一個大男孩正坐在那裏朝我招手。開始沒看到,那是因爲那個地方擺放了一棵又高又大的幸福樹,枝繁葉茂擋住了視線。我那批臥底的死黨也跟着進了店裏,一個兩個的找位子坐好。我放心大膽地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竟然是一個大帥哥。穿着普通的白T恤,牛仔褲,眉宇間有一股英氣,面部線條很冷峻。如果我沒有任務,我肯定會着迷,即便我有任務,我還是有點着迷了。

你好,我叫火狐,你是白鶯吧?他大概覺得我有點色眯眯,趕緊主動打招,喚回我如同平原跑馬的心緒。我有點不好意思,笑一笑,露出我整齊潔白的小虎牙,在他對面坐下來。接下來,他讓我複述一下老五失蹤那夜的情形。我講得極爲仔細,沒遺漏任何細節。他聽得十分認真,一句話也沒有插入,生怕打斷了我的講述。然後他對我說,這麼辦吧,你先和你朋友回去,回去後從宿舍重演一遍當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然後再把經過告訴我,我電話二十四小時待命。

他怎麼知道我帶了人來呢?

看一看時間,竟然下午五點鐘了,也就是我們聊了一個半鐘頭。他只說幾句話,我心中安慰,儘管沒有結果,至少有了一點眉目。我揮揮手,示意老大她們三個走人。她們說,你怎麼一個人在那坐了那麼久?有沒有搞錯,我明明和一個大帥哥坐在一起,哦,莫非因爲那棵樹擋住了,你們沒看到。她們狐疑地對望了一眼,有些不太相信的樣子。我又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我們見面的情形,對話的結果,請這三個小祖宗幫我一起完成事件重演。

到了夜裏,八點半,我們像那天晚上一樣爬窗戶出去,留下一根繩子垂在牆壁上。到了小樹林,我依舊走在最前面,她們跟在後頭。這一次,我更加小心謹慎,就着昏暗的小路燈仔細看身邊每一棵樹,可惜樹還是樹,並沒有任何奇特的地方,樹影依舊搖曳,搖得我心慌慌。我加快腳步,看到了樹林前面的水池,可惜沒有一個扎着高馬尾的小花站在水池邊。我拿出手機看時間,九點鐘了,該回去了。就要失望轉身的時候,忽然看到池水晃盪,在月色下有了漣漪。我心中大駭,因爲我看到小花披頭散髮站在水中,正慢慢下沉。她伸出雙手,口裏似乎在喊,這時月色忽然明朗起來,我聽不到她聲音,卻看清楚了她的口型,她在喊,救我,老二,救我。我顧不上那麼多,趕緊跑到水池邊,伸出手要拉她,她卻越來越遠了,手臂怎麼也夠不着。老二,我們該回去了,快九點鐘了哎。我回頭一看,老大老四老三她們拽着我。我急匆匆地說,趕緊拉老五上來,趕緊拉老五上來。說什麼呀,哪有老五啊?我一看,池水還是池水,離我有段距離,我還在原地,並沒有走近池邊一步,手機顯示的時間是九點鐘。

難道剛纔是幻覺?不可能,幻覺哪有那麼真切。我等不到小花,只能按照火狐的指示繼續重演那晚情形。回到宿舍,我們照例攀沿而上,窗戶依舊打開着,繩子依舊垂在那兒,等待小花上來打個暗號就拉她 上來。等到十一點,我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盯着手機看,果然手機短信鈴聲響起,一條短信“衆相撕空,無此無彼,錯眼而過,無遇無識”,號碼顯示的是小花。爲了證明我絕對不是神經錯亂,我偷偷拽過老四,讓她看短信。老四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張開極爲可笑,我用食指擋住嘴脣,示意她不要講話,生怕一開口,這條短信就會被嚇跑了。然後招呼其他兩人來看,她們圍攏過來,沉默無語,眼神恐怖。是夜大家一言不發,都不敢再說一句話。

我睡不着,翻來覆去琢磨那一話,可還是不知不覺地睡着了。第二天起牀,叫上她們一起重看短信,巧了,明明那條短信嘛,大家有目共睹,居然又變回那次那條天氣預報短信。宿舍氣氛變得陰沉起來,就連歷來沉着的荷姐都眉頭緊皺,誰也不敢輕易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粘上不乾淨的東西。我們都是大學生,都相信科學,都是唯物主義論者,這種靈異事件太嚇人。我在書桌上抽了張A4紙,拿筆寫,現在你們相信小五確實存在了吧?她們三點點頭。你們也相信火狐確實存在了吧?她們三交換了一下眼神,又點點頭。我們用紙筆商議,放學後聯繫火狐,告訴他這事情的詭異程度。我這事情證實是真的,那麼貴州小孩消失也肯定是真的。

我準備電話告知火狐這次事件重演經過,並且把短信內容告知他。不懂老五那幾句話在打什麼啞謎,我們四大才女猜半天都沒有猜到。打火狐電話,總是出現盲音,仔細聽好像裏面有人用一個音頻在說許多話,因爲聲音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怎麼也聽不清到底在說啥。第二天中午收到火狐短信,要我們白天去那個小樹林查看一下,有什麼新情況再告訴他。那麼,我昨晚說話火狐聽到了,什麼原因導致我聽不到他和我說話呢。我想絕對不是手機問題,我手機接聽別人的電話可是清晰得很。

第二天中午,我們四個人顧不上喫午飯,急匆匆地趕往小樹林。白天的小樹林清幽而靜謐,樹木整齊而規則地生長着。我們沿着那條小路朝水池方向走去,結果到了目的地,池子里長滿了狗尾草,沒有水,一座假山立於池中央。昨晚我們明明看見池水在月亮下閃着銀色的漣漪啊。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也沒看出個名堂來。我想我一定遺漏了某個可以啓示的細節,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我們只能回去,就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摔了一跤,摔個仰天,我看見一棵樹,一棵掛滿銅鈴的樹。樹上的銅鈴在太陽下閃着金色的光芒。小舟拉我起來,我拍拍身上的塵土,再看那樹,很稀鬆平常的法國梧桐,樹上除了葉子,什麼也沒有。我忍不住再次仰天倒地,樹上壓根沒有銅鈴。靠,這什麼魔鬼樹?

日正當午,太陽照在法國梧桐葉子上閃閃發光,不知爲何,天色瞬間幽暗。天上的烏雲如波浪一般快速逼近。這種逼近就好像看3D電影一般,我能確切地感覺那天上烏雲向我洶湧而來,甚至感覺到空氣裏極度壓抑的氣息,這時候,那團烏雲竟然變成一隻怪獸的頭,正張開大嘴向我們呼嘯而來。

恐懼讓我們四個人不由自主的手牽手背靠背圍在一起,似乎唯有這樣纔可以稍微抵抗心中的恐懼。眼看着那張大嘴就要把我們吞噬,恐懼,一種無能爲力的恐懼。忽然一陣大風,飛沙走石,看不清人影,感覺牽我左手的老三脫離我的手掌,而右手的老大而忽然鬆手,我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她們去了哪裏,卻被一人牽着手飛奔,這裏的飛奔就是飛着奔跑,腳下懸浮,像拍電視吊了威亞一般騰雲駕霧地飛奔。

等我能夠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事物時,發現自己來到一座大山前,牽着我跑的人居然是火狐。他什麼時候來的?另外三人去了哪裏?似乎這都不是重點了,重點是我前面的山,真像剛纔長滿蔓草的水池中央那座假山。只不過,那座假山比起來這座山只能算微雕了。火狐拉着我到了一個山腹,山腹應該有像隧道一樣的山洞啊,可惜山腹的地方卻長滿了苔蘚植物,扒開苔蘚一看,裏面是大石頭,大石頭擋住了原本該有的山洞。

她們三個呢?

見我滿眼詫異,火狐說,她們是進不了這個世界的,你不要擔心她們,她們現在很安全。

爲什麼我能來到這裏?

因爲你心中的念力。

這是什麼地方,爲何和那假山一模一樣?

這個地方是被遺忘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的交界處。通過這座山的山腹就能到達被遺忘的世界。

你爲什麼能來這裏?

忘了麼,我是被遺忘的人。我本來就屬於這裏。

我忽然開竅。莫非你就是那個貴州的莫名其妙消失的小孩?

火狐輕輕點頭,面帶嘉許。我想你要找的老五應該在這裏。否則怎麼會留下痕跡來提示你呢。既然你還有對她的記憶,你就是唯一能帶他出去的人。

我們該怎麼救她?她是不是被囚禁在這座山裏啊?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按理說是進不了這座山的山腹的。

你是怎麼進去的?我跟着進去不就行了。我每次進去都有咒語,這個咒語能打開一扇門,門打開以後只要我進去了,就會自動閉合。

火狐示範給我看,走到山腹,口中唸唸有詞,明明一座山無緣無故就顯示出一張門,那扇門很奇怪,好像結界的入口,那是一扇虛化的門。火狐進去,還沒等身子完全進入,那門就不見了。

我在外大喊,火狐,火狐,出來啦。那張虛化的門重新出現,火狐先探出頭,後才見身體,又出來了,怎麼說呢,好像孫悟空一般。要不你帶着我去吧,我緊跟着你應該能夠進入那扇門的。

我拉着火狐的手,那是一支男生的手,寬大而溫暖,心中莫名其妙地跳動了幾下。呸,呸,都什麼時候了還花癡,心中忍不住狠狠地啐自己。火狐唸唸有詞,詞句奇怪,一個字都沒聽清,山腹的樹木間又出現那扇虛化的門。我緊跟着火狐,幾乎前胸貼在他後背,可惜的是他消失了,我卻奇怪地趴在山腹的大石上。

我根本就進不去。

火狐,出來想辦法啦。火狐出來看見我就笑,我很詫異,他用手輕輕地揩我的臉和鼻子,原來我臉上鼻子上有苔蘚。我好像極爲享受他的撫摸,一顆心還撲咚撲咚跳。按理說,我和他認識不久,怎麼會容許他入侵親密距離呢?難道以前我就認識他?不可能啊。

我和火狐兩人在山腹前走來走去,查看附近的每一棵樹,看看有何奇怪的地方。甚至連苔蘚都恨不得用凸鏡看看,看看可有解開山洞的密碼。我對着山洞喊,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喊得嗓子都啞了。可惜山洞就是不給我開門。

不對,應該有什麼地方不對。火狐說,既然四個人唯有你能進入這世界邊緣,那麼一定有法子進入山腹的。你仔細回憶一下,老五可留有什麼線索給你。

於是我腦海中又把最近所有事情倒片兒一次,不敢遺漏任何細節。從老四提議去小樹林看星星開始。對,校志,老四說,她之所以知道這地方,是因爲看了一本校志,我要回去拿那本校志,校志一定記載了什麼東西的。

校志是關鍵。如果不是小舟看了校志,就不會提議看星星,就不會發生那晚的事情。返回學校找到老四,你在哪看到的校志?小舟說,學校檔案室啊。學校檔案室你怎麼可以進去?小舟露出一個狡猾的笑,這所學校大概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除非我對這個地方不好奇沒興趣。好,那我們現在去找那本校志。小舟訕笑,還是等夜裏再行動吧。這大白天的去檔案室找東西,太招搖。

到了晚上,我們繼續從窗戶滑下來,悄悄溜到學校檔案室門口。檔案室大門緊閉,小舟從褲兜裏拿出一張身份證,駕輕就熟地塞在門縫裏上下刷幾下。可惜這種法子似乎打不開門。小舟滿臉輕蔑地咦了聲,然後說,居然換鎖了。不知從褲兜裏又掏出一根鐵絲,得意地說,幸虧有備無患。鶯,給我打亮手機手電筒,對準鎖孔。這會兒的小舟簡直不像個學生,倒如同個老練的盜賊。小舟把鐵絲塞進鎖孔,試探,大家都屏氣凝神,我都感覺四人代入《盜墓筆記》角色。終於聽到彈簧輕輕一響,小舟發出細微歡呼,打個響指,開了。

檔案室各種宗卷都齊齊整整碼在書架上,小舟說,我記得是第六個書架左手邊邊上,校志是黑色封面,有兩塊豆腐厚。於是我們直奔第六書架。可是,別說左手邊,找遍了第六個書架,也沒見到小舟口中所謂的校志。我們只好一個一個書架找,找得精疲力盡,也沒有找到那本校志。四人頹廢地坐在地板上,小舟嘟囔,不可能啊,我絕對不會記錯的,有一晚我失眠,一個人溜出來,偷偷進了這裏。想着反正睡不着,看到校志長得和一本書差不多,就隨手拿了就着窗外路燈看的。荷姐問,校志究竟記錄了些什麼東西?小舟說,校志裏記錄的是一些關於這所學校稀奇古怪的事情,當時我看得還津津有味呢。

外面傳來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檔案室門口停了下來。掏鑰匙的聲音,我心想糟了,可能會被逮個正着,到時候不知如何解釋。好在來人手機響了,他邊接電話邊往別出走,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們捂着劇烈的心跳,趕緊溜出去,小舟把門恢復原狀。

四人依舊爬窗回到宿舍,擠在一張牀上坐着,也不敢開燈。荷姐說,老四,你仔細回憶一下,校志上可曾記錄與消失有關的。小舟有個超強大腦,簡直過目不忘,這點我們都知道。小舟沉吟半會,說,好像沒有,只是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沒記載莫名其妙消失的事情。我記得校志中有寫一對男女學生在小樹林約會看星星,還寫了句,樹上的葉子在星光的照耀下閃着金色的光芒,發出金屬般的鈴聲。打住,你確信是閃着金色的光芒而非銀色的光芒麼?我忽然想起什麼忍不住截住小舟的話頭。是的,我不會記錯,因爲當時我在想寫校志的人真有意思,月亮與星星光芒淺淡,該用銀色來形容。那後面呢,還寫了什麼?別提了,我看到此處,聽到腳步聲正往檔案室這邊來,只好撤退溜回宿舍。如果不是那晚你們說無聊,我纔不會想起要去看星星。

荷姐說,我們明天約上火狐,一起再去小樹林。總覺得那小樹林怪怪的。小舟說,對,我一進入小樹林,總感覺自己被牽引一般,身上的能量在銷蝕。精精說,你們這麼一說起,我也覺得小樹林不尋常,感覺一旦進入小樹林,腳下發飄。我說,那天我跌倒了,真的看見樹枝上掛滿銅鈴,金光閃閃。當你們扶我起來,卻發覺只是稀鬆平常的法國梧桐。那你早不說,小舟斥責我。我不是怕你們不相信嘛。我當初說老五,你們一個個都不信。我委屈辯白。不說了,不說了,還是明天起牀去看看再說。睡覺,養精蓄銳。爬上牀我發信息約火狐,說我們中午去再探小樹林。他還居然還沒睡,很及時回覆我,一個簡單的字,好。

我們如約到了小樹林,火狐帶着我到了那座大山前時,她們三個就不見了。我來到大山前,火狐也不見了。我一直喊他,都沒像上次一樣出來。他被這座大山吞噬了。我急得直哭,大喊大叫,卻毫無辦法。我趴在那塊長滿苔蘚的石頭山哭得聲嘶力竭,忽然福至心靈,口裏念着“衆相撕空,無此無彼,錯眼而過,無遇無識”一個趔趄,就到了一個奇怪的山洞。山洞裏有塊石頭,石頭上刻着,遺忘的世界。我看見小花和火狐的背影消失在山洞深處。

這就完了?娟大寶攪動卡布奇諾,覺得意猶未盡。

白鶯抿了一口檸檬水,那段經歷,真的很像一場夢。現實生活中,再也無人記得小花與火狐。所以童清齡還算幸運,畢竟只被你遺忘,而非被世界所遺忘。

我想了想,真正的人生,往往是故事忽然開始,忽然結束,不一定有矛盾衝突,也未必有高潮和結局。

娟大寶說,可我想要一個結局,林曦,你不是寫小說嗎,你整一個結局吧。

從我內心而言,沒有結局的結局蘊藉着無數想象,可是爲了我的朋友更喜歡我,編個結局未嘗不可,哪怕一個惡俗的結局,也是結局。

小花,火狐,不要消失,你們不要消失啊。我大聲尖叫,眼淚狂奔。我可愛的小花,我親愛的火狐,我要和你們在一起,永遠不要遺忘你們。我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小花扎着馬尾坐在我旁邊,火狐則站在我牀頭。我滿臉疑惑,非常虛弱地喊,小花,火狐。老二,你認出我來了,老二。小花帶着哭聲過來擁抱我。白鶯,白鶯,你終於不拒絕承認我。火狐靠在我牀邊,用雙手握着我的一隻手放在嘴脣邊摩挲。我看見他眼睛也溼潤了。我有些糊塗,我這是怎麼了?我用眼睛環顧了一下週圍的環境,一片白色,牀單,什麼的都是白色的。那麼,我居然把小花與火狐帶出那陰森恐怖的遺忘的世界了?我摸着小花的臉,肉肉的有溫度,是真實而確切的,不再像遺忘世界那樣虛化。我摸着火狐下巴,有短短的鬍碴子扎手,不再是一個虛像。哈哈哈,我終於把他們拉回現實世界了。可是,我困了,眼皮很沉重,希望這不是一個夢。我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說,病人才甦醒,需要休息,儘量不要去打攪她。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老爸老媽在身邊。媽,我餓了。老媽趕緊給我擺放好臨時飯桌在牀上,給我盛了一碗雞湯,我餓極了,伸出雙手端着雞湯一個仰天就喝光。還要,老媽,還要啊。接着又幹掉兩碗雞湯,才心滿意足地用紙巾擦好嘴巴,我想我喝雞湯的形象肯定如同餓鬼。他們都在,我最親近的人都在身邊,一個也沒少,這真是讓人胃口好的原因。只是,爲何我在醫院裏呢,我明明在現實世界與遺忘世界的臨界點啊。難道這家醫院有問題麼?

讓我想想,到底怎麼回事?不過我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一個所以然出來。這時候,老大她們來了,可能因爲醫院規定不能太吵,所以老大她們聽說我再次醒來,是輪流進的病房。

荷是開場白是這樣的,去年4月22日晚。

等等,你說什麼?去年4月22日?搞什麼飛機,現在什麼時候啊?

荷姐扳正我的腦袋,說,今年是2016年7月13日啊。別打岔,你出去了一趟,九點多回寢室後一言不發,小花十一點鐘回到寢室,你居然說不認識她。開始我們以爲你開玩笑的,逗着她好玩,讓她着急,誰知後來你非說我們寢室從來只有四個人,我們是四大才女而不是五朵金花。

啊,我有這麼說過嗎,明明是你們全體否認老五的存在啊,我還四處找啊找啊,總算把老五從遺忘世界拽回來的。

老大說,唉,我不說了,精精你進來。

精精說,那天晚上你回來了,呆坐在牀上,有點魔怔一樣,頭上有擦傷,我給你用冰袋敷了一下。你躺在牀上發呆,與平日的嘰嘰喳喳大爲不同。第二天舍監還表揚我們宿舍了,說五朵金花難得清靜一晚。

小舟說,那天,我正翻校志,你跑來問我,校園後面的後面是不是有個小樹林,你說約了火狐去看星星。從那晚你回來以後,你就不認識小花以及你的男朋友火狐。記得麼,火狐是我們大三的學長,當初你一眼就看中了,與火狐交往還是你自己主動表白的呢。

荷姐說,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我們怎麼解釋你都不相信,以爲我們騙你,你脾氣變得古怪起來,甚至申請搬離我們寢室。我們給你父母打了電話,也讓你看了心理醫生,說你可能是選擇性失憶。我們不知道那晚你到底遇見什麼事情,導致連親密愛人和最要好的朋友被你從記憶中刪除。

聽聽小花怎麼說的吧,那天,我和南宮,記得南宮吧,我男朋友,約好了在小樹林見面。結果,他提出和我分手,我很傷心很傷心一個人走了。路上碰到你男朋友火狐,他安慰我了幾句。

火狐說,那天我約了你八點鐘去小樹林看星星,結果等了你很久都沒見着你,我恰好沒帶手機,打算折回去到你宿舍那,不巧碰到小花一個人在那哭泣,她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學妹,在情在理我也應該安慰她幾句是吧。我們本來要請心理醫生給你催眠,看看能否喚回你的記憶,誰知道你老說頭疼,後來檢查出你腦前額葉受了損傷,有淤血壓在腦前額葉,便約好了這個暑假動手術。

醫生又跑來囑咐,病人才動完手術,需要休息,不要讓她太累了,你們明天再來看她吧。她們走後,我努力把他們的話串起來,基本知道了大概情況。事情的真像是這樣的:火狐約我去小樹林看星星,我問小舟是不是學校後面的後面的那片小樹林。小舟說校志上說過,有這麼一個地方,不過現在很晚了,要翻牆過去,否則被舍監發現就不得了。於是她們放下一根繩子,我身手敏捷地攀着繩子滑下去。精精在窗戶口說,晚上回來打個暗號,我們就拉你上來。哦,小花也出去了,你上來後看看小花回來沒有,如果沒回來,別收繩子啊。

我到了她們說的那座小樹林,火狐真的很會約地方,這個小樹林看星星真的是美得無法無天。可是,火狐去了哪裏,爲何看不見他啊。我四處找了一下,看到小樹林後有個水池,水池中有座假山,我很久沒游泳了,就偷偷跑下水池游泳,反正火狐沒見人影,最討厭坐在那裏乾等了。我偷偷摸摸爬上岸,藉着假山的遮擋換掉溼衣服。去找火狐,發覺手機不見了,糟了,這麼點小路燈,怎麼找手機啊。我找啊找啊,四處找,找了好久好久也沒找到。

忽然聽到我手機鈴聲響起來,朝着聲音的方向找去,果然發現我手機躺在草地上。我拿起來手機一看,是火狐拿小花的手機打給我的,說怎麼這麼久還沒到呢。我回復,就來了就來了,你在原地等我啊。我急匆匆地跑去,卻被淋了一桶涼水,不,是冰水,我看到小花在火狐懷裏哭泣。火狐居然不拒絕,還用手輕輕地拍打她的肩背。氣死了我,居然讓我來看你們這對姦夫淫婦麼。一個我男朋友,一個我最親密女友,你們也太不是東西了。小花,我恨你,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火狐,昨天你還和我卿卿我我呢,現在就把爪子伸到我女友那去了,你他媽太不是東西了。我恨不得立馬衝上去火狐一個大耳光,一生氣,腳下踩空,摔了一跤,碰到一棵樹,然後就暈了。

原來,我是因爲心中恨他們,加上撞傷了頭而刪除對她們的記憶。原來,他們一直在我身邊,我自己拒絕承認他們。原來那晚是小花和南宮分手,火狐並沒有背叛我,小花也沒挖我牆角。據說,我這段時間除了脾氣暴躁,不承認他們兩個,其餘的倒還如往常一樣。也許,醫生爲我取出淤血塊的同時,我的記憶正慢慢恢復,原來那些走進你心中走近你身邊的人,你永遠無法輕言遺忘。即便遺忘了,也會在潛意識裏存檔。

我頭上還捆着紗布,我左邊拉着火狐,右手牽着小花,走在醫院的小石子路上散步。迎面走來三個女生。

老二,全都想起來了吧?

我左邊望着火狐,轉過頭望着右邊的小花,用手指着她們幾個,眼神很疑惑,問,她們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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