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油菜花開的季節》第八章 一籌莫展

 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小,王建文踮起腳,把耳朵貼在紙板牆上仔細聽去。

“我媽說,是李隊長給你媽停的工。”

是林小米的聲音。

“爲什麼?”妹妹的聲音猛然提高了。

“說,說,是因爲,”林小米吞吞吐吐地看着素梅,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你快說呀,你要急死我!“

王建文的心也提了起來。

“說李隊長他,他想,想跟你媽那個。“

“什麼?“素梅愣了一下,猛然明白過來,一種無盡的羞辱感瞬間讓她的臉變得通紅。

隔壁的王建文聽到這裏,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往上湧,這個混蛋!他把拳頭捏的咯咯直響。

“我是偷聽到的,我媽就是這麼說的,所以才,纔給你媽停的工。“林小米努力說出這幾句話後,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她看見素梅的臉在極短的時間內由紅變白,嘴脣也在打着抖,就連她微微鼓起的胸脯,此刻也在急劇地上下起伏。

“對不起,素梅,我的意思,是,我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的。”林小米看着素梅囁嚅着。

十四歲的王素梅儘管也不大懂林小米說的那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至少她知道那是一件極其侮辱人,極其下流的事。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會受到那樣的侮辱,而且這事是大家知道的。她覺得就像是他們一家人被扒光了衣服,暴露給外人看,不,是暴露給所有人看。她的心被撕裂了,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眼眶裏不覺已溢滿了淚。

門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打開的,王建文出現在了門口。

屋裏的兩個女孩幾乎同時朝他看去,看着他進了屋,一句話也不敢說。

王建文在桌邊坐了下來,他湊近林小米。

“你說的都是真話?”他的樣子出奇地冷靜。

看着王建文眼裏燃燒的怒火,林小米嚇得忘了說話,只是拼命點頭。

“好,我出去一下,你別跟媽說。“王建文緩緩起身極力壓制着胸口的那團火,平靜地跟素梅說完,又回頭看向林小米,林小米慌忙搖頭。他正要轉身往外走,”哥!“素梅忽然反應過來,叫了一聲。王建文停下了,回頭看着妹妹。素梅猜到哥哥極有可能是去找李隊長,她快步過去,拉住王建文的一條胳膊,”哥,你哪也別去。“

“你們在幹嘛呢?“還在廚房忙碌的劉香蘭聽見屋裏的動靜,慌忙走進來。

屋裏的情形,讓她誤以爲是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矛盾,緊張的神情放鬆下來。

“你都多大了,怎麼還是沒有一點女孩樣,瞧瞧人家小米,真是的。“劉香蘭一邊說,一邊推着兒子出了屋。

王建文沒像往常那樣跟母親解釋,眼神略帶歉意地看了眼妹妹,就出了屋。屋內就剩下兩個女孩,林小米不知該說什麼,屋裏陷入了一片沉寂。

儘管早已習慣母親素來對哥哥們的偏袒,可素梅的心還是又一次被刺痛了。她不明白同樣都是親生的孩子,爲什麼母親不能像喜歡哥哥們那樣喜歡自己,可既然討厭我爲什麼還要把我生出來?媽媽,你知不知道,即使我明知你不愛我,可當我得知有人想對你使壞,我有多擔心嗎?

素梅這麼想的時候,眼裏不覺早已浮起一層淚光,她緊咬着嘴脣竭力不讓越聚越多的眼淚掉不來,別過頭往窗外的黑夜看去。

“素梅,我,我沒想到會這樣。”林小米有些無措地走過來,拉住素梅的手。

“我知道,這不怪你。今天的事,你不要對別人講。”王素梅繼續看着窗外,像是要努力嚥下一塊硬物般喉頭費力地鼓動了一下說。

“嗯,我知道,那我走了。“林小米點點頭,輕輕出了屋。素梅在房裏又發了好一會呆後,聽見母親在竈房裏忙着什麼也起身去了竈房。母親正在揉發麪,素梅知道母親這是要做他們兄妹準備明天返校時帶的乾糧。母親看見素梅進來極自然地招呼她揉麪,自己轉身去看爐膛裏的火了。素梅洗了手,默默揉着面,她瞥了一眼母親彎腰捅爐火的背影,很顯然母親早已把剛纔數落自己的事忘記了,或者說在母親心裏那壓根就不是什麼事。

很多時候,人們對於習慣了的事務總是會慣性地接受,即使事務本身會讓自己產生某種不悅。很快素梅的心思又回到哥哥王建文那裏了,她知道哥哥不會放過李慶。等到母親終於把餅烙完,收拾完廚房,素梅再次去敲哥哥的門。

門開了,王建文立在門口,很明顯哥哥沒打算讓她進去。

“哥,”素梅輕輕叫了一聲。

“快去睡覺,我沒事。聽話!”王建文沒等妹妹說出後面的話,就打斷了素梅。

素梅不放心地看着哥哥,遲疑着。“趕緊去睡覺,不然媽又該問了。”

聽哥哥這麼說,素梅雖仍是不放心,可還是不得不回了自己的屋。

王建文沒有開燈,他在窗前已呆立了很久。落雪的夜看起來反倒比平常的夜裏要亮堂許多,可他的心卻被一種從未有過的黑暗緊緊包裹着,有些透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至少也要趕在明天返回學校之前有所行動。

李慶,在他的腦海裏是有深刻印象的。他不記得那年自己多大,三歲?要不就是四歲?但那個午後發生的事,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天氣很熱,午睡醒來的王建文爬下炕去找母親。他顛着小碎步跑到外屋卻看見母親正和一個男人在地上翻滾,男人的屁股赤裸着。他粗暴地撕扯母親的衣服,母親沒有一點聲響,兩隻腳拼命在半空胡亂蹬着,伸長的手臂無助地一次次朝男人的臉抓去。

男人躲閃着,午後的陽光照在那赤裸的屁股上,泛出刺眼的白光。王建文急了,他 “哇!”地嚎叫一聲,像個小豹子一樣衝向男人,對着男人的光屁股狠狠地咬了下去。

只聽男人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像個兔子一樣從他母親身上跳了起來。轉身的瞬間,王建文牢牢地記住了男人那張驚慌的刀條臉。

他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住下身,氣急敗壞地罵道“小兔崽子,你屬狗的!”。之後,胡亂套上褲子,落荒而逃。母親一骨碌起身,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半天沒撒手。

很多年以後,王建文無數次想起年幼的那個午後,他都有個疑問,那天的家裏爲什麼會沒有人。

後來的事情,王建文沒有多少印象。這麼多年過去了,那段被他似乎早已遺忘,其實卻一直深埋在心底的記憶忽然就跳了出來。有那麼一刻,他甚至連殺了那個混蛋的心都有。十六歲的王建文不由在心裏想象起了如何去殺一個人的畫面,那會不會跟殺只雞差不多。他想象着自己握着菜刀在雞脖子上來回劃過時,皮肉發出脆生生裂開的聲響;想象着鮮紅的液體從李慶脖頸間汩汩冒着血泡流出來的場景,他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

不行,那樣我也得死,爲這麼一個老流氓搭上自己的性命實在是不值當,他馬上否定了剛纔的想法。除非,除非什麼,他一腦袋茫然。忽然一個念頭閃了出來,實在不行,就去招工。他想起了上次回家,母親跟人聊天時提過場裏每年一次的招工就要開始了。對,早該這麼辦,自己怎麼纔想到呢?

這麼多年來他都清楚地體會到,沒有父親的家一直是被人看不起的。哪怕是秋收結束,連隊統一給職工家屬們分次豬肉,輪到自己家的也永遠是沾滿了血污的頸子肉,或是肥膩膩靠近豬肚下方的肉。有次王建文居然在那塊肥肉多瘦肉少的豬皮上豁然看見幾個黑乎乎的豬奶頭,他的心裏一陣噁心。儘管母親每次分到那樣的肉,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清洗乾淨,極力不把她內心波動的情緒表現給孩子們,可王建文也清楚自己的家在經受着怎樣的屈辱。他有好幾次見過林小米的母親拎回家的豬肉,看着有多麼的喜人。

對,如果自己參加了招工,要是申請一下或許分到本連隊也是有可能的。那這樣一來,今後自己就可以保護母親了。王建文這麼想的同時,不由就爲如何能說服母親找着藉口。大哥在上大學,二哥明年就要高考了,三哥也不在家,可憑二哥、三哥的成績,他們考上大學根本沒有一點問題。自己學習最不行,考大學幾乎沒什麼指望,與其這樣,倒不如早點參加工作。王建文第一次認真地對自己的未來,對他們這個沒有父親的家仔細地籌劃起來。

躺在牀上的王建文被自己的大膽計劃弄得興奮起來,他沒有一點睡意。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後,他從牀上起來,去敲母親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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