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擷趣 · 遊“驛”

行者無疆tj 文/攝影


(在井陘秦皇古道,試探車轍深淺)

驛,古代指傳遞公文信件的騎乘,後衍生出驛站(宿地)、驛道(官道)、驛使(郵差)等義項,應用到現在,除了地名,也就住宿的意思尚有留存,其他則處於消亡狀態。

驛,在古代是頻率極高的熱詞,朝廷的政令軍令要靠驛站來傳遞,官員們走馬上任要經驛站去抵達,杜老夫子的“家書抵萬金”,就是驛使的投送,甚至秦始皇“祕不發喪”,也是“馳道(驛道)”上策劃的陰謀。

在古代出門在外,爲官的有公幹多在“驛站”投宿,打尖換馬,拜望故舊,遊山玩水那裏都是個週轉,高官上爵的會是門庭若市,流放貶謫的也許是鬼門關。一個“驛”字,不知寄託着多少孤懸在外的心,寄梅花(“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秦觀),問詢季候;尋章句,聯絡友情(“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白居易);山間小店的孤寂,咀嚼着人生的冷暖(“山驛淒涼,燈昏人獨寢。”·陸游);江邊古驛的訣別,更是無言的曉風殘月(“樹向秦關遠,江分楚驛孤。”·皎然)。

驛,之於我倒有着趣味的聯繫,早先姜育恆的一首《驛動的心》,讓我對“驛”字感了興趣。“驛動”似乎詩意滿滿,是心的坐落,也是情的繾綣,人生似乎處處可驛,但最可相依的仍是那個稱爲“家”的地方。驛動,是不甘寂寞的人生之旅所需要的狀態,沒有路過和經過的人和事,心會是沒有氣血的蒼白,也難體認出“相依”的寶貴。正是從那一刻,我給自己找到了出遊的理由。


(秦皇古道出東門,通往晉陝川)

驛,在如今生僻了不少,與我牽上瓜葛的也就兩三件事。

驛途,兩千多年前的秦皇古道。

2002年10月,去河北玩,離井陘不遠的山中有一條修建於兩千多年前的古驛道。驛道現存百里,是秦時闢爲的馳道,《史記》記載:“車不得方軌(並行),騎不得成列”就指這裏,後來它成爲燕晉通衢之孔道,是晉、陝、川通京的交通要衝,爲歷代兵家必爭之地。世界遺產協調官亨利·克利爾考察後說:“這條古道比羅馬古道至少早一百年。”

繞過一個山口,東天門扼守着古驛道,門樓上有“西通秦晉”的匾額。穿城而過的就是那條驛道,基岩路面上有兩條又長又深、呈溝狀的車轍,上寬下窄,圓滑烏亮,深達50釐米。兩行車轍從門洞下穿過,向東西延伸,鋪路方石呈淡青色,歷經多年的車輪碾軋,馬蹄踐踏,風雨侵蝕,石塊已經變得光滑如鑑。不遠處有一座嘉慶十六年建的“白石嶺遞鋪”,它是始自殷商的古代郵驛通信的最後遺存,鋪舍石屋,“立鄙守路” ①的匾額,成了見證驛道的文物。

我脫下鞋襪,赤足走在這千秋古道上,那種凹凸見證着歷史的崎嶇,那股寒涼浸透着歲月的風雨。我挽起袖口,伸手試探轍印深淺,竟然可以埋下我的臂腕,那是多少承載和怎樣的經過所完成的鐫刻。

這驛道,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觀,它不是草原的鋪花之路,不是海邊的柔軟沙徑,不是熙攘的商街,不是馳騁的高速。它是石板上奔往的歲月,是溝壑裏縱橫的文明,它經歷了城樓下來往的南北商旅,烽煙中雜沓的鐵馬金戈,它見慣了晨鐘暮鼓時起落的漢關秦月,車喧人沸裏踏賞的春桃秋英。車轔轔,馬蕭蕭,大雪滿弓刀,這裏曾是“背水一戰”的疆場;歇靈臺,秦馳道,羣山相遮留,此處當爲“祕不發喪”的泉臺。彷彿看見,晨色中一個個驛使飛袂遠去的背影,暮靄裏一座座遞鋪嫋嫋生起的炊煙。驛道的變遷,就是文明的演進,交通的發展,驛動的心在越嶺翻山。

(揹包客驛站、各種車輛的招貼、驢友留下的旅行經歷)

驛站,風雪夜歸人的投宿。

2011年冬,我去完成川藏線的穿越,從康定出發就是一路風雪,新都橋班車加裝了防滑鏈,漫天飛雪中翻過了4429米的卡子拉山口,理塘的大風,巴塘的高寒,都增加了冬季走川藏線的風險,車抵川藏交界的芒康時已臨午夜時分。

出車站去投宿,夜風呼號,雪粒刮臉,街上空寂的瘮人,時不時的狗吠激靈起心悸,白茫茫中何處可以棲身?昏暗的街燈下,有處屋舍,門前一塊藍底白字的招牌散發幽光,上寫“雪域·青年揹包驛站”,我似乎遇到救星,急切切上前叩門。

良久,燈亮了,有人應聲,披衣而起的小老闆迎我進屋,幫我拿包撣雪,並沏上熱茶,我的身子慢慢暖和起來。小老闆話稠,辦着住宿聊着天,說當晚雪大客稀,算我只三人,一個騎行的驢友,一個送子的藏民,給我提了泡麪的開水,弄好暖牀的電熱毯,還加了牀棉被,並答應明早叫我去趕進藏的班車。

小老闆的周到,讓我心裏暖暖地,驅散了雪夜附體的寒涼,一時覺得這“驛站”和賓館好有不同,既稱“揹包”,又冠以“青年”,在名份上聽着入耳,想必是放下身段地親“驢(友)”,價格低端但服務周全,顯着強於賓館的優勢,而且牆上還貼滿各路驢友出川進藏的攻略和照片,爲搭伴拼車,交換信息提供方便,正是一般賓館或缺的。後來走滇藏線返程去成都,也是在這搭乘煤礦攝影協會的採訪車。

(懷來的雞鳴驛、古城樓、慈禧西逃住過的小院)

驛城,雞鳴山下的“世界第一郵局”。

“澎湃”新聞報道,2022《財富》世界500強榜單,上榜的世界郵政企業中,中國郵政排名第一。而在國內有“世界第一郵局”之美譽的是懷來的“雞鳴驛”。

雞鳴驛我曾兩度前往,仔細看過這處因“驛”而城的所在。

講歷史,它建於明而汰於民(國),復建於2013年,前世今生近600年,不可謂不古老;

講規模,土築磚包的城牆東西長460米,南北長480米,高11米,4角臺,26牆臺,東西兩座城門,北牆玉皇閣,南牆壽星廟,東南角臺魁星閣,其規制甚至超過一般縣城,城內三街兩道,13座廟宇,7座戲樓,不可謂不繁盛;

講驛制,官設署衙,宿有驛館,兵置校場,畜備馬號,商建鋪當,一應驛站管理和設施都是頂尖的,不可謂不齊全;

講故事,以“驛”稱城的全國僅此,禦敵與郵驛同重的爲此,慈禧西逃時曾駐蹕於此,“郵政”一詞首稱在此②,郵政史有濃重的一筆,不可謂不精彩。

我對驛站的體認在雞鳴驛得到昇華。

旅遊,是身的驛行,心的驛動,而身心正是在絡繹不絕的感觸中,獲得美的享受。

(雪中走川藏線)

註釋:

①立鄙守路”出於《國語·周語》:“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意思是栽樹成行,標明道路,途中設館舍,接待過往官員和信使,這是周朝就已制定的交通法規。鄙,是指距離國都很遠的地方,在遠離大城市的交通要道旁,設站來接待過往信使和官員,這就是“立鄙守路”的意思。

② 清雍正十三年(1735)所立石碑中有“雞鳴驛郵政廳”一詞,比1878年德國人在中國海關試辦郵政,發行印有“郵政局”字樣的大龍郵票早了14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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