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於大勢來講，諸多不易，於小我來講，讀書仍是生活中最大的渴欲與樂趣。自由自主興趣閱讀近十年了，每年閱讀量近百本，卻仍然沒有實現理想中的體系化閱讀，似乎這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夢，類比那不可見的神。無論怎樣，簡單盤點今年喜歡的書吧。
首先是阿伯拉爾的兩本書，《劫餘錄》與《絕·情書》其實這是一本書，翻譯風格不同，而這兩種不同風格的譯文，帶來了兩種完全不同的閱讀體驗，仿若看到的是兩本書，再一次深刻體會翻譯的重要性。雖風格各異，然單就這本書的翻譯，我認爲無所謂高下，前者偏寫實派、學術派，細緻嚴謹，工於文字，典型的學院派哲學家敘事風格。後者偏浪漫派，文字典雅含蓄，稍帶一點古文風格，有浪漫派文學家的韻致。不管哪類語言風格，那遙遠時代所反映出來的宗教信仰與情感方式，映入我們的眼簾。愛與罪、悔恨與隱忍、情慾與信仰、恐懼與戰慄、私慾的個人情愛與神性虔誠的昇華，交織成一張網，在文字中一一展現。甚至引起我的興趣，特別想看看拉丁原文，看看那個時代最嚴謹的教士與修女的洶湧的愛情與嚴肅信仰的精神追求，到底會是什麼樣子？作爲最上層學問的代表人物，他們如何處理信仰與愛情的生死衝突？他們對神的虔誠與對愛人的情感衝突如何安放？他們的文字風格又本來如何？可惜的是，不懂拉丁文，一切皆爲妄言。有道是：剃刀邊緣鋒利，欲通過者無不艱辛；智者有云，得渡者稀。
再是《胡河清文集》，這位作者是格非短篇小說《蒙娜麗莎的微笑》的原型，讀着這些文字，內心是止不住的惋惜與難過，爲作者34歲英年早逝。單就文學評論而言，稍有不慎便容易流於學究氣，尤其有點學院派功底的，在貌似嚴肅的文字中躺着的，是乾冷枯死破碎的軀殼。然而，河清是也，處處以性情爲文，在或熱情或感慨或幽深或靈性的文字中，站立着一個坦蕩率真的讀書人，從容行走於文字之間，任意揮灑，談吐自如，不經意間便給人以驚喜，頗得迦葉大佛拈花一笑之昧。非常喜歡，其程度不亞於前些年的《陳寅恪與柳如是》。而胡河清有關近現代文學評論的文字讓我聯想到一位古典詩詞評論大家——顧隨先生。雖二人的研究範疇大相徑庭，卻總有一種感覺：如若此君並非英年早逝，如若再早生大幾十年，此二人就算不相識，也必爲心靈神交。再者便是剛剛提到的顧隨先生。曾有人指引道：顧隨的詩詞評論，後世其餘諸人，都不能與其相提並論。如今看來，我是信服的。《蘇辛詞說》《駝庵詩話》，無一字生平簡介等贅言，無任何窠臼章法。然滿篇皆情致，字裏行間之氣韻，生動躍然。無一字着所謂藝術性，然所言句句皆藝術性本身。採佛家語錄體，更獨一份文境與心境，別處似難尋得。於是，我終於有些瞭然，爲何其弟子葉嘉瑩的作品所浸淫的那種氛圍，雖遠不及其師，卻終覺有諸多異於許多大陸學者之處。有師如斯，夫復何求？
接下來是蘇童的小說《米》，對人性黑暗的極致描寫，我讀過的國內作家幾乎無出其右。本書有點像莫言的《檀香刑》，卻更加骯髒、齷齪和不堪。太陽底下並無新鮮事，東西皆同，古今不易。那種潮溼的、晦暗的、黏稠的蘇童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同多年前讀過的《我的帝王生涯》。
再者是顧頡剛的《走在歷史的路上：顧頡剛自述》，書中可見一位民國儒者的溫柔敦厚，唯見一顆獻身學問的拳拳之心和譭譽皆不驚的閒適與淡然。由於對其創建的“古史辨派”一直心存極大的敬畏，總有點怕深陷這些極其細微的考據與辯駁無法自拔卻又無從理出頭緒，並沒有涉獵過他的作品。這是第一本，也是《古史辨》序，且從此開始吧，該也是個深坑，但我心甘情願跳下去。就像顧頡剛所說，是境遇和個性，引領自己的閱讀興趣，不辜負便是。
依我愚見，有些書，讀來令人落淚，如《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有些書，淚含而不落，如錢理羣的《周作人傳》。印象中止庵也寫過知堂的傳記，有機緣找來看看。
書需要邂逅，樂趣要自己尋，《沈從文的前半生：1902-1948》《沈從文的後半生：1948-1988》乃是兩本被名字耽誤了的好書。昨夜檢書，隨意翻起，卻是意外收穫。私以爲，作者是懂沈先生的，篇章中與作者對話之人（爲劉志榮）之見亦不下於作者本人。適才明白，原本是我之前不曾讀懂沈先生。即使是讀完《從文自傳》之後，也不曾體會到那顆苦難而又天性自然高貴的心靈。還好，先生的書還在。還好，我還在。
接下來是《歐遊心影錄》，梁啓超的文字，有獨特的韻味，不愧爲當年報章體的典範，不拘一格，噴薄而出。論說的內容，便是又一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梁氏出人才，這二位梁氏大師，先後論述了東西方文化哲學的特徵，各有所長。深度上，梁漱溟先生似更甚一籌，畢竟已有前人的基礎。文字上，梁啓超筆鋒更加銳利一些，二者都是大師之作。
今年印象至深的，恐怕要屬託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這位作家的寫作是毫無保留毫不客氣地炫技。再次認爲，這本鉅著將超越《玻璃球遊戲》在我心目中的位置。無怪乎有人說，它是托馬斯·曼版的《玻璃球遊戲》。德國作家，在對人性、自然、性靈、神性、哲學、宗教、音樂理論、數學建構、自然哲學、宇宙萬物的描摹乃至所有一切之融合的思考方式上，還是頗有見地、很令人着迷的。無怪乎，這個民族能出最卓越的哲學家，也能出最徹底的魔鬼。黑塞與托馬斯·曼雖都曾獲諾貝爾獎殊榮，但非要分高下的話，個人認爲，黑塞恐怕還是稍遜一籌的。托馬斯·曼應該可以算作是最偉大或者一流文學家，而黑塞恐怕只能屈居二流。當然，《玻璃球遊戲》也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還有一位作家，是今年幸運的機緣，那就是C·S·路易斯，對於這位天才般的作家，相見恨晚，只能說，能以他的《返璞歸真》和《裸顏》以及《天路歸程》作爲一種結束和另一種開始，也是一種際遇。惜緣，但不攀緣，讀書亦如此。總有那麼一些書，是爲你寫作的，哪怕遠隔重洋，跨越世紀。
還有一本，也還算同類作品裏拿得出手的，是邵燕祥的《我死過，我倖存，我作證》。讀過此書，便可明白文脈的斷裂，其實並不單純在所謂的WG時代。早在那個爭論“言志”與“載道”的時代便已初顯端倪，以至於最終所謂“載道”派勝利的那一天，文藝爲政治服務的那一時，那個著名座談會講話出爐的那一刻，文學就已經萬劫不復了。這一代的作家，他們的文藝作品，始終不能在內心深處震撼我，比起他們的師輩一代，確實是雲泥之別。整本書的文辭，也就權當作瞭解一段個人眼中的歷史，雖分析不乏深刻，卻終究愛不起來。
接下來是普里莫·萊維的所有作品，特別是《被湮沒與被拯救的》《若非此時，何時？》兩本，我讀過的集中營相關書籍也有不下幾十本了，這兩本是翹楚。還有兩本小書值得一提，瞿秋白的《多餘的話》和南非作家庫切的《耶穌之死》，一東一西，皆爲佳篇。
以上爲今年印象深刻的書籍，爲方便圈內諸君，也爲自己留個記錄，以下是全年閱讀書單，以本人閱讀先後爲序，輔之以豆瓣評分，供諸位參考便是。
去年就曾說過，若我老了，理想生活便是：一書房，一屋子書，一架鋼琴，一隻貓，而已。所以，在不惑之年，做好眼前事，積攢時間盡頭的資本。有朝一日，事了拂衣。覓一山間書屋，日日月下檢書，不知今夕是何夕。
今年仍然願望如舊。
附2022書目：
1、《西線無戰事》【德】雷馬克著 朱雯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8.5
2、《絕·情書：阿伯拉爾與愛洛伊斯書信集》【法】阿伯拉爾 等 著 葛海濱 譯 華夏出版社 7.1
3、《迷人的詩謎：李商隱詩》李商隱 原著 葉嘉瑩 導讀 文化藝術出本社 7.0
4、《劫餘錄》【法】彼得·阿伯拉爾 著 商務印書館 8.3
5、《黃仲則詩選》蔡義江 沈開生 李夢生 選注 中華書局 8.3
6、《苦雨齋舊事》孫鬱 著 華文出版社
7、《再見那閃耀的羣星：唐詩十二家》景凱旋 著 南京大學出版社 9.1
8、《謝靈運》林文月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6.9
9、《尋找家園》 高爾泰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9.3
10、《流年碎影》（下） 張中行 著 北方文藝出版社 8.1
11、《亦搖亦點頭》 刀爾登 著 中國文史出版社 7.5
12、《風雨故人來：錢理羣談讀書》 錢理羣 著 商務印書館 7.0
13、《天幕紅塵》 豆豆 著 作家出版社 8.6
14、《遙遠的救世主》 豆豆 著 作家出版社 8.7
15、《妊娠》 賈平凹 著 灕江出版社 6.8
16、《胡河清文集（上卷）》王曉明 王海渭 張寅彭 編 安徽教育出版社
17、《中國古典詩詞感發》顧隨 講 葉嘉瑩 筆記 北京大學出版社 9.1
18、《米》 蘇童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8.0
19、《中國古典文心》顧隨 講 葉嘉瑩 筆記 北京大學出版社 8.7
20、《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論集》蔡元培 胡適 鄭振鐸 茅盾 鄭伯奇 魯迅 周作人 郁達夫 洪深 朱自清 著 嶽麓書社 9.2
21、《魏晉風流》 唐翼明 著 廣東人民出版社 7.5
22、《宋詞研究》 胡云翼 著 嶽麓書社 7.5
23、《中國近代思想史論》李澤厚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9.0
24、《中國古代思想史論》李澤厚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9.5
25、《再現傳統中國的思想》 黃進興 著 廣東人民出版社
26、《走在歷史的路上：顧頡剛自述》 顧頡剛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8.5
27、《古典詩文述略》 吳小如 著 北京出版社 6.1
28、《周作人傳》 錢理羣 著 華文出版社 8.6
29、《我死過，我倖存，我作證》 邵燕祥 著 作家出版社 8.0
30、《新綱常：探討中國社會的道德根基》 何懷宏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6.8
31、《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王小明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8.5
32、《沈從文的後半生：1948-1988》張新穎 著 上海三聯書店 9.6
33、《沈從文的前半生：1902-1948》張新穎 著 上海三聯書店 8.8
34、《東方學術概觀》 梁漱溟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7.7
35、《中國文化的發展過程》許倬雲 著 中華書局 7.5
36、《專制主義統治下的臣民心理》謝天佑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7.8
37、《張中行散文選集》 主編 林吶 徐柏容 鄭法清 百花文藝出版社 8.2
38、《我書架上的神明》吳思 劉瑜 劉慈欣 等 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 7.3
39、《在峽江的轉彎處：陳行甲人生筆記》陳行甲 著 人民日報出版社 9.1
40 《往事並不紛紜：民國文壇鉤沉》 陳漱渝 著 北方文藝出版社
41、《苦兒流浪記》【法】埃克多·馬洛 著 白睿 譯 天津人民出版社 8.5
42、《書海滄桑》黃裳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8.3
43、《往事如煙》黃裳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8.6
44、《魯迅批判》李長之 著 嶽麓書社 8.9
45、《亡友魯迅印象記》許壽裳 著 嶽麓書社 6.5
46、《李白傳》 李長之 著 百花文藝出版社 8.6
47、《風瀟雨晦：民國文人恩怨》陸其國 著 上海辭書出版社
48、《先驅之死：陳獨秀的晚年歲月》張寶明 劉雲飛 著 華文出版社 7.7
49、《天使望故鄉：一》【美】托馬斯·沃爾夫 著 宋碧雲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9.4
50、《天使望故鄉：二》【美】托馬斯·沃爾夫 著 宋碧雲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9.4
51、《天使望故鄉：三》【美】托馬斯·沃爾夫 著 宋碧雲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9.4
52、《浮士德博士》【德】托馬斯·曼 著 羅煒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8.3
53、《人間詞話 王國維詞集》王國維 著 陳永正 注評 上海古籍出版社 8.3
54、《四大聖哲》【德】卡爾·雅斯貝爾斯 著 傅佩榮 譯 商務印書館 8.5
55、《被淹沒與被拯救的》【意】普里莫·萊維 著 楊晨光 譯 中信出版集團 9.6
56、《這就是奧斯維辛：1945-1986年的證據》【意】普里莫·萊維 萊昂納多·德·貝內代蒂 著 沈萼梅 譯 中信出版集團 8.3
57、《休戰》【意】普里莫·萊維 著 楊晨光 譯 中信出版集團 8.9
58、《若非此時，何時？》【意】普里莫·萊維 著 翁海貞 譯 中信出版集團 8.3
59、《這是不是個人》【意】普里莫·萊維 著 沈萼梅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9.0
60、《緩刑時刻》【意】普里莫·萊維 著 謝小謝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9.0
61、《隨筆大師蒙田》【奧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著 舒昌善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8.5
62、《詩意人生》莫礪鋒 著 江蘇人民出版社 8.6
63、《陶淵明傳論》李長之 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 7.8
64、《歐遊心影錄》 梁啓超 著 商務印書館 8.5
65、《竹林悲風：嵇康傳》 陳書良 著 作家出版社 7.2
66、《耶穌之死》 【南非】J·M·庫切 著 王敬慧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8.7
67、《念茲在茲》 何懷宏 著 商務印書館
68、《記憶之聲：萊維訪談錄，1961-1987》【意】普里莫·萊維 著 【意】馬可·貝波里蒂 【英】羅伯特·戈登 編選 索馬里 譯 中信出版集團 8.6
68、《隨想錄》巴金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8.5
69、《阮籍與嵇康》 徐公持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7.8
70、《快樂的死》【法】阿爾貝·加繆 著 梁若瑜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8.6
71、《野草》魯迅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9.5
72、《金嶽霖回憶錄》金嶽霖 著 劉培育 整理 北京大學出版社 6.8
73、《沈從文九講》張新穎 著 中華書局 8.4
74、《書巢尋理》 陳樂民 著 東方出版社
75、《孔子的故事》 李長之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76、《讀史散記》 陳樂民 著 東方出版社 8.7
77、《哲學絮語》 陳樂民 著 東方出版社 8.7
78、《大雪將至》【奧地利】羅伯特·澤塔勒 著 劉秋葉 譯 南海出版公司 8.3
79、《西方思想史十二講》彭剛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8.1
80、《八道灣十一號》黃喬生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8.4
81、《國學與五四：飲風樓讀書第一卷》 祝勇 著 東方出版社 7.6
82、《朗讀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著 錢定平 譯 譯林出版社 8.8
83、《文字的城邦：飲風樓讀書第二卷》 祝勇 著 東方出版社 9.1
84、《前世今生：16堂生死啓蒙課》【美】布萊恩·魏斯 著 譚智華 譯 江蘇人民出版社 7.7
85、《紙上的叛亂：一個“散文叛徒”的文學手記》祝勇 著 東方出版社 7.0
86、《多餘的話》瞿秋白 著 江西教育出版社 8.5
87、《赤都心史》瞿秋白 著 上海三聯書店 7.6
88、《陶淵明批評》 蕭望卿 著 北京出版社 7.0
89、《返璞歸真：純粹的基督教》【英】C·S·路易斯 著 汪詠梅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9.2
90、《魔鬼家書》【英】C·S·路易斯 著 況志瓊 李安琴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8.9
91、《卿卿如晤》【英】C·S·路易斯 著 喻書琴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8.9
92、《裸顏》【英】C·S·路易斯 著 曾珍珍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8.9
93、《天路歸程》【英】C·S·路易斯 著 鄧軍海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9.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