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者高壽

(壹)

凌晨接溫州阿光表兄電話,說99歲的三舅仙世了,噩耗傳來,十分驚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仙人已過蓬萊閣,德範猶香啓後人。三舅昔日身傳言教,以德育人魂,感恩您曾經的教誨,也希望表哥表姐們節哀順變,三舅音容宛在,教誨在心。

人生活到99歲實屬不易,縱觀近現代除惜福的人命長外,爲人師表者,醫者學者也長命。唐人王梵志有首詩:“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詩意顯豁,教人知足。人生百態,不一而足。如果沒有一顆知足的心,放縱自私的利己的慾望生長,讓自己時常陷在內耗的狀態中,無法細微體會生命的美好,就辜負了只有一回的生命。

三舅,葉青,字子青,出生在1924年,這一年清朝滅亡,享國308年(1616一1924)。因爲在那一天薄儀和他的皇親國戚們以及宮中的宮女太監們被西北軍閥首領馮玉祥趕出紫禁城,清朝正式宣佈滅亡,民國成立。三舅可以說生在民國初年,也可以說是封建清朝消亡元年,不知他取名葉青有無關聯,但這也註定他的人生從此不尋常。

外婆家在溫州龍灣盈田山下,一個大院子,小時候家境殷實,三個舅舅中他自小聰慧,飽讀詩書。母親最小,因民國時期受農耕思想影響,母親沒有上學。

三舅的青年是幸福的,特別高光時代是民國鼎盛時期,大伯父何雲凌到溫州慶元縣做高官時,他當時是祕書,經常穿梭在縣衙內,甚是風光。

(貳)

政權更迭後,大伯父赴臺灣任職,他因工作留在大陸。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失業,各種運動,打成右派,下放農村,牛棚生活,暗淡的不能再暗淡了,從此人生跌入低谷。

10年浩劫後,他得到了平反,隻身一人從農村又回到城市,從一個小學老師老老實實做起。一切從頭開始,先在溫州育英小學任教,後調往市十二中直至退休。平時除了繁重的工作外,還想方設法把表哥表姐們從農村調到城市,並幫他們解決工作與戶口。

20世紀的中國“右派分子”,一般指1957年“反右運動”中被錯劃的約55萬知識分子和愛國民主人士。1978年4月,中共中央決定全部摘掉其餘右派分子的帽子。1979年9月,中共中央決定對被劃爲右派分子的人進行全面複查,把錯劃爲右派分子的同志的錯誤結論改正過來,1980年5月8日,平反右派的工作告一段落,對曾經被劃爲右派的55萬人絕大部分以上平反昭雪。

右派們蒙冤受屈22年,許多右派分子落入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悲慘境遇,被送去“勞動教養”的“右派分子”更是不乏其數。

當時的生活壓力是我們現在無法想象的,也許正因爲當年受盡生活的折磨,纔有他退休後的豁達與樂觀,活下來是他的最低要求,知足常樂是他的座右銘。

老子謂:禍莫大於不知足,無奈世人知進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是以: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

社會上有太多的“積極進取”人士,在人生高光時中盲目擴充,永無止境,終至於像吹橡皮泡似的,最後一切粉碎。不惜福無盡止進取的後果,那麼如果有‘悔吝之咎’,也就不算是意外了。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三舅終其一生激情投身於文學與美術事業,立德立言立書三不朽,健身健體騎行做榜樣,直到口罩非常時期才停下步伐,其研究精神與工作態度值得我們學習。並還經常言傳身教,敦敦教誨我們如何做人,如何做學問!他是一位好老師,勝過萬卷書,三舅舅駕鶴西遊,一路走好。

(叄)

近讀弘一法師的著作,他談到“修心養性應注意的四項”,首要就是惜福,其次纔是習勞、持戒、自尊,因爲他認爲現代的人,福氣是很微薄的,若不愛惜,將這很薄的福享盡了,就要受莫大的痛苦。這可能也是三舅惜福長命的原因吧。

三舅不僅惜字如金,還惜墨惜紙,他寫字畫畫多以小幅爲好。年輕吋被打成右派後,自尊受到嚴重打擊,度日如年,但仍自我安慰苦作舟。他平時教我們惜福,我們常見到年輕時過度放縱的人,到晚年總受疾病的折磨,最後落了個白茫茫大地。

所以,惜福不單單是珍惜財物。在我看來,更是一種生命習慣,是一個人感知力的體現。用心感受這個我們與這個世界的相遇,靜靜的享受這個寧靜而美好的夜晚。寒冷的冬夜,傾聽山谷裏風吹過的聲音,它們在竊竊私語,繁星在看不在的烏雲背後靜靜的沉睡了。

寒冷的冬夜總會過去,在夏季,我們總會想你今夜的這種清涼,這種寧靜,惜福 ,珍惜此刻擁有的一切。

至於惜了福又怎樣?泓一說:“我們即使有十分福氣,也只好享受二三分,所餘的可以留到以後去享受,能發大心,惜福氣度,共同享受,那更好了。”

(肆)

三舅一生樂觀,他很喜歡蘇東坡。蘇一這一生很倒黴,因爲一個“烏臺詩案”差點喪命。

東波一生顛沛流離,輾轉過許多城市,最窮的一次是在黃州當一個叫團練副使的閒差,因爲養不起一家妻小,朋友給他在城東面申請了一塊地種,這塊地就叫東坡。

林語堂曾說過,“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雖然生活在不斷折磨他,但是他總是非常樂天。他寫過一首《定風波》,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他說:“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天都下雨了,雨傘都沒帶,所以淋成了一個落湯雞。大家都覺得很倒黴、很沮喪,只有蘇先生覺得“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伍)

我們沒有辦法拒絕風雨,怎麼辦呢?調整心態,調整行爲,直面讓我們狼狽的人生,三舅就是這樣走完他的即快樂又悲傷的一生,只可惜因特殊情況沒能跨過百歲大關。

三舅一生受盡折磨受盡痛苦,WG時期被右派住牛棚,後爲生活屈辱只能當老師,二個表姐受託累得重病,看遍上海等大醫院終無治,這件事在精神上絕對是滅頂的災難,這種煎熬與磨難是常人根本沒法承受的。

80年代退休後爲兩岸的三通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又組織溫州市老年人騎協,遊遍祖國大好河山,後爲浙江省老年人騎協名譽會長與溫州市騎協會長。

三舅的一生是大陸知識分子在民國與共和的血淚史,他豁達的人生觀和頑強的生命力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他平凡的一生,是樂天的一生,是悲愴的一生,是永不低頭的一生,是知識分子的脊樑。

三舅一生修身樹德,歷練學成,正品育人;談吐言語,莊容儀態,待人接物;厚道做人,用心做事。你耕耘奉獻一生,桃李布天下,溫暖了寒窗,從容了時光,培養出一批批教育精英和骨幹脊樑,我遠在西安寄託哀思,惟願親愛的敬愛的您一路走好,遍地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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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崇秋 2023,1,2於高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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