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清“好賴話”

浩如淵海的中華文明裏頭,“語言”是最爲紛繁複雜的一門學問。

志趣野文記載着這樣一個有趣的小故事:

清朝時,有一位富商年過半百誕下一子,百般寵溺。到了讀書的年紀,富商請了諸多先生來教授自己的兒子,結果這些先生都忍受不了富商兒子的蠢笨,一一告假還家。

富商只得另請高明。後來請來一位退休官員,這位退休官員不信教書比做官還難,決心要好好調教這個富商之子,於是應承下來,每日殷勤授課。

可過了一年又一年,孩子還是沒有任何長進,這位老師終於明白有些東西真的不可強求,但自己教了這個孩子那麼久,之前信誓旦旦的氣概,又覺騎虎難下。

一日富商做生意他鄉歸來,第一時間趕到老師家裏問孩兒學業情況,退休官員尷尬一笑答道:“人有七竅,令郎已通六竅!”

富商高興得合不攏嘴,七已通六,豈不是近乎完人?他哪裏知道,老師的意思是他兒“一竅不通”。

可見中華語言確實博大精深,俗話說“聽不清好賴話”,大抵如此,沒有相當的人情世故,沒有豐富的人間閱歷,因爲有心無心一句話,一傳十,十傳百,便導致了莫名其妙的恩怨情仇。情智在這樣的時刻,最是起關鍵性作用。謠言止於智者,靈臺清於拂塵。

我結婚那天,諸位老友盛情相擁,紛紛爲我站臺,忙前忙後,致禮慰問。婚後,老友曾突然給我打電話,近乎哀婉的語氣對我說:“喻哥,我真的對不起你!”我莫名其妙,“此話怎講?”

老友曾悻悻地說:“喻哥,我送你的禮金少了,我一開始覺得送兩千正合適,沒想到他們大都是送兩千,垚哥還送的六千,我和你那麼多年關係,情同手足,我怎麼能低於他們……”

老友曾說了很多很多話,我一字一頓聽得明白,老曾對我那份心我完完全全知道,但我很認真的糾正他:“老曾,對待兄弟情義,我們不能用語言去形容誰與誰更好這樣的話。我們老友記十幾個人的友誼一定要有一個客觀認知——都是在一個水平線上。我們可以說平時聯繫來往多一點,就好比一個母親生的十幾個兒子,有性格合得來的,有情投意合點的,當然也有脾性相悖的,但是關鍵時刻大家都是團結一致的。你送我兩千,他送我六百、八百其實是一樣的。你即使送我一萬,你看過不了幾個月你也要結婚了,難道我不送回來嗎?”

老曾連連搖頭,“喻哥,不是一回事兒……”

“是一回事兒!”

就這樣,我們結束了對話。

沒想到老曾還不“死心”,在我妻子生日那天,我請近處的朋友喫個便飯,他故意包了一個一千的紅包,那麼多年,我自己生日,甚至喬遷,老曾與我那麼多年交情,知道我從來不收禮金,他執意在這個時候送,很明顯是還在糾結之前所謂婚禮“禮送少了”的事情。

我心如明鏡,立馬回絕了,也不準妻子收禮。

喫完飯,大家夥兒去小區走路散散步,以前他都是和我走一起,那天他突然和他嫂子走一起。最後軟磨硬泡還是把那一千塊的紅包塞給了妻子。我沉默良久,什麼也沒說。

回到家裏,我終於還是對妻子說了一句:“以後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不要再拿回來。兄弟的情義情深似海,不必假借外物。”妻子當然反駁,我也知道老曾的脾性,只是心裏有一種複雜情感在微微擴散。

一次和妻子發生口角,妻子說:“難怪曾老師說,喻哥那個人的脾氣只有嫂子你受得了!”

我故意反問:“你說老曾敢這樣說我?”

妻子怒氣衝衝地說:“那天晚上,你和其他朋友走在後面,我和傑走在前面,他親口說的。”

我登時就能聯想到那個場面,老曾執意要把那一千塊紅包遞給妻子,妻子說我要是收了還不被你喻哥罵死。然後老曾是爲了寬慰妻子然後順嘴兒說了一句“喻哥的脾氣”如此如此。看似批評責怪,實則明貶實褒,心是極好的。

我與他情同手足,肝膽相照,如果這樣的“好賴話”我都聽不明白,我不配讓他那麼些年叫我一聲“哥”。

其實現實生活中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例子,明明是一件小事,一句無心之言,表面上是去寬慰對方的襟懷,但聽到的人不一定都能實時理解,可能就是因爲一句話的有心無心,導致幾十年的情義產生隔閡,又或諸多猜忌,不勝從前。

好在我自詡算是一個有情慧之人,面對妻子的憤怒我反倒心平氣和說:“妻呀!以後這樣的話大可不必傳到我的耳朵裏,有些話你知道對方無惡意,甚至是好意,你聽了就自我消化了。怒極之時往往口不擇言,如果我們能秉持待人接物的初心,皆大歡喜。用不着去套誰的近乎,別人的家事也不要去多摻和,別人問我們就說,別人不問我們就默默祝福,別人的好賴話我們要反聽正出,有的就乾脆爛在肚子裏。爲人的善意和修養是一個人最大的福氣!”

妻子聽進去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回想起當初和老曾一起做點事情,老曾年少氣盛選擇過一次逃避。登時流言四起,我身邊最好的朋友在背後議論我,說我幫老曾“走火入魔”,結果僅僅一年的時間,那個錚錚鐵骨,剛筋鐵打,本性純良的老曾不是回來了嗎?帶着更強大的力量和磁場迴歸了本位。

我沒有計較友人的陣陣言論,我甚至知道我這段婚姻也有我最好的兄弟在背後說過“喻哥和嫂子走不長久”的論調,我都左耳進右耳出,自始至終沒有反駁過一句,因爲我知道這些人這些調調都不是惡意的,甚至用不着去寬容去原諒。因爲他們在我的人生之路上用他們的實際行動一次又一次打破了所有的荊棘障礙。如果一生一世是手足兄弟,是莫逆之友,我喻某算不上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人物,說我幾句又怎麼了?我身上不也是有生而爲人的諸多缺點和陋習,愛我的人會議論我,愛我的人見別人議論我又會維護我,愛我的人見我深陷泥沼中又會義無反顧伸出手使勁兒拽住我,他們不都做到了嗎!

聽清“好賴話”,做個有情有義的明白人,瀟瀟灑灑,坦坦蕩蕩,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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