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讀書筆記:周進與范進


“進”,有仕官、出仕的意思。吳敬梓用“進”字爲兩位主人公命名,也是大有深意的。

周進出場時,正是他的學生考中秀才的時候。顧小舍人跟隨周進學習的第三年,即考中了秀才,顧老相公心中感激,宴席上尊周進爲首席。學生已經進學,當老師的周進六十多歲了,依然是個老童生,這無疑是令人喜悅又難堪的事情,也是周進無法宣之於口的痛。所以,在面對秀才梅玖的炫耀、王舉人的傲慢時,周進毫無招架之力。


周進後來失了館,生活無以爲繼,在姐夫的勸說下,放下讀書人的架子,跟着學做生意。一日裏,他們來到貢院。誰也沒想到,周進情緒的高潮就在遊貢院時突然爆發。


所謂貢院,就是過去科舉考試的考場。讀書人要參加科考,必須先取得生員(秀才)資格。周進是個童生,是沒有考試資格的,所以他沒進過貢院。這回到了貢院門口,非進去看看不可。剛進了天字號,“見兩塊號板擺得整整齊齊;不覺眼睛裏一陣酸酸的,長嘆一聲,一頭撞在號板上,直僵僵的不省人事。”


等到衆人把他救起,“周進看着號板,又是一頭撞將去。這回不死了,放聲大哭起來。”“一號哭過,又哭到二號、三號,滿地打滾,哭了又哭,哭的衆人心裏都悽慘起來……直哭到口裏吐出鮮血來。”


周進爲什麼哭?他哭他半生的蹉跎,半生的狼狽,半生的難堪,半生的委屈,半生的痛苦,半生的卑微。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對科舉的執念,以及科舉不第帶來的。


爲什麼讀書人對科舉有如此的執着呢?我們來看宋朝皇帝宋真宗的《勸學詩》:“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


可以說,科舉制度帶來的巨大的功利性,已遠遠超過了讀書本來的意義。對功利的執着,必定帶來性格的扭曲,因此當一貫老實的周進,一旦觸動心底的傷,那痛苦立時如喪考妣,非痛哭無以宣泄了。


我們再來說說范進吧。范進的執着要比周進更甚。周進出場時,已五十四歲。用他自己的話說:“童生二十歲應考,到今考過二十餘次。”二十餘次,前後三十多年,周進只堅持做了八股文考試這一件事。在考中舉人前,岳父胡屠戶罵他是“現世寶窮鬼”。當他想向胡屠戶借錢參加鄉試時,胡屠戶更是一口啐在他臉上,罵他:“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喫!”這“天鵝屁喫”的,怕是“賴蛤蟆”也算不上了。


范進考中舉人後,不只鄰里個個熱情,胡屠戶看他也是“才學又高,體貌又好”,從未相與的張鄉紳也來攀結情誼,送房子,送銀子,只說是“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除此,更有許多人來奉承他: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還有那些破落戶,兩口子來投身爲僕圖蔭庇的。到兩三個月,范進家奴僕、丫鬟都有了,錢、米是不消說了。真應了宋真宗《勸學詩》中的話。難怪范進一看到報喜的帖子,要喜極而瘋了。


如果單看周進、范進對科舉考試的執念,二人活到老,考到老,似乎是勵志的典範。可如果從他們的人生軌跡來看,蹉跎半生,僅把科舉考試當作人生的唯一,這又無疑是迂腐的。因爲迷戀舉業而被動地失去自我,則不只是人性的扭曲,而是人格的墮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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