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油菜花開的季節》十一章 疑竇叢生

 回到自己家後,李慶才真正後怕起來。耳邊似乎一直迴盪着郭小鳳最後向自己發出的那聲求救“李慶,救我!”這一聲聲叫喊讓他心神不寧,讓他心驚膽寒。躺在炕上,他不敢關燈,明知這裏距離王玉芬家屋後的菜窖已經很遠了,可他還是有種錯覺,那越刮越猛的風聲中似乎也一直迴盪着郭小鳳的叫喊。

他煩亂地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下好幾口,才逐漸感覺放鬆了些。想着天亮後有可能發生的一切,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個菜窖平常一直是蓋住的,是誰把它掀開的?

那條過道夾在兩排平房中間,平常除了王玉芬兩口子,再就是自己了,其他人幾乎沒人會去那裏。很顯然,掀它的人分明就是衝自己來的。再一想到那節刺進郭小鳳身體的鋼筋,李慶不由打了個激靈,這人是想要自己的命啊。誰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仇恨,他努力排查着有可能的每一個人。王玉芬不可能那麼幹,郭常明,倒有這個可能,自己畢竟是睡了人家的女人,奪妻之恨大過天。問題是他應該想得到如果自己死在那裏面,就憑自己跟他老婆那點事早已不是什麼祕密,他郭常明必定是最先被懷疑的對象,那他也難逃一死。

與其這樣,還不如拿把刀當面來捅了自己來得痛快,不對,他沒那麼笨。那麼,除此之外還會有誰呢?這麼些年除了多睡了幾個女人,他想不出自己還得罪了誰?如果是爲了女人,連隊上他睡過的女人,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了。可但凡跟他有過關係的女人,他都多多少少給過他們家關照,按理說也不該發生這樣的事。

忽然他想起一個人,有沒有可能是劉香蘭呢?這一陣子,給她停了工,會不會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她想報復?可從郭小鳳的慘狀,他覺得這不像是出自一個女人的思路,再說,自己跟她之間的矛盾也遠沒有到能下如此狠手的程度。

他細細想着,卻獨獨把劉香蘭那個血氣方剛的小兒子給忘了。不知何時,風停了,李慶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恍惚間,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走在一條坑坑窪窪滿是泥濘的路上。忽然前面不遠處,郭小鳳出現了,看見自己她猛地跑起來了,越來越近。近到李慶已能清楚地看見郭小鳳那跟平常一樣哭喪着的臉,連同那縷總是高高在額上翹起的劉海。接下來,他又看見了那節插在她肚子上的鋼筋。他驚得慌忙擺手,大叫着“別過來!”可身體像是被人施了法,根本不能動彈,嗓子裏也發不出一點聲響。眼看郭小鳳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那張醜陋的、慘白的臉朝自己一點點壓了上來。情急中,他使足全身力氣,終於“啊!”地喊出一聲。他被驚醒了,原來是個夢。

此時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大汗淋漓的李慶卻再也無法入睡了。他翻身坐起,周身感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疲累。她應該已經死了吧,這個念頭像個魔咒一樣在他頭腦清醒的第一時間就跳了出來。他凝神屏氣仔細聽了一會,外面死一般的沉寂,他抖擻着手點燃一根菸深深吸了幾口後,集中精力琢磨起天亮後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李慶按照昨夜想好的,見到指導員就跟他說起自己老婆昨晚賭氣出去,到現在也沒回來的事。指導員一聽人到現在還沒回家,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你怎麼不早說?這麼冷的天要真在外面呆一晚上,那不把人給凍死了。”指導員知道李慶素來的秉性,馬上想到一定是因爲他那點爛事鬧得,說這話原本是爲了嚇唬一下李慶。

俗話說做賊心虛,儘管在李慶心裏也是篤定了老婆已死的事實。可聽指導員這會說到死字,他還是被嚇得不輕。

“是,是,我也是找了一夜都沒找着。”他努力掩飾着內心的慌亂,裝出一副着急的神情。

“那這樣,你先回家等,萬一她自己回去了,你也不知道。這邊我找幾個人,我們分頭去找。”

指導員說完,邁開大步急急出了屋。

郭小鳳的屍體是在當天下午被發現的,而事實上,在那之前找她的人已經從那個過道口來來回回了好幾次。沒有人會想到那個一眼就能看過去的過道,正是郭小鳳走到生命盡頭的棲息地。

直到有個小夥子再次從那過道口經過時,意外看到有條狗在過道里焦急地用爪子刨着地。小夥子出於好奇就走進了過道,很快他就看見了那口敞開着的菜窖。一直以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那裏有口廢棄的菜窖,也清楚菜窖的上面原本是被水泥預製板蓋住的。此時的小夥子立刻警覺地預感到,他們要找的人極有可能就在那菜窖裏。

他有些緊張,但還是朝那菜窖裏探出了腦袋。

映入眼前的一幕,把年輕的小夥子嚇了個半死。明亮的日光照亮了半截菜窖壁,一雙形如鷹爪的手半舉着一動不動,小夥子不由打了個冷戰。他壯着膽子繼續看去,下面是個亂蓬蓬的腦袋,再往下則是一截花棉襖。小夥子失了魂般沒命地跑出過道,迎面撞在一個人身上,險些把那人撞倒。

“慢着點,你這是怎麼了!”小夥子驚魂未定,待看清說話的人正是指導員後,他嘴脣顫抖說不出一個字,忙向身後的過道指了指。

指導員馬上明白了,他快步走進去,連同指導員進去的還有剛剛跟在他身後的另外幾個人。

待看清菜窖裏的情形,他朝着那似曾相識的花棉襖僥倖地喊道“嫂子,嫂子。”花棉襖紋絲不動,指導員的臉馬上白了,這回可出大事了。他囑咐那幾個人把過道看好,不能讓別的人再靠近,就轉身去隊部往場部保衛科打電話了。

保衛科的人接到電話後,瞭解完情況知道事關人命,也不敢怠慢,直接把電話撥到了山丹縣公安局。下午四點剛過,公安局刑偵科隊長劉大偉帶領他手下的幾個警察出動了兩輛警車,連同保衛科的一臺吉普,一路呼嘯着到達了一連。

全連的職工家屬把那個寂靜了多年的過道口圍了個水泄不通,人被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弄上來時,已經僵硬了。那雙伸向半空像是要抓住什麼的手,連同她的身體還保持着之前在菜窖裏的姿勢。如果說眼前的這一幕已經太過觸目驚心,那麼當圍觀的人們看清她後背豁然扎進去的那根褐色鋼筋後,幾乎沒有人不爲這個可憐的女人感到難過。女人們驚得慌忙背過身去,一邊紛紛用手去捂自家孩子的眼睛,一邊忍不住落下淚來。

才從警校畢業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楊洋學的是偵察專業,此刻他仔仔細細在現場找一切有價值的蛛絲馬跡。可菜窖周圍遍佈着紛亂的腳印,根本無法採集到有用的信息。直到他進入菜窖纔在窖底發現了一個模糊的膠鞋印,儘管那印記已被踩得不很完整,但依舊看得出那個腳印與另外許多小了很多明顯是死者留下的腳印有很大不同。楊洋很快提取了這個腳印後,又在菜窖周圍上下仔細觀察起來。

很快他就在距離窖底六十公分左右看到了幾道深淺不一的凹槽,很顯然這些凹槽是死者生前試圖爬上來時用手指挖出來的,仔細看去那凹槽裏還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深褐色。從他在警校學到的經驗,這些深褐色應該是從死者破了的指尖留下的。楊洋把這些深褐色也用刀子小心地剝落下來,裝進了密封袋。在這個過程中,他又在這些凹槽的上方發現了好幾個凌亂的指紋。眼前的一切深深觸動了這個年輕警察的心,難以想象死者在生前經歷了怎樣的一番掙扎,一種要爲死者討個公道的正義感瞬間瀰漫了他的心。

從現場收集到的這些信息,劉隊初步斷定這看似意外的人命案背後,極有可能是一場人爲蓄意製造的刑事案件。鑑於此,法醫要按程序對受害人實施醫學解剖。李慶對警察的要求沒敢有半點疑慮,內心的慌亂加上頭天夜裏幾乎沒怎麼睡,讓他看起來憔悴不堪,倒真像是一個忽然痛失老婆的男人那樣透着悽楚。

迫於受害人身體處於低溫情況下無法順利打開,需要把屍體帶回公安局法醫技術科進行技術處理後再實施解剖。被蓋了一層白布依舊像個猙獰的怪物般支棱着的郭小鳳,被放在擔架上塞進了那輛救護車。可就在關車門的時候,出了狀況。因爲那雙一直高高舉着的手擋着,車門怎麼也關不上。無奈之下,警察只好用一條鏈鎖穿過兩扇車門的門把手勉強鎖上了車門。

李慶和第一目擊證人也就是之前提到的那個小夥子被帶去做筆錄,也跟着警車一起走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同樣做爲死者家屬難逃最大嫌疑人的李慶腳上的那雙膠鞋引起了楊洋的注意。載着郭小鳳的警車剛一起步,蓋住雙手的白布就在車輪的顛簸中滑了下去,人們清楚地看見那兩隻形如鷹爪的手,泛着青紫不屈不撓地伸向天空,隨着車子的前行,搖搖晃晃地遠去了。這可怖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人們的記憶裏,並在以後的幾十年裏,被無數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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