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白2

我的筆名叫李白,我的實名叫李二,我有個哥哥叫李大,可惜我們只有兄弟二人,沒有個叫李三的弟弟。我們兄弟和時下無數農村青年一樣,進城打工掙錢,然後按揭買房,結婚生子。我倒是想有個叫李三的弟弟,像燕子一樣輕功卓絕,專偷富豪,仗義疏財,順便改善倆哥哥的生活狀況。網絡上,我叫李白,通過寫詩,賺得了小小名氣。現實中,我還是李二,爲了生活汲汲營營也只混個溫飽,所謂的詩與遠方,只在想象中。

今年二月,我把與自己行李一起打包上了船,當了一名水手。如果我和你說我當船員是爲了體驗生活,你信嗎?這樣的鬼話連我自己也不信。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雖然現代的貨輪全機械化,可一個從未見過海的湖南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幹嘛要離開老婆孩子,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青島喫苦。記得剛上船時,把我暈得膽水都吐了出來。兩個月下來,湘菜滋養的啤酒肚退居二線,湘水潤澤的白麪龐成爲歷史。現在我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如果我有八塊腹肌,那差不多就是古天樂。之所以說差不多,僅僅因爲我帥得沒有古天樂那麼明顯。

至於說那個夢,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果相信,實屬偶然。封城的時候,與老婆協議分工合作,她做飯我刷碗。爲了擺脫這項義務勞動,隨機編出來哄我老婆的,免得她見我不務正業學人家寫詩而嘮三叨四。後來有人再問我爲啥寫詩,順便把這個謊言重述了一遍,謊言百遍成真理,自己就有了代入感,好像確確實實夢見自己是李白。

比如現在我就蹲在甲板上,盯着海水中那中間斷裂的棧橋。本來打算吃了晚飯搗鼓首詩歌,到了宿舍,爬上自己的牀,同宿舍的老陳老王小楊擺了桌子在過道上鬥地主,吵吵嚷嚷,“四個A”炸了,老陳站起身來甩出四張牌,興奮的聲音如炸雷般響徹宿舍那狹窄空間,好不容易凝聚的靈感嚇得抱頭鼠竄,找不回來。只好擠出來,坐在甲板上琢磨詩歌,可惜經此一折騰,沒了心情與感覺。今天手機信號滿格,打了視頻給老婆,她說,哎喲,老公你咋像野人呢。唉,現在學校又停課,上網課,學費一分不能少,今年本來就難掙錢,停課我還不能出去廠裏工作,三個人在家喫飯伙食費不秀氣。我說,別叨叨了,十五號發了工資立馬轉給你,上個月天氣好,出貨多,工資會多千把塊。微信上與島主兄聊天,討論了一下文學與詩歌,他推薦我閱讀波拉尼奧的小說。他說,既然同城,有空到島上來找老哥,現在島上沒遊客,我比鬼還寂寞。手機顯示時間,九點半,船上早已亮起了桅燈,海水顯得黑暗,黑暗的海水遠處,斷裂的棧橋隱隱約約,如同兩隻怪獸趴在海中。棧橋、蓮花燈、回瀾閣、李白,真他媽的扯談。

坐久了腳麻,我起身跺跺腳,一拐一瘸走回宿舍,他們仨還在酣戰。我爬上牀,在微信讀書上搜波拉尼奧,彈出《2666》與《地球上最後的夜晚》。前一本是長篇,後一本是短篇集。我不是個很有耐心的讀者,讀長篇怕入坑,選擇了短篇閱讀。最優秀的短篇一般是書名那一篇,所以首先閱讀《地球上最後的夜晚》,然後按書目順序讀了三篇小說。第二天,船啓航往福州,我利用下午值班的四個小時讀完全本。

晚上在宿舍,我開始寫小說,信號好時就寫,信號不好時就琢磨,刪刪改改十幾天,終於完成第一篇小說,投給《湘江文藝》。過了幾天《湘江文藝》編輯回覆:留用。自此後,我迷上了小說,每天有空閱讀小說,有了想法構思小說,網絡信號好,就寫小說,每天寫得不多,幾百字或千把字。工作,閱讀、構思、寫作、修改、投稿,構成我的生活日常。至於李白與詩歌,關我什麼事?第一次銀行卡上收到三千元稿費,全部轉給老婆,老婆終於不再說我不務正業。詩歌一行十元,小說千字二百三百五百,一篇小說萬字或兩萬字,算來算去,還是寫小說划算。

船員的工作枯燥乏味,貨船航行就值班,貨船返港則給船上的設施做保養,解纜、帶纜、擦鏽、上黃油。有幾次我解纜時頭腦裏還在構思小說,被鐵纜擊中腿骨,擼上褲管,傷痕累累,不提了,提起來都是累。工作之餘,同事們喜歡搓搓麻將,鬥鬥地主以及看看有色片子,以此慰籍和尚般的灰色生活。返港時偶爾去岸上採購日常生活用品,自從寫小說,手頭活動一些了,有時候收到稿費信息,就去岸上小飯館,點兩個菜,叫兩瓶啤酒,當作獎勵自己。

那天船要避風,我就去找島主兄,在小島飯店我們喝完酒,島主兄帶我去參觀那座16層樓高的白色燈塔。我們倚着塔頂護欄,極目遠眺,除了海還是海。我們面朝大海,談策蘭、里爾克、特朗姆斯特羅姆、阿赫瑪託娃等詩人的詩歌。島主兄說,不知道老外坐在一起,會不會談李白,杜甫。我說不知道。他又問我,讀了波拉尼奧沒有。我說讀了。但我沒告訴他,我現在寫小說。

島主兄送我上棧橋,我坐上短途船返回,途經魚鷹岬時,有人像魚鷹一樣府衝下來,墜入船舷不遠處。完全來不及思考,憑本能與下意識的支配,我拿上救生圈跳下去,一手從墜海之人的腋下摟着那人的上半身,另一手划水,在船上海員幫助下,把那人救上甲板。這件事情透着詭異,我雖然不是什麼壞人,但也沒什麼高尚的情操,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而言,見義勇爲不是不可以,往往會計算得失。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摸了腦,想也不想就把人撈上來。

那個女人攤在甲板上,像條離了水的魚,不甘地擺動着尾與鰭。我從她側身望去,很年輕,溼衣服貼在身上,顯得身材很有料。從側臉可以五官很立體,只是被海水泡得蒼白凌亂了一點,嘴裏還時不時淌水,黃昏時豔麗的霞光打在她身上,溼漉漉的人體在光照下有一種奇異的美,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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