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奎律髓80·卷26變體類,交融與對仗,變化多端的情語和景語

前言

第25卷爲拗字類,第26卷爲變體類,這兩種有什麼區別嗎?方回解釋說:

周伯弼詩體分四實四虛,前後虛實之異,夫詩止此四體耶?

然有大手筆焉,變化不同,用一句說景,用一句說情,或先後,或不測,此一聯既然矣,則彼一聯如何處置。今選於左,並取夫用字虛實輕重,外若不等,而意脈體格實佳,與凡變例之一二書之。

所謂的實與虛,指景語(實、重)和情語(虛、輕)。

常見的就是前後虛實,即“一聯說景,用一聯說情”。但是,假如一聯中的兩句,出現“一句說景,用一句說情”,?即爲變體(例),那麼下一聯該怎麼寫呢,

於是方回選錄了一些唐宋律詩的變體,分析了其虛實輕重(就是景語和情語的安排),從外表看似乎與正體不同,其實“意脈體格實佳”。

可以看出來,這裏的變體指情語和景語的變化,和拗字詩完全沒有什麼關係。

一、上已日徐司錄林園宴集 杜 甫

鬢毛垂領白,花蕊亞枝紅。

欹倒衰年廢,招尋令節同。

薄衣臨積水,吹面受和風。

有喜留攀桂,無勞問轉蓬。

這首詩,方回說第一聯就出現了這個現象,第一句說情,第2句說景:

“鬢毛垂領白”言我之形容,情也。“花蕊亞枝紅”言彼之物色,景也。既如此開劈,下面似乎難繼,

那麼杜甫怎麼接第二聯呢?方回繼續說到:

卻再着一句應上句,形容其老,爲可憐又着一句,言不孤物色之意。然後五、六一聯皆是以情穿景,然結句亦不弱也。

尚雙峙力繳,惟老杜(杜甫)能之,惟黃(黃庭堅)、陳(陳師道)能之,惟曾茶山(曾幾)、趙章泉(趙蕃)能之。

第3句接第1句,繼續言情(繼續寫老態),第4句提到了“令節”,是對於第2句景語的照應。後面的頸聯(5、6句),是景語中含情。

後面說黃庭堅等江西詩派詩人,繼承了杜甫的本事。

方回還舉例了杜甫的另外一首五律的中間二聯:

如“重過何氏”四句雲:“蹉跎暮容色,悵望好林泉。何日沾微祿,歸山買薄田。”此等變格豈小手段分二十字、巧妝纎刻者能之乎?

暮容色,好林泉,是景語,加蹉跎、悵望,則有深深的情感於其中。

二、江漲又呈竇使君 杜 甫

向晚波微綠,連空岸卻青。

日兼春有暮,愁與醉無醒。

漂泊猶杯酒,踟躕此驛亭。

相看萬里別,同是一浮萍。

方回解釋說這首詩中,情語對仗景語:

日且暮,春亦且暮,景也。愁不醒,醉亦不醒,情也。以輕對重,爲變體,且交互四字如秤分星雲。

下聯是情語:愁與醉無醒,虛、輕。上聯是景語:日兼春有暮,實、重。

景語對仗情語,以輕對重。方回稱之爲變體。日春對仗愁醉,四個字如同秤桿上的星分佈一樣。古稱有16顆星,北斗七、南斗六,加福祿壽三顆星。

頸聯也須注意:漂泊猶杯酒,踟躕此驛亭。和上面提到的“蹉跎暮容色,悵望好林泉”很相似。一句之內前虛後實,情語加景語。

三、屏 跡 杜 甫

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

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

村鼓時時急,漁舟個個輕。

杖藜從白首,心跡喜雙清。

方回把寫景的詞語稱爲重,情語爲輕,關於這首詩頷聯的對仗,他解釋說:

或問“雨露”二字雙重,“生成”二字雙輕,可以爲法乎?“雨”自對“露”,“生”自對“成”,此輕重各對之法也,必善學者始能之。

有人問,雨露可以對仗生成嗎?

雨露兩個字,都是景語(實),所以是雙重。而生成兩個字,都是情語(虛),所以是雙輕。

方回解釋說,這是句中對。雨對露,生對成,位置和字數一樣即可。學詩之人,要善於使用句中對。已故的東南大學教授王步高先生說,上下聯各有句中對,則上下聯可以不必對仗工整。

同樣的例子還有賈島的《憶江上吳處士》,其頸聯”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 另陳師道有”車笠吾何恨,飛騰子莫量。“

聚會對仗雷雨, 車笠對仗飛騰,都是句中對,

另外,這三個句中對的情語,都是動詞而不是名詞:生成、聚會、飛騰。下一首則是名字類的情語。

四、 病起 賈島

嵩丘歸未得,空自責遲迴。身事豈能遂,蘭花又已開。

病令新作少,雨阻故人來。燈下南華卷,祛愁當酒杯。

這一首的頷聯,身事對仗蘭花,方回點評說:

老杜此等體,多於七言律詩中變。獨賈浪仙乃能於五言律詩中變,是可喜也。昧者必謂身事不可對蘭花二字,然細味之,乃殊有味。以十字一串貫意,而一情一景自然明白。下聯更用雨字對病字,甚爲不切,而意極切,真是好詩變體之妙者也。

身事,和生成、聚會不同,身事是名詞。而蘭花也是名詞,雖然與身事不同類,但是也可以對仗,我們一般稱爲寬對。

不過,方回並沒有說寬對如何,而是說這兩句詩,可並作一句看,前後連貫,別有味道。細細品味,事不如意而春天又歸,有光陰虛度之感。詩人用蘭花開,形容時間的流逝。

頸聯用病對仗雨,新作對仗故人,還是寬對,不過句意上來說,都是不如意的具體表現。從這個角度看,頸聯不僅上下對仗,而且還承接了頷聯的句意。身事不遂,不僅僅嵩丘難歸,聯作詩和好友來訪都難以實現,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了。

另,杜甫《齊山登高》有”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其中用塵世對仗菊花。又杜甫有《九日》”苦遭白髮不相放,羞見黃花無數新。“白髮對仗黃花。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老去詩篇渾漫興,春來花鳥莫深愁。“詩篇對仗花鳥。

這些都被方迴歸類爲變體,但是這此寬對使用比較廣泛,唐人未必認爲是變體。

五、送春   蘇東坡

夢裏青春可得追,欲將詩句絆餘暉。酒闌病客惟思睡,蜜熟黃蜂亦懶飛。

芍藥櫻桃俱掃地,鬂絲禪榻兩忘機。憑君借取法界觀,一洗人間萬事非。

這首詩稍有複雜,方回解釋說:

酒闌病客惟思睡,我也,情也。蜜熟黃蜂亦懶飛,物也,景也。芍藥櫻桃俱掃地,景也。鬂絲禪榻兩忘機,情也。

一輕一重,一來一往,所謂四實四虛。前後虛實,又當何如下手?至此則知繫風捕影,未易言矣。坡妙年詩律頗寬,至晚年乃神妙流動。

第3句情語,對仗的第4句是景語。第5句景語,對仗的第6句是情語。

周伯弼的四實四虛,指中間四句都是景語,或者都是情語;前後虛實,指頷聯寫景、頸聯寫情,或者頷聯寫情,頸聯寫景。

但是蘇軾中間這二聯,每一聯中,都是情語句對仗景語句。所以方回說”一輕(情語)一重(景語),一來一往”。

陳與義《對酒》中間二聯亦是,不過情語都是上聯,景語都在下聯,不似蘇軾錯綜對:

官裏簿書無日了,樓頭風雨見秋來。是非袞袞書生老,歲月匆匆燕子回。

又陳與義《陪粹翁舉酒於君子亭下海棠方開》中二聯:

春風浩浩吹遊子,暮雨霏霏溼海棠。去國衣冠無態度,隔簾花葉有輝光。

六、早起 陳師道

鄰雞接響作三鳴,殘點連聲殺五更。寒氣挾霜侵敗絮,賓鴻將子度微明。

有家無食惟髙枕,百巧千窮只短檠。翰墨日疏身日遠,世間安得尚虛名。

這首詩兩用句中對,不過頷聯更加巧妙。方回點評說:

有家無食、百巧千窮,各自爲對,變體也。如:寒氣挾霜侵敗絮,賓鴻將子度微明,輕重互換,愈見其妙。

頷聯也是句中對,寒氣對敗絮;賓鴻對微明。同時,上下聯也對仗,寒氣對賓鴻,敗絮對微明。

方回還特別指出“輕重互換”,敗絮和賓鴻都是實際存在的事物(重),一個在句尾,一個在句首。

結束語

情語和景語的安排,以前後虛實爲正體。方回總結的變體,大概這麼幾類:

上下聯中,一句爲情語一句爲景語;官裏簿書無日了,樓頭風雨見秋來。

一句之中,有情語和景語,例如:悵望好林泉。

上下聯中,各有情語和景語的句中對: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

各種寬對,例如“老去詩篇渾漫興,春來花鳥莫深愁”,詩篇對花鳥。

結束時,依照慣例作詩一首爲今天作業,變體類習作80《登浮山過隧道》

林開洞轉海天空,前後風光各不同。

山色陰晴殘照裏,桃源隱見夢魂中。

遙觀舟舸來還去,自忖浮生西復東。

乘興攀雲入絕頂,人言高處趣無窮。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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