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大院的日子 二

五月的晚春,爸媽正在熱烈地討論“在家喫飯還是在食堂喫飯?” 的事,父親說話時表情嚴肅,似乎在哪喫飯這件事關乎着我們的生死存亡。是啊!在貧困的年代,省錢可是頭等大事。

我媽說:“在食堂喫飯是省事兒,但是太貴了,素菜炒豆芽,要八分錢一盤,燒茄子,鍋油肉青椒,西紅柿炒雞蛋,這幾個葷菜都是兩毛錢一盤。” 

“每頓飯的預算是兩個菜,一素一葷。” 我爸說的兩個菜總是裝在小小的盤子裏,一大家子每人只吃得到一兩口,主食一人兩個小饅頭,小饅頭只有一寸寬兩寸長,喫個半飽。

後來終於討論出了結果,在家做飯可以省錢,於是,我三年級時就開始學做飯了,學校那年也不怎麼上課了,我學做的第一頓飯是煮大米粥,炒土豆絲兒。

切菜時我要踩一個小板凳才能夠着菜板,刀很沉,我幾乎拎不動,那時菜板和麪板都是一個,用久了,中間出現了凹陷。

做飯不難,但是點火很難。先把一張揉鄒巴的報紙扔進竈膛,再放一點劈好的木柴,最上面放煤炭,有時因爲紙潮或者劈柴太粗嗆得滿眼是淚也點不着。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爲什麼每家的廚房門都敞開着,因爲穿堂風能使火燃得更旺,家裏都有風箱,做飯時,一個小孩幫着拉風箱,咣噹咣噹,快點兒着,風箱停了就是說,自生自滅去吧,不需要你了。

中午做完飯,要會壓火,下午做飯時通開可以接着用,但多數情況下,我都把火壓死了,連一點星星之火都不剩。

不會做米飯,只好做粥,還不能太稀,配上炒土豆絲,土豆絲很難切,我家菜刀是豁嘴的,原因是冬天砍羊肉時砍到骨頭上,所以刀就傷得齜牙咧嘴了,也不敢磨,刀太快的話,我們學做飯時手就切得更慘烈,所以乾脆讓刀笨着,這樣大人小孩都安心。即使是一把舊菜刀,我也把手指頭切了好幾次。

一天,我弟抱怨說,“每天都是素菜,一點肉都沒有。” 我爸說,“怎麼是素菜呢?你姐每天都切手,那不是肉嗎?”我們面面相覷。

土豆絲切成了土豆條,不是炒糊了,就是炒得半生不熟,但不管怎樣,我終於學會做飯了。

後來,我做飯時總是揹着語錄,炒菜時振振有詞,“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那時,我爸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背語錄,我大字不使一籮筐,就開始背誦“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我完全不懂什麼意思,但硬着頭皮背了下來,因爲,背不下來,我爸不讓喫飯。

軍區大院有一個游泳池,每年夏天是孩子們的天堂。我很怕嗆水,因爲大家都說水裏有尿,廁所太遠,孩子們都尿在裏邊。

我們在正午時間去游泳,內蒙古的天氣是早穿棉,午穿紗,抱着火爐喫西瓜,我們只能在午穿紗的時候去游泳,那時的水被曬得暖暖的。

游泳之後,我們餓得快虛脫了,趕快衝到服務社買兩塊水果糖,一分錢一塊,如果有一八分錢,可以買一塊榨菜,沒有饅頭和米飯,狼吞虎嚥地把榨菜喫完了。

喫完了拼命喝涼水,我從小長大就沒喝過開水,軍區大院的自來水是大青山的泉水。真正的礦泉水,天然帶甜的,比現在的娃哈哈礦泉水好喝多了。

有段時間我們熱衷於聽鬼故事,孩子們每天聚到我家聽鬼故事,聽完之後嚇得不敢去廁所,不敢熄燈。只覺得那綠毛毛手,一隻繡花鞋,會隨時出現在廁所的角落裏,以及所有黑暗的地方。

每年冬天,家家都會分到一筐國光蘋果,又小又綠,酸甜可口,一麻袋胡蘿蔔,胡蘿蔔上面裹着泥土,存放在樓下的菜窖裏,早晨,帶上一根胡蘿蔔,就算作早餐了。

中蘇邊境緊張時,家家分了壓縮餅乾,餅乾有麻將那麼大,裝在一個綠色的方鐵筒中,蓋子卡得很緊,那是我最早喫過的進口餅乾,說是餅乾,卻一點不好喫,有股子放久了的哈喇味,喫一小塊到胃裏,半小時後,餅乾在胃裏膨脹起來,充飢效果極好。

冬天黑得早,夜空湛藍,星星又大又亮又多,鍋里正燉着羊肉,羊肉的香氣一波波飄過,我們肚裏的饞蟲已經死去活來好幾回了。沒有高壓鍋的時代,羊肉總是要燉很久,當我們完全失去耐心時,羊肉才燉到骨頭和肉一抖落就分開的程度,幾隻小狼立刻撲到羊身上。

此時,收音機裏的京劇正在慢慢地轉着腔調,“提籃小賣哎,拾煤渣,擔水劈柴” 有板有眼,字正腔圓,京劇的歌詞因太過熟悉而被忽略,只剩下冬天裏家的溫暖和安逸,日子漫長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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