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他的女人

父親排行老四,老三是我們看着送進墳墓的,老二,我雖然沒見過,但是他的兩個兒子,我的兩位堂兄跟我們處的都不錯,常識告訴我們,父親應該有一個大哥,但是我們誰都沒見過,不僅沒見過他本人,也沒有見過他的任何後人。

可是父親時常說起他這個大哥,但所透露出的信息也是極其有限的。

他的大哥,我們的大伯是死於民國20年,那場橫掃關中地區的大瘟疫。

那場瘟疫的恐懼程度,我們無法想象,只能通過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略見一斑,據父親講,那時村上有人得病死了,請了幾個壯漢擡着去掩埋,結果送葬的人呼吸了有毒的氣,就死在了墳地,從此以後,凡是死亡的,再也沒有人敢去把他擡走了,只是簡單地把他連同他的房間門封住就行了。

還有一個遠嫁的姑娘,聽說父母不在了,趕來奔喪,剛哭了兩聲,因爲吸了有毒的空氣,連孃家門都沒進,就死在了路上。

不幸染病的大伯,心裏明白,等待他的是什麼?但是他不願意把病傳給家人,就悄悄的來到村外一眼窯洞,自己把自己隔離起來,是我的父親,他的小弟,一趟又一趟的奔波在窯洞與家庭之間給他送喫送喝送藥,雖然大伯與同樣染病的人相比算是活的時間比較長的了,但畢竟老天無情,他還是走了。

在那個講究三從四德的時代,失去的丈夫,又沒有一兒半女相守,大伯的女人去留成了問題,雖然他捨不得這一家人,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但是他的父親做主,把他另嫁給一個遠離我們的男人。

惜別時刻,送他離開婆家,走的最遠的就是我的父親了,在那個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又到處是溝壑和野狼出沒的時代,我的父親擔心他的大嫂會出什麼意外,害怕對不住他的亡兄,戀戀不捨的把她送了一站又一站,但是他的大嫂又擔心她的小叔子。因爲這個小叔子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叔子從裏到外的衣服和鞋襪都是她一針一線給縫的,他們之間情同骨肉。

送別了大伯和他的女人後,這兩個人就像是從這個家族的磁盤中消了磁。

我是在大伯去世後幾十年纔出生的,與他緣慳一面,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父親爲什麼動不動就提起這個誰也不曾見過的大伯呢?

後來我們的大家庭發生了很多變故,爺爺去世,羣龍無首,因爲家產分配不公,二伯父被活活氣死,他的家人也四分五裂,家算是敗了,佔盡好處的三伯父,也因爲無子而鬱郁終身。

父親是家庭變故最大的受害者,在家產被兩位兄長合謀侵佔之後,分家的第二天黎明時分,他便離開家去給人家打長工,一邊扛活一邊供養我們。

一直到文革開始工作隊進駐村子,家裏要劃定成分了,父親才趕回來,在他的一再申訴下,我們家逃脫了被化爲地主的厄運,因爲他是長工,他是別人家僱傭的長工,是被剝削者,雖然家族擁有巨財富,但那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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