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燈塔

大部分人的內心,或者是閃爍着希望之星,或者是對抗迷茫和消沉的精神圖騰,這也是人能夠讓生命感到意義,好好活下去的主要動因。

記得童年和少年時代經常乘船去那個海濱城市,整個航程需要花費近三十個小時,更早期的航班,則需要在旅途中渡過兩個晚上。

客輪剛在江上離岸啓航時,當人觀賞着周圍不同種類的船舶,不由會感到一陣陣的新鮮和興奮。但兩三個小時過後,客輪就會緩緩駛出長江,進入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到了那個時候,近處就難得見到有或大或小的船舶,至於茫茫大海上那些離得很遠的船,看上去則渺小得如同玩具模型,並且是粘在地平線上一動不動。

當時我一個人趴在船欄邊能欣賞到的,除了藍色絲絨般起伏的海浪,還剩下船頭劈開的,活像洗衣水般的白色泡沫,在滋滋作響地向我身後退去。

一路前行的客輪,有時也會招來幾隻白色的海鷗,在船尾“咕咕咕”地伴飛。船艙內顯得比較悶熱,充滿人們身上發出的異味,於是我常常走上甲板觀海。然而長時間的翹首觀海模式,伴隨着機艙內柴油機有氣無力的喧鬧聲,也難免讓人感到單調與無趣。

更爲惱人的是,如果遇到海上颳大風,頓時浪濤洶湧,泛着一朵朵白沫,整條客輪就好似汪洋中的一葉扁舟。在上下劇烈的顛簸中,客輪本來就如耕牛般的行進速度,此刻更是降到近似於烏龜爬行。

爲了減輕暈船症狀,乘客大多躺臥在自己鋪位上。到了夜幕降臨,上下鋪單人牀上下前後左右搖晃着,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響,失眠之中,我從頭到尾被顛簸得體內似翻江倒海。有時忍不住下得牀鋪,會發現過道里有乘客七倒八歪,步履踉蹌地掙扎着去門口或甲板嘔吐。而船艙內濁氣蒸騰,毛毯發出難聞的氣味,加上柴油機隆隆的沒完沒了的咳喘聲,讓人猶如置身於悲慘世界。遇到風浪長時間得不到消停的情況,我心頭會冒出黑壓壓的驚恐乃至絕望。

後來常常是,直到客輪靠岸到家後,自己的身子似依然在上下顛簸之中,雙腳似站立不穩,搖晃感一天後才能恢復。即使在今天,我也會經常做到乘船出港的夢。夢中客輪行走到半途,會常常在江河中或近海拋錨。好在客輪拋錨時,至少望得見一側的岸,四周也有其他路過的或停泊的輪船。

難忘的是有幾次,經過整夜的顛簸與失眠,在凌晨四五點鐘的樣子,當自己從四等艙的舷窗望出去,突然看見前方閃爍起星星點點的燈火。甚至還有鳴笛聲。當時的我,興奮之情難於言表。有此情景預示着客輪駛近了海岸線,並且即將進港靠岸。

通常是又過了一個小時不到的樣子,前方會出現一座閃閃發光的燈塔,乾淨利落的光芒穿透夜空,甚至在海面上反射出亮光。燈塔原是建在一座小巧玲瓏,草木蔥籠,名字又十分動聽的小島上。每逢那時,我心中的希望之火也被點燃並漸漸明亮。

隨着客輪進港,海浪的振幅也在逐漸地衰減。我在初露的晨曦中再次上得甲板,欣賞天邊的祥雲,迎接旭日的東昇。而跟隨在船尾“咕咕”叫喚的海鷗,隊伍也開始擴展,其時還有冰凌般刺激的風,飽含着海生植物的香味迎面吹拂,令我好一陣神清氣爽。那偶爾飄來的柴油味,也不再讓我厭煩,甚至感到似曾相識的親切。

現在回想起來,好在當時在沉悶難熬的旅程中,有着尾聲部分那個忽閃忽閃發光的燈塔在。驚濤駭浪中,燈塔在小島的岩石上屹立不倒,她纖巧挺拔的身姿讓我永久難忘。黑夜裏,她發出的光芒穿刺我的眼睛,直達我的心靈,這盞從未放棄履行自己職責的燈塔,給我漫長的旅途帶來溫暖與希冀。

儘管那時岸上沒有多少令人興奮的東西,有的只是一片黯淡與沉重,但是岸畢竟是岸。倒是如今,我既嚮往岸,也同樣熱愛海,可能這跟自己抗風浪能力的增強有關。

現今的那個海濱城市已經建設得天翻地覆,也早已開通了高鐵,並且隨着高鐵網絡建設得日益密集,整個行程也由剛開通時的七到八個小時,縮短到現在的五個小時左右。海上的航班也早已取消,但那盞一閃一閃的燈塔如今還在,並且總是留駐在我心中。日復一日,海浪拍擊着她紮根的岩石,捲起白色圍裙般的浪花。憶起這座燈塔,使我在遇到困難與挑戰的時候,增添希望、勇氣與力量。

除了那盞海島上的燈塔,我也會留戀那些去過一次之後,回憶中覺得恍如人間仙境的地方。比如前幾年去過的杭州富陽的東梓關古村,還有麗水的古堰畫鄉。

這兩處景點山清水秀,而且它們那波瀾不驚,靜水深流的氣質,可以讓人的感到沉浸和踏實。它們依託着那裏幽靜的氛圍,空濛的山水層次與轉折,猶如一位不事張揚,天生麗質的淡妝女子,平靜地和自然融爲一體。讓人置身其中,有一種超凡脫俗,遠離紅塵的清新、唯美與淡泊。這種感覺,跟聆聽鋼琴彈奏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以及“升C小調夜曲”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由於這些具有勇敢、堅強、獨立、美麗、引領、親切與光明等象徵意義的景物存在,再漫長和艱辛的旅程也讓人感到值得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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