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喫魚


我第一次喫魚,是奶奶用柴火蒸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生產隊把地分到各家各戶後,才擺脫了飢餓的困擾。我家的地在村西,地邊有一條三十多米寬的河。每年河裏有水的時候,叔叔經常把柴油機和水泵架好,從河裏抽水澆地。

有一次竟然抽出了一條大魚。

三伏的太陽毒辣不減,剛沒腳踝的玉米軟蔫蔫的,乾裂的地面正渴望充足的水來灌溉。叔叔在河邊看柴油機,爺爺把水用鐵鍬改進一個個畦子裏。忽然一個角落“呼啦呼啦”亂響,爺爺走近一看,是一條四五斤重的大魚。

爺爺大喜,知道是順水泵過來的。只是疑惑,在泵的輪片旋轉之間,它卻毫髮無損。儘管魚拼命甩尾,但到了田間,再大的魚也得擱淺。爺爺很快把它帶回了家。

奶奶的做法很簡單,把魚頭和尾剁掉,肚子裏的東西挖乾淨,再切成幾塊,放進平時蒸饅頭和窩頭的大號鋼鍋裏蒸。

大約一堂課的時間,奶奶停了火,把鍋從小型竈上端下來。那些年,只有冬天時屋內的爐子才用煤,一般都是用幾塊磚和泥糊成一個小竈,燒麥秸、樹葉和棉花棵子。

奶奶掀開熱氣騰騰的鍋,用飯勺使勁舀出一塊,放在一隻空碗裏,讓我先喫。

那時還小,不知道先讓奶奶。奶奶回過頭囑咐我裏面有刺時,有一塊已經到了嘴裏。奶奶讓我趕快吐出來,她用筷子把裏面的刺摘乾淨後,又翻了一遍,才把碗遞給了我,讓我使勁嚼爛後再咽。

我沒有感到怎麼好喫,甚至比不上過年時的白饅頭。嚼起來沒有一點味道不說,魚腥氣倒是撲鼻。但畢竟比高粱窩頭容易下嚥,沒有玉米餅子的粗硬,也沒有煮紅薯塊讓人發膩的甜。

父親說,1963年家裏發大水,水退後,村邊的大坑裏到處是魚,一網下去就是一洗臉盆。那時沒有醬油醋什麼的,也不知道灑些鹽,能蒸熟填飽肚子,就覺得是神仙般的日子。老師也經常講,我們現在是社會主義,是按勞分配,等將來進入共產主義,大米飯配肉菜,按需分配,那是想喫就喫。

我出生在河北平原,從小沒見過大米,當然也不知道大米的味道。每年能喫一次小米撈飯,就很知足。把小米加水煮熟,用笊籬撈出來,堆在一個瓷盆裏,蓋上一塊籠布,醒一段時間,就是香噴噴的小米飯。當然都是配鹹菜,除非是過年,纔能有豬肉海帶燉白菜。

真的沒想到,我高中畢業那年,考上了衡水師專,幾乎每頓飯都可以喫到大米飯配肉菜。我最喜歡喫加了豬肉燒茄子的。但不知怎的,當我能在飯館裏自己點菜時,想起師專燒茄子的美美味道,上桌後卻沒有一片肉。大家說,燒茄子是道素菜。

當時大米飯是粗糧,時間長了也會膩,有時大米發餿,一粒一粒的,漸漸被炒麪條代替。也有紅燒魚。想起那次喫魚的無味,一次也沒有買過。

讓我徹底改變對喫魚看法的,是一次週末聚餐。由於交通不方便,也沒有回家的打算,週六晚上,幾個要好同學便各買一個菜,加上一瓶酒,邊喝邊侃大山。就在宿舍兩排高低牀中間,擺一張課桌,酒具是從實驗室偷拿的50毫升小燒杯。

不知誰買了一條紅燒魚,看大家喫得很嗨,我也夾了一筷子。沒想到一入口,油而不膩,酸中帶辣,辣中藏麻,嫩嫩的,甜甜的,口齒生香,越嚼越有味道。再想起去夾時,飯盆裏只剩下了湯汁。從此便喜歡上了魚。

現在喫肉菜大米飯已是平常,隔三岔五來條魚也能承受,可僅僅才進入了小康社會。看來小時候的夢想太幼稚,社會的進步,絕不能以喫的好壞來衡量。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