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2022.2.19）
家裏，窗前，靜坐。
電腦屏幕上光標閃爍，我卻不知該敲下什麼字，來安撫內心五味雜陳的翻湧。
豆子，你在學校喫午飯了嗎？洗衣，整理，還是睡覺，現在在幹什麼……
某人湊過來說，“這是正在醞釀情緒，還是心裏已經下過一場小雨。”
呵，如此赤裸的嘲笑！
也不知道是誰，踮起腳盯着兒子進站的背影，久久無法移開目光，等那背影終隱入人海，才故作瀟灑轉身，換上雲淡風輕表情。
真真是九十步笑百步！
01
此刻，我就坐在你的房間，這個用每天5塊錢補貼才能說動你搬進來的房間。
你入住以後，閒置的房間煥然一新。牀改變了位置，一扭頭就可以看到窗外如黛的遠山。地板上新鋪了米白色地毯，讓整個房間亮堂了不少，牀頭紅色的蘑菇頭玩偶很是點睛，哦，這次你帶走了。
環顧四周，房間裏乾淨又整潔。你的身影短時間內不會在這裏出現， 但屋子裏還留有你的氣息，隨着時間的推移，氣息也會漸漸變淡直至消彌於無形之中。
我不喜歡離別。
你花了半天的時間，把自己在這個房間的痕跡一點點抹去。一如你在年前的十二月，帶着大皮箱和兩個鼓鼓囊囊包包，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不許我幫忙，你把東西一樣一樣從包裏掏出來，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然後歸類整理。
我想象着，你扛着大包小包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是副什麼模樣。你說：“我又不是女生，這些東西真是小意思，書籍比較多，還要上課，我不放心走快遞。”
你坐在牀上，兩手撐着身子後仰，整個人浸在一片方正的陽光裏。臉上是你最愜意時常露出的表情，嘴角微翹，很放鬆。那時的夕陽，正穿過一扇透明的格窗，落在你的身上，牀上，小屋地板上，像極了你小時候愛喫的一片薄薄華夫餅乾。
真好呀，此時我身邊也有這片夕陽，美的像橙色的夢，我願長醉不復醒。
02
你坐在餐廳喝水，我們也坐在餐廳喝水。你在客廳看電視，我們也湊過去看電視。
這莫名其妙的磁場喲，會不會讓你哭笑不得。
有天晚上，我調好做煎餅的麪糊，作爲你明天的早餐。一轉頭髮現你在廚房裏已經開始忙活，長臂舒展，行雲流水，你熟練地顛鍋，詫異你何時習得這樣的本領。
你長大了，儘管我有時嫌你長的慢。但像我於剛畢業第一年在校門口種下的小樹一樣，不經意間，已經長成了碗口粗的大樹。
好像就在昨天，你跟着我出門買菜，跟着我去河邊遛彎兒，跟着我放風箏，跟着我求學，跟着我上班，走到哪兒跟到哪兒。那隻小手拽着我的手，有時緊緊的，有時鬆鬆的，有時耍賴般的把全身力量都放在手上。
走呀，走呀，我在心裏嘆氣：“哼，什麼時候纔會長大？天天綁在身上，煩死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出門時我們不再牽着手。
長高的你喜歡把手臂放在我的脖子上，還開玩笑說，“嘿，媽媽，你怎麼不長？”
有一次，我上前牽了你的手，你不習慣地縮回。我也不習慣，這麼多年了，我們都沒牽過手。
沒想到這個寒假，一次過路口時，你主動牽我的手，你說：“大街上這麼多人，要是被車碰傷了怎麼辦？別看手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唔”一聲，也有點感慨，衰老來的這麼快，過馬路還需要人提個醒了。
你的手已經長得那麼大，個子長的那麼高，可以把沉重的皮箱輕鬆舉過頭頂放在列車架子上。
聊天的時候，你也開始掌握話語權和節奏，會很溫和地指出我的缺點，糾正我的失誤。
這最是令我感動。你用行動告訴我和旁人，“這是我的媽媽，如果她有不足，她在遺忘，我仍希望她會被旁人溫和對待。”
想當年，我總是急切的希望能馬上改掉你的毛病。你說我把所有的好脾氣都給了別人，唯獨對自己的兒子特別苛刻。
很抱歉呀，很抱歉。
如果時光倒流，昨日重現，我願奉上所有的耐心和溫柔，去牽你的小手，等你慢慢穿好衣服，繫上鞋帶，一起出門，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03
在一個春日的凌晨，送你遠行。
彼時，黑色的幕布遮蓋着大地，星斗清而亮，每一顆都低低地俯下頭來衝我們張望，樓下的小河靜流,把燈影和星光都流亂了，一如我那時的心情。
車子在高速上奔馳，晨光熹微，每棵樹每縷風，都抱着嫩綠色的淺淺春光，漫山遍野哼着圓舞曲。
車窗外是熟悉的北方冬末自然景象，田裏的青苗，簡潔的樹木，古老的村莊，一點一點被拋在身後。
再遠的路途，都有到達終點的那一刻，即便送君千里 。
微笑地與你說再見了，把你留在陌生的城市，儘管頻頻回顧，你的身影仍然會在山風林海間逐漸模糊，就算我一直不停地回頭，一直不停地揮手，總會在最後有一個轉角，或者是一段距離，也許是一個人，一棵樹將你遮住，讓我們從此隔開，從那以後，就是離別了。
還好，以後的每一天，都比今天更接近相聚。
孩子，“願你每次出發，都比原來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