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卿 第六十四章 初來乍到

翌日清晨,童岄早早就去練兵,清兒晨起便未見他。寧俞一直守在外帳,見清兒起了才端水進來,放下盆子便要伺候清兒梳洗。清兒並不習慣被人侍候,便婉言拒了。她自己洗漱完畢,從櫃子裏揀了件素衣穿上。寧俞只得又去端飯菜進來,見到清兒低低綰在腦後的發,耳上除了童岄新婚買給她的耳環,上下再沒一件髮飾,不禁一愣。

“怎麼了?”清兒詫異道,“我這有何不妥?”

寧俞回過神,忍笑道:“夫人,您這哪像邳州夫人,倒像是田間勞作的俊俏婦人。”說罷又把清兒拉到凳子上坐下,拆了她髮髻。

“夫人,我們邳州極講尊卑禮數的。夫人便是夫人,村婦便是村婦,您怎可如此素衣素妝。”寧俞爲清兒重新綰了發,又打開銅鏡前的妝盒,從裏面取出兩根簪子,斜插在清兒髮髻兩側。

“這……”清兒看見銅鏡里人,險些從凳子上彈起來。她剛要脫出口的話便又活活吞了回去,如此繁複的髮髻,好看的釵環,她還如何做活?但她知道,這話並不能說出口。

君是君,臣是臣,民是民,婢是婢,西越嚴苛的階級等級和尊卑禮儀,師父都曾教過她的,她明白得緊。如今她一介平民村婦,竟一躍成爲一方侯爵夫人,不知在外人看來又如何!而她身上穿的料子,發上戴的釵環也讓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裏已不是鹿璃山!她心裏頓覺空嘮嘮的,她終是來到了童岄身邊,卻又好像失去了什麼!

“你怕嗎?”她一直記得臨行前,師父如此問她。清兒在心裏微嘆,原來師父已爲她考慮過了!

“夫人怎麼了?”寧俞見清兒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嚇了一跳,“是不是婢話太多了?”

清兒木然地搖搖頭,擡頭看着寧俞道:“我初來濟城,諸事不懂的,還需寧俞姐姐提點。”

寧俞正替清兒整理衣服,聽她如此說,嚇得直接跪了下去:“夫人折煞婢了,婢何能擔起夫人稱姐姐,又何來提點。”

清兒忙起身將她扶起:“我不稱你姐姐,但日後在帳中,只你我二人,你也不要自稱爲婢了,還有,無需跪我。”

“夫人……”寧俞嚇得臉色蒼白,一時不敢相信這位夫人竟肯如此待她,有些猜不透清兒心思。而清兒又是何等聰明之人,也看透了寧俞所思所想。

“我來自小地方,素來並不在乎這些規矩禮數的,有外人在也就罷了。但在帳中,都是自家人,你我平等相交便可。倘若我日後有什麼沒想到的,或做不對的,但說無妨。”

平等相交……寧俞第一次聽見有人同她說這些話,很震驚,心裏也頓覺溫暖,再看清兒,對她亦不像昨日那般提防了。

“這些釵環也是童岄爲我備下的嗎?”清兒輕撫妝盒,單看這隻盒子便貴重得緊。

“這些都是老夫人留下的首飾,都是留給您的。”寧俞笑道。

“老夫人?是童岄的母親?”清兒話剛脫出口,但覺不對,立時改口,“是母親?”

“是母親留給你的。”童岄掀簾進來,“當年,我們連夜逃到濟城,府裏有許多東西帶不出來,母親只單單將這隻盒子帶出來。這盒子是她的妝奩,自是留給你的。”

童岄第一次見清兒如此打扮,倒是驚了一驚。

“怎麼?不好看嗎?”清兒擡手撫上腦後髮髻。

“好看,好看,自是好看。”童岄滿臉溫柔,與方纔進來時面色絲毫不同。方纔他還是一臉威嚴,指揮三軍的大將軍,唯見到清兒,便是滿臉溫柔的夫君。這一切都看在寧俞眼裏。

“我們清兒真好看。”童岄滿眼都是笑容,拉過清兒坐下,“快吃了飯,我們去拜見師母。”

“你忙完了?”

“忙完了!”童岄慨嘆,“平素我都是和將士們一同喫大竈,日後便都回家來陪清兒喫飯。”

“日後,也不必麻煩軍營大竈爲我們燒飯了。廚房在哪裏,我來燒與你喫。”

“好好好,清兒燒地菜我日日只有做夢時才能喫到。不過不急,你先歇歇,我找人在帳後給你單獨壘個小竈。”

師母早早喫過飯,便在帳中望眼欲穿,坐立不安。她終於等到無爲下落,恨不能立刻便見到他!終將清兒和童岄等來,這心才落地。

“清兒見過師母。”清兒忙同師母行禮,她擡頭瞥見師母面色不好,眼睛紅腫,知她定是又一夜未安眠,便隱隱心痛。

“師母您莫急,耿先生說您身子不能長圖跋涉,便先留在營裏將身子調養好爲重。我與童岄商量,讓童九帶着高車回鹿璃山將師父接來,同您團圓。”

“這會不會太麻煩了?”師母愧疚地瞧着清兒和童岄。

“師母莫如此說,照顧您和師父,本就是我們爲人子的孝道。您這樣說,讓我和清兒如何自處。”童岄頓了頓,“我與師父修書一封,稟明實情,讓童九即刻啓程。”

“等一下,我……我來寫。”師母聽說可以給無爲修書,立時被淚水迷了眼睛,拄着清兒胳膊顫巍巍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差不多是跌到桌前。

她拿起刀筆,只頓在那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而她們從新婚至今,幾十年的分離,她都快,快忘了無爲模樣。堵在她胸口的話太多太多,多到她都不知該從何寫起。可若一字不寫,她堵滯在胸口的話更是無從,無從安放。

而刀筆方落,胸口便像被活生生撕開一個口子,素日堵將在胸口如洪水的話語,一起湧泄出來,扯地她連呼吸都快沒了,握着刀筆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清兒看師母這般模樣,不忍地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婦尋爾歸,但見殘桓。無爲歸來,天涯尋汝。又與君去,自此離落。歲月十載,頭髮盡白,君可還記得?結髮夫妻,絲絃成雙!”

師母放下刀筆,又搖晃着去抱那把絲絃琴,連同書簡一起交於童岄。童岄小心接過,便喚來童九細細囑咐。

“師母放心,童九來來回回去了兩趟鹿璃山,道路已然熟悉。且師父與他熟識,無需擔心。”清兒扶着師母坐下,給她倒了熱茶,輕聲安慰,“童岄說耿先生醫術高明,亦是可信賴之人。這幾日,師母定要聽耿先生的話,好生調理身體,纔好讓師父放心。”

“好好。”師母拍着清兒手臂,雙眼含淚點下頭去,“好好,我都聽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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