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誤
/楊琀
滿天飛舞的雪，可不可以
看做彼此的思念
飛落的影子，可不可以
看做今生的錯過
姐姐，所有草原上的夜晚
都是被我辜負的相遇
所有被我們怠慢的時光
都在滿天白雪中瘋漲
是你親吻過太陽還是太陽親吻過我
那些銷魂的溫柔
都給我留下了深情款款的脣印
姐姐，按照約定
你永遠是我緘默修行的仙境
不管頑石會不會開花
白雪會不會結果
我都會拾綴我們的戀情
把這一世的相許
安插在來生
2020.12.26
風土無邊
楊琀
如果凝視她，這在小區門口
撿拾垃圾的老寡婦，準會爲我
打開掩蓋的花甲，會找回她
被城市省略的，白髮千丈
準會喚起，埋葬歲月深處的墳墓
如果和她說說話，她準會
打開體內的匣子，迴盪風濁殘年
的一生，然後在巢穴中
剝開層層傷口，再回贈給我
一條破碎的街道，如果和她微笑
她準會用春風，修補老態龍鍾
的身軀，把抑揚頓挫的哭聲
送給我做伴，然後用一滴眼淚
連綴我們之間的，泥濘小路
哦，如果再對她悲壯的哭喊
她會把，一身的搖搖晃晃
鋪成鐵軌，等無家可歸的行人
來判決，是的，如果再對她悲憫一會
她會爲我，打開懷揣刀斧的心
2023.02.14
背山人
楊琀
我親眼目睹，這個老男人在我的
瞳孔中背山，他衣衫襤褸，揹着揹簍深入
大山的內部，將媒塊填滿背上的揹簍
踏着碎步，揣着粗氣，艱難的匍匐
我看見，他向我走來，十指漆黑，汗流浹背
他需要將這些媒塊，背到生活中去
餵養他的一雙兒女，和體弱多病的父母
他嘴裏顫顫巍巍的咳嗽，湊出了一條河流
他說通過這種方式餵養的兒女，命才硬
通過這種方式孝敬的父母，呼吸纔會均勻
我看見，他在我的頭蓋骨中，緩慢的走着
背上的揹簍，慢慢的壓倒他瘦骨嶙峋的身體
他越來越像，一根秸稈或者一顆苞草
他向村子慢慢移動，身體似乎要緊貼地面
他氣踹絮絮的聲音，在風中擴散
他枝幹斷裂的聲音，在黃昏裏不斷擴大
這個被風霜雨雪包裹的背山人，不捨晝夜的
在我的瞳孔中背媒，他彷彿觸摸到了祖國的根鬚
我看見，暮色正一瓣瓣的向他打開
在風聲鶴唳的浸透中，他被那些黑色的花瓣
慢慢吞噬，蒼茫的村子裏
他只留下了，一片人形的天空
2023.02.22
啓示錄
楊琀
她揹着揹簍，把村莊往城市搬運
又將城市揹回村莊
在城市和村莊間往返多了
她漸漸的分不清，燈紅酒綠的是城市
青山綠水的是村莊
現在，她背不動菜了
她只能把一雙腳還給大海去倒立
把眼睛裏的城市還給灰燼和蟬鳴去深陷
她偶爾還會想想，睡在西山的丈夫
和自己年輕的風情
或者燒紙紀念死去多年的兒女
她分不清自己是活在鏡子裏還是墓碑上
現在，她把自己停在桌子的左邊
然後濺起一杯啤酒的泡沫
她可能是想把自己一飲而盡
再發出一聲爆響
2023.02.25
蒼茫
將溺亡的女兒，安葬在
對門後，他在墳頭
插竹竿，掛滿五顏六色的清
以此表達，一位父親
塵世裏的思緒，以後每年
趕上清明，他都會
從縣城，到老家在女兒
的墳頭，壘土然後插緊
竹竿，掛新裁的清
經年如此，那響動的紙
多麼像女兒，摔碎的祖國
今年按照，以往的儀式
掛好清後，在紙上刻滿了
女兒詩，他坐在老房前
遙望，七上八下的紙
有風從竹林裏，走出來
有風從荒石中，走出來
那些寫滿詩的清
在風中，成羣結隊地
往老屋門口飄，那時他的
身子，踉蹌了一下……
2023.02.25
檢點春喪
楊琀
春風一吹，整個村莊就空了
首先空的是，楊華，楊旭東，楊明……
這些年輕的漢子，他們被春風
吹到浙江，廣東，或者埃塞俄比亞
其次空的是，那些年輕貌美的姑娘
比如雙雙，燕燕，麗麗
她們被春風吹到，流水線，工廠
洗腳城，按摩店或者酒吧
然後是部分老人，被吹到墳墓中
留守的孩子，被吹進鄉鎮或者縣城
道路被吹空，牛羊豬狗被吹空
吹吹打打被吹空，炊煙被吹空，無數個夜晚
那些老木樓，只能相抱而泣
貧窮，疾苦，哭泣，和掙扎
沒有被吹空，春風一吹啊
那些松濤，聲聲喊苦
而我只能，躲在背井離鄉的字眼裏
埋下空軌，斷壁和荒冢
逆向敘事
母親不停描述的是
癌症晚期的外公，躺在牀
翻來覆去的呻吟，將頭往牆上撞
想把疼痛的蛇，撞出來
捶打，腳踩，唨撅
母親描述的是，關節炎的祖婆
狠狠的搓揉膝蓋，按着凳子
喊，疼，疼……
然後將雙腳，踩在泥濘裏
是的，母親描述的是
目盲的老者，把自己掛在
在波光粼粼等的牆上
算命度日，然後把泥塑的耳朵
摁在自己的臉上
聽街上，掙扎的魚
是的，母親不停描述的是
每到春天，她就要
把自己晃盪在河流中，乾枯
顫抖，母親描述的是
告密的堂嬸，收緊眼淚
在報紙上，把自己撕的七零八碎
春天的喪逝
楊琀
被推進焚燒爐前，我在
同意書上，代你簽好了最後
的聲明，殯葬師爲你化好濃妝
清潔好身體，爲你保留最後的體面
我什麼也沒有說，我相信
你臨終前，囑託我的遺言
都是這個春天，送往你去天國最後的鈕釦
關於你——我的堂伯
一生無兒無女，孤獨終老
只能把生命的鑰匙，藏在詩行裏
等我去，小心翼翼發掘
焚燒工對我比劃着，問我
是要給你留下骨灰，還是留下骨架
我站在你肉身前，難以裁決
儘管我的心，顫抖不已
我在焚燒玩爐前，看見那些七零八落的碎骨
被鐵鏟鏟進，骨灰機中
打成粉末，那時我對骨灰
嚴詞拒絕，我怕你留在人間
的紀念物，混雜風塵
這是我，爲你做得最後的主見
當你的骨架，被抽出爐子時
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你身前
儘管這個下跪，足足準備了二十年
幫你穿上壽衣，裝入棺材中時
我發現，你頭顱上的裂縫
混雜了，一粒灰塵
是的，似乎是這個春天的本質
需要等一張紙，去擦拭
2023.02.25
楊琀，字鶩之，筆名歐陽阡尋，號清萱居士，98年生，貴州務川縣人。作品散見於《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林》《貴州作家》《中國作家》等文學刊物。有作品被翻譯成英語，印度語，韓語等。《當代校園文藝》雜誌簽約作家，務川縣詩詞楹聯學會祕書長，貴州省詩詞楹聯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貴州省詩人協會會員，遵義市詩人協會會員。中國西南當代作家協會副會長，常務副主席等。中國當代青年詩人協會籌備會主席。貴州省黔雅詩社常務社長，曾主編《西南當代作家》雜誌等。《西南詩人》主編。出版格律詩集《山月千秋照短牆》，新詩集《雪泊沉碑》《虛架梅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