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教师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校舍很旧,桌子是硬木板做的,其实由三块脏兮兮的木板勉强撑起来的桌子只有个“桌子”的意思而已。桌上的铅笔盒破破烂烂的,桌下的长椅子也破破烂烂的,小孩子在这样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他站在讲台上讲课。劣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字迹,劣质粉笔灰飞向他的眼睛,这时屋外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锣声,熟悉这儿的人都知道这是火灾的报警声。

易拉罐装的啤酒有点凉,喝惯了保温杯里的水的付思白果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小年轻的生活方式。但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心情拿出保温杯了,他把啤酒放在桥墩上,漫无目的地在心里计算着易拉罐的体积,在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已经没有机会当老师之后,拿起易拉罐,喝一口。

手机铃声响了,顺着易拉罐向下淌的小水珠弄湿了他的手,以至于他尝试了几次也没能顺利解锁手机,他放下啤酒,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接起电话。

几天前付思白上完课后巧妙地绕开了看上去来闹事的家长。办公室和接待室之间隔了一道玻璃挡板,其实曾经办公室与接待室不是分开的,办公室就是接待室,往往一个教师接待家长时全办公室的人都竖起耳朵来听。但去年在这儿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家长与教师交谈又不欢而散后家长一时冲动抄起一本书随手一扔,偏偏这是本有棱有角的厚书,又好巧不巧这一下打在了一位旁观教师的眼镜上。教师的镜片碎掉后,玻璃碎片很倒霉地扎进了眼球。最后以教师被迫摘除了一只眼球、家长赔了一笔巨款告终。此后接待室与办公室被分开了,好像一块玻璃挡板能“保住一屋子教师的性命”。

他仰头喝着保温杯里的水时向接待室瞄了一眼。对方不是他认识的家长,但看起来很干练很强势,因为此时一直能言善辩的校长脸上出现了难以言说的尴尬和愁闷,付思白觉得罕见。校长频频点头,身体一动一动,手上拿着的一张白纸也跟着抖,校长似乎与家长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站起身来握了握手,家长转身离去,校长开门进了他们的办公室。

付思白好奇也止于好奇。他埋下头去准备投身书山题海,然而下一秒校长敲了敲他的桌子。

“你跟我来一下。”校长的语气很严肃。

付思白自诩中庸,但其实他并没有了解过中庸的真正含义,有时同事看到他的学生平平无奇的成绩时会恶作剧一样评价一句“中庸”,付思白在心里仔细一想认命地觉得“嗯,怎么不是呢”。付思白也不明白自己费尽心思耗尽心血教出来的学生为什么拿不到高分,不过校长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态度问题,可能有些能力问题,但不多——付思白胡思乱想着以至于头脑处理信息的速度慢了一点,以至于他在看着校长拍在他面前的几道应用题并问“这是不是你出的题”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过点过头后他迅速反应过来:“但这些题不是我找的,是一个学生拿来问我,我觉得很典型才给每人都印了一份。”

他记得前几天上课前有个学生拿着一张纸,指着上面的题挨个问他,题目不难但是很好,他逐一解答后问这是哪来的,学生说是自己妈妈找来的练习题,他问那能不能给大家都讲一讲呢,学生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

付思白困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校长说虽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卷进了市里统考泄题的案子里。

今天来的家长是区委的,也是学生家长,家长说孩子的同学在统考前给他看了一份数学题,在接下来的考试里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题目,孩子长了心眼把这份数学题借回了家,区委定性为泄题,追查这份题目追到了付思白头上。

付思白感觉心脏狂跳起来。他连连摆手:“这跟我没关系,是孩子自己拿着题目来找我的。”

他又感觉心脏漏跳一拍:“拿着题的孩子他家长好像也是区委的,校长你应该去问他们——”

话说到这里,校长没有出声,付思白垂下头来。

虽然辅导机构泄题听起来是件大事,但这与区委和学生家长之间的明争暗斗比起来变得不重要了。看起来是区委的某位家长没想到自己辛苦弄来的统考题被自家孩子糊里糊涂传出去了,另一位家长凭着敏锐的嗅觉找到了辅导机构——但也必须止于这儿,神仙打架付思白遭殃,虽然是被无辜累及,但事已至此。

付思白不是师范专业,在大学毕业后考了很久的教师编制,在考试的人山人海里像一条垂死的鱼一样终于挣扎上了岸,但因为一些意外没能顺利入职,无奈只能找了临时的辅导机构的工作等待下一次机会,一等就是四五年。

付思白被停职审查了。虽然校长拍胸脯保证这期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付老师是个好老师,但好老师付思白的教师生涯在跌跌撞撞地走了几年后还是尴尬地停住了。像一场戛然而止的音乐会,付思白人生舞台上的自己与观众席上的自己面面相觑。付思白回想自己灰暗的教师生涯,这一刻他觉得虽然短暂地上了岸,但他本质上还是一条正在垂死挣扎的鱼。

垂死的鱼开始喝闷酒,虽然醉鱼的价值也不高。付思白觉得索然无味,他把剩下的半罐酒扔进了垃圾桶,擦了擦手接通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付老师您好,我们是水村的,我们校舍修好了,请问您还来教书不?”

付思白总是做梦,梦里是灰扑扑的砖墙,破破烂烂的桌椅托举着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他正给这些小孩子讲课,劣质粉笔灰呛得他想咳嗽,咳嗽声堵在喉咙里,突然惊天动地的敲锣声劈头盖脸地砸向他,熟悉水村的人都知道这是火灾的报警信号。

梦境到这里会突然结束,现实的安静被梦境衬得有点虚幻。付思白自欺欺人地把锣声想象成闹钟的声音,在床上呆坐后把接下来的一天当做平凡的一天。

梦境不再继续了,因为现实本身就没有结局。付思白刚刚毕业时考上了一个偏远县城的教师编制,编制很难考又僧多粥少,所以即使工作地点实在偏远,付思白还是决定去看看。从市区到县城开车要一个半小时,再向村子的方向走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付思白那天早早出发,站在小学校门口时已经灰头土脸。

县城很小,村子更小,连接道路和村子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地,贫穷比庄稼更容易扎根。小学校是村子里唯一的砖瓦房,还是县上帮忙盖的,可惜经费不足,村里孩子又少,县里只是帮着盖起了学校却完全没有修缮和经营,于是唯一的砖瓦房也显得破败且灰暗。付思白反复确认了工作地点后站在破烂砖房前一筹莫展,他进学校转了一圈,四处飞扬的尘土和粉笔灰让他觉得这份工作有点抽象——虽然村里人都很热情,付思白还是逃一样地回了市区。

远行需要的行李还没准备,教案也乱七八糟,这样一直拖到开学前一天,付思白经历了几个晚上的辗转难眠后还是决定顶着极端糟糕的环境去学校报到。

不是因为什么职业信仰——付思白想,他对教师这份职业的理解只停留在自己学生时代的零零散散的记忆上。

然而出了意外。他在开车时接到了县里来的电话,县里通知他不用去报到了,因为就在这一天村里的学校发生了火灾。此时付思白正要越过最后一块荒地,这一次付思白出发得晚一点,这时已经傍晚了,乡村的黄昏还是很好看的,橘黄色和火红的晚霞铺撒在荒地上,荒地反而更显得肃穆辽阔。付思白在一瞬间突然庆幸起来。

“突发一场大火,校舍被烧光了,烧死了几个来自习的孩子。”工作人员沉着声音说。

火烧云在一瞬间褪色,黄昏即将结束,黑夜突然降临。付思白坐在车里,额头上泛起冷汗,他把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了,一时间仿佛自己也被扔在火海里被炙烤。

“节,节哀。”他舌头打结地说。

付思白逃一样回到了市区,眼里的市区不时变成铁青着脸的荒地。这之后付思白将就着找了一家辅导机构做临时教师,几经辗转又在这儿一直做了三年。虽然他“中庸”且平庸,但也实打实地做了三年的“付老师”。

你尽到老师的责任和爱心了吗?付思白问自己。

你已经做到将学生的安危和爱放在第一位了吗?付思白严厉地审视自己。

当然这一切都随着自己被停职而变得虚幻起来。纵使他有天大的爱也没法播种了,付思白在放下啤酒接起电话的几秒内已经回忆完了自己短暂的荒芜的教师生涯。


“付老师,我们校舍修好了,条件好多了,县上不给另派老师,我们想起您了,您能来教书不?”

付思白再次踏上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时感慨万千,三年前他避之不及的糟糕环境没什么大的改变,但校舍用了新砖新瓦,换了新的桌椅板凳,学校和学生们都有点生机勃勃的迹象了。付思白受到了村民家长和孩子们的热烈欢迎,有个孩子红着脸塞给他一张白纸,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每个孩子的名字,落款写着“欢迎付老师的大家”。

——“付老师”几个字还写错了,付思白低头笑。他决定第一节课就教孩子们写他们和付思白自己的名字。

付思白教数学又教语文,学生的年龄像他们的个头一样参差不齐,有的还甩着鼻涕泡,有的站起来已经比付思白高了。大孩子学东西慢一点但一旦学会就能记得很牢,小孩子头脑快记性好又忘性大,当然清澈的眼睛和认真的眼神总是相似的——认真到付思白教加法时说的“一滴水加一滴水是一大滴水”这样的调笑般的脑筋急转弯也要记在笔记上。

不过一加一等于二哦,付思白补充。

一加一为什么不等于一个更大的一,有学生认真地举手提问。

课堂上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有时候会有七八岁的孩子揹着自己三四岁的弟弟妹妹来上学,有的弟弟妹妹会用童音跟着背《三字经》,有的更小的孩子会没完没了地胡闹,这时候久而久之哥哥姐姐都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领。有个小男孩用左手安抚着更小的孩子,右手写字解题能写得飞快——付思白很喜欢他,有时会觉得他很像自己在辅导机构里遇到的小小少年天才。

付思白偶尔会想起自己在辅导机构的曾经的学生,大概也包括“背叛”了他的小孩在内。当然他知道“背叛”只来自于家长,但在想到学生拿着来路不明的一页题时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付思白是个趋利避害且容易动摇的人,于是每当这时,他便拿出“欢迎付老师的大家”来看一看。

虽然已经将自己的教师生涯定义为荒地,付思白自嘲一样将自己现在的任教比喻为黄昏,但黄昏的霞光在荒地上铺开时还是很动人的。

依然是不太明亮的校舍,桌子是硬木板做的,其实由三块脏兮兮的木板勉强撑起来的桌子只有个“桌子”的意思而已。桌上的铅笔盒破破烂烂的,桌下的长椅子也破破烂烂的,小孩子在这样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付思白站在讲台上讲课。

劣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字迹,劣质粉笔灰飞向他的眼睛。

这是今天的第一节课,他们要学习的是朱自清的《春》。

付思白将课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劣质粉笔不太好用,“春”的最后一笔总也写不清楚,付思白习惯性地将粉笔掰下一小节,粉笔断头终于留下清晰的最后一笔,几乎在他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急促刺耳的敲锣声。

粉笔“啪”地一声折断,又“啪”地掉到地上。

熟悉这儿的人都知道,锣声是火灾的警报。

付思白拼尽全力大喊:“大家快跑——”

火似乎瞬间烧了过来,门框摇摇欲坠,付思白扑过去一脚踢开了松动的木板,脚掌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有孩子在哭,小一点的孩子先跑出去了,大一点的孩子自告奋勇在帮忙清理道路——又一堆木板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就在付思白的左手处,付思白攥紧了拳头狠狠一拳打过去,已经被烧得发黑的木头消失在火焰中,这一次付思白的胳膊感受到了高温带来的灼热和剧痛。

“付老师快走!——”有孩子在呼喊。

“付老师!——”有孩子在哭。

付思白用脚卡住的木头已经被烧黑了,付思白一用力踢开它,两条腿被解放出来的一瞬间同时收回已经被烧伤的手,身子一矮,就地一滚,一整堆木头稀里哗啦地倒向刚刚他卡住的地方,付思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学生都逃脱了,现在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火焰呼呼燃烧着,被烧得焦黑的墙壁和地面看起来像某种可疑的术法或符咒,付思白有点眩晕,但他的记忆中似乎有火这一具体的东西。

“付老师快出来——”

“好,我马上出去!”付思白扯着喉咙回答。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付思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一大块燃烧着的木头落了下来,木头离他脚面几厘米,灼热扑了个空,付思白也因为退这一步而被彻底困在了火海中。

屋外孩子的哭喊声似乎远去了,付思白能看到的是已经面目全非的桌椅和讲台,黑板在他眼中也模糊起来,他曾在上面写下“春”字……

锣声似乎越来越远,孩子的喊叫声也开始模糊。火和火灾、破旧的乡村学校和学生,没能在火灾里得救的人——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开始流淌,付思白突然愣在火海里。

“……打几个滚,提几脚球,赛几趟跑,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破旧的校舍里传来背书声,虽然听得出口音,但也能听出童声里的努力和认真。给付思白引路的村民告诉他这是《春》,是上一位老师临走前教学生们念的最后一篇课文。

村民说孩子们都在等老师,虽然知道上一位老师不会回来了,但还是觉得会有下一位老师带着他们把《春》讲完。付思白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村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转身走了,付思白站在原地做心理建设,忽然察觉到旁边的干草垛背后有些异样。

干草是用来做牛的冬粮的,一堆一堆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付思白恍惚间看见干草垛背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冷风带来一丝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付思白犹豫了一下。

火的到来是难以控制的,后来听说是因为没完全熄灭的烟头落在了干草上引发的火灾。

在付思白犹豫的一瞬间火疯狂膨胀开来,离付思白最远的一堆干草刷地一声变成火红,干草堆围着学校绕了一圈,短短十几秒后火焰也将学校吞噬,付思白惊呆了,他被什么人拉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黑时听见急促的劈头盖脸的锣声。

“失火了!走水了!”

付思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的是还没蔓延开来的火星,他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没能做出反应。付思白想冲进去救火却被一道恰好鼓起的火墙逼退,旁边几个青年人拼了命地冲向学校。

“救火!——”

“付老师小心!”

付思白被什么人拉起来塞到人群里,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听到屋内孩子的哭喊声。付思白在一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幸存者偏差带来的愧疚和悔恨排山倒海地砸向他,他感觉心脏揪成一团,他不要命地要冲进火场。

“都怪我……我发现了的!——我去救人!”

付思白这一生都在跟教师行业错过,高考时因为一分之差被调剂到了非师范专业,毕业后考了几次编制都以微小的差距与上岸失之交臂,考教师资格证时几次挂在面试上,最后一次面试时有个老教师说教师要有信念感。

信念感本身就是一个很抽象的词,但付思白在意起来,后来虽然拿到了教师资格证但似乎还有执念没有了结,或者说是“愿望”。遗憾的是这份愿望在辅导机构中被家长和教师之间的互相嫌弃和勾心斗角弄得支离破碎,明哲保身的付思白最后还是被迫做了一场泄题案的替罪羊。

付思白失望、痛苦、对教师行业再一次产生质疑,他忍无可忍辞了职,在家备考几年后他终于考上了一所乡村学校的教师编制。

乡村学校很远且条件很差,以至于付思白去报到时完全没有多年愿望终于完成的激动感,除过终于有工作了的松一口气,更多的是一种多年愿望的了结。了结后的事,他还没有想好。

然而付思白在来这儿第一天便遇到了火灾,他是第一个发现危险的人——却因为犹豫了一瞬间没能阻止火灾,校舍被笼罩在火焰里,十几个学生被困住,付思白拼命冲进了火海,因为当时情势太紧急而没人组止他,这一世的付思白因为太急又没有经验而葬身火海。

执行者不叫执行者,但主观上付思白觉得他就是这样的角色。他不知道执行者能不能被称为“人”,或者是“神”更恰当。总之执行者有将他送回人间的力量,执行者突然问他想不想回去,他愣了一下问这是被允许的吗?

执行者说你可以重过一生,你可以调整记忆的顺序来弥补遗憾,在第二世寻找你想感受的生活且了结第一世的执念。

无所谓能不能重来一次,付思白黯然道即使再来一次我也没法救下孩子们。执行者再次确认了付思白的这一世,他说你要了结的执念似乎并不是这个。

站在生死路口的付思白浏览自己的一生。他打乱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回到了让他数次失望但依然怀着一点希望的生命里。

虽然也经历了让他痛苦不堪的背叛和对自己的质疑,看起来也曾被逼向绝路,但好在他和孩子们一起终于创造了更好的一起学习的记忆,但在这一世他成为了梦想中教书育人的好老师,也救下了所有的孩子。

“至少在能更改记忆的时候让这段做教师的记忆再长一点吧……”站在火海中的付思白苦笑。

他似乎能看见执行者了。也难怪,本来他不应该有第二次的生命。付思白放弃了寻找出口,他干脆原地坐下,火势越来越猛,他任凭火焰爬上衣服和领口,皮肤逐渐麻木。

执行者说,虽然不能说你成功了,但是跟我来吧。

意识逐渐远去的时候付思白看了一眼已经面目全非的校舍,忽然注意到墙上唯一的窗子有些异样。他睁大眼睛,木质的被烧成黑色的窗子突然被狠狠扯开,一时间教室外的荒地和天空撞进付思白的眼睛。是学生们,付思白救下来的学生冒着危险拉开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出口,哭喊声和呼喊付老师的声音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

付思白惊恐着急得几乎窒息,执行者看了付思白一眼说,那些孩子们其实也都死了。

在水村的突发性特大火灾中二十一个学生遇害,其中一半以上是年龄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同时遇害的还有一个救火的村民和一个才上任的青年教师。水村人为这位教师立了墓碑,每一年都有即将毕业的学生和刚刚入学的学生前来祭拜。

执行者说记忆只能被改变顺序,记忆是无法被创造的,但你获得了新的与孩子们在一起学习生活的记忆,因为即使死去的他们也还是爱你。

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成功了结执念了吗?付思白问。

虽然不可置信,但你成功了。执行者说。

其实并不是每个做老师的人都有信念感,第一世中,在教师资格证的考场上有个老教师对付思白说,但每个好老师都有信念感。

付思白入职教育机构又被迫辞职后知道自己并没有这种信念感。一些家长和教师之间持久且无解的不信任感让付思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想感受的成就感和高尚感渐渐远去,他爱学生和职业,但经历了背叛后潜意识里会担心受到伤害。

这是不对的,付思白对自己说,教育的意义是一棵树撼动另一棵树,他得努力感觉到一个灵魂碰撞另一个灵魂。

教师和学生的情感交流都是双向的,教师把未来铺展在学生面前,学生回报同等的热烈的爱。当然现实中会有意外、背叛和不理解,但教育的本质永远是以上。

跟执行者告别的时候付思白好奇地问自己的下一世会是更美好的吗,执行者反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生命是美好的?付思白想了想“欢迎付老师的大家”,他觉得如果能够带着一点这一世的记忆碎片开始新生活,他还选择去教书,荒地上铺起晚霞又能开出花来,这样的生命大抵会是越来越美好的。

(完)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