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游戏 终



他坐在椅子上,严格地说是被绑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躺着舒服,他脑子里的那些转场太过于复杂,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转个不停。

他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又闭上。

他看见他胳膊上因皮带勒起的青筋,他看见男人站在一旁像看一只陌生动物般看他,房间远处还有一个女人捂着自己的嘴在哭,她哭什么,她那么老了可又像个小孩一样幼稚。他看见的这些东西不模糊,他们在盯着他,包括头顶的无影灯。但是很快他又闭上眼。闭上眼的瞬间,他听到男人说,你去了哪里,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很累很累。

他连向前走一步的冲动都没有了,索性躺下,广场的地砖很凉,透过厚重的衣服刺他的脊背,他听着人群的走路声,这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岁,经历了些什么,女人仿佛缠绕过他的脖子,他费劲逃开后跑向母亲,母亲站在燃烧的草莓园里跳舞,他吓坏了,母亲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剥离,是火焰的手也是邪恶的种子,他害怕极了。他整合不了这些信息,他觉得是兔子下的手,一只可爱而又无害的兔子把打火机扔进去的,他努力说服自己把仇恨引到更加弱小的动物身上,并且越发相信,当他带着这只兔子时,那些已经发生的恐惧就可以避免发生。

这很矛盾不是吗。他突然感到有人和他一起躺下,并且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女人的手,它绵软,像蛞蝓抚着他。他舒了口气,觉得可以死去了。

你不担心有人会踩到你吗?女人说。不会啊,他们都是假的,也许只有脚步而已,只有在我转头时才能看到人,我也不会转头的,他说。女人侧过身子,靠他更近了。那你觉得我是真的假的?女人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几乎在每一个旅行里,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有时候很烦的,你知道吗?他说。是这样的吗?每一个旅行里?可是我不知道啊。女人咯咯笑起来。他脱口而出旅行,旅行什么了,他开始想,他的思考是打折的,他知道自己在某一种游离的状态里,在这里集中精神是可笑的,但是他还是思考了。无非是场游戏而已,他得出了结论。

不好意思,也许不是你吧,他说。女人靠得更近了,然后轻轻抱住了他,他没有反抗。我是你最需要的了,你明白吗,我是你永远也无法离开的了,我像你胸口里心脏的血,你的每一下活着都有我,你感觉不到而已,你只是感觉不到而已,女人说。是这样吗?他说。你转过来看看我,女人咯咯地笑。他侧过头去,看到一只兔子头的女人,女人狠狠地抱住了他,用长耳朵蹭他的下巴。

他抽搐着身子,大概是挣脱了某根皮带,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咬破了自己的什么东西。男人上前摁住他,用手帕去擦他的嘴唇。他认得那个手帕,是远一点那个女人的,她是他的什么人,他无法判断。

你现在是几岁?男人问他。你知道你是几岁吗?

他觉得可笑,但是又无法回答,他怎么能突然就知道自己是几岁呢,没有任何一面镜子立在他的面前,他怎么判断自己的容貌呢,或者他根本无法给出答案,他几岁?

你认识我吗?男人又问他。你都去了哪里?

他还在前一个问题里,他无法一下解决很多的问题。他说,你在火车上抱着一只兔子,飞机让女人开始坠落,甲板上的风是海鸥味道的,女人是逃不出高速公路的,永远也逃不出。

那你出来了吗?男人问。

什么?他说。

你,你从游戏里出来了吗?男人说。你现在在哪?

他开始感到害怕,他需要从哪里出来,出来干什么,又到哪里去。他的恐慌引起了阵阵悸动,男人继续按住他,又招呼女人过来,女人放下掩面的手,一起来摁住他。他觉得那是他的母亲,又觉得是他的女人,他实在分辨不出来。

张重新,他说。

是我,我是你的叔父,男人说。

是兔子烧死了草莓园和我妈,他说。

不是兔子,是我,那是个意外,你妈没死,叔父说。

你别说了,他说。

你需要自己出来,我们不能再这样对你了,叔父说。

女人开始哭起来,摁住他的手变得松软,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有几岁,也就是七岁而已。他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他所爱的女人也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有点想回去了,回到旅行里并且永远不出去。他的女人呢,那个被大海所淹没的女人还在举着烟头等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很扎实,他不会任她沉沦下去,他会把他托举起来,举过头顶,让自己先死。

杀了我吧,他说。求你们了。

兔子开始跳到他的身上,一只接着一只,他伸平手臂,它们开始啃咬他,他觉得幸福。

杀了我吧,他说。

叔父把巨大的机器又重新推回来,女人站回房间的角落,他听到深入墙壁的电流声开始向某个点聚集。

接着,他从广场上站起来,抱着兔头女人,向人群外走去,女人还在咯咯地笑。他说,我现在感觉到了,你看,我们的胸口是长在一起的,就像连体人。女人说,是呢,我们永远无法分开呢。他说,我永远也出不去。

他搂紧她,女人的耳朵很柔软,他喜欢那些绒毛,低下头吻她。

我们去哪?兔头女人问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走,穿过了焦躁的人群,就这么,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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