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宋(二十一)孝武改制 顏竣之亡 劉誕之叛

孝建二年 455年

正月,鎮北大將軍、南兗州刺史沈慶之請老;二月,丙寅,以爲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慶之固讓,表疏數十上,又面自陳,乃至稽顙泣涕。上不能奪,聽以始興公就第,厚加給奉。頃之,上覆欲用慶之,使何尚之往起之。尚之累陳上意,慶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復返。”尚之慚而止。辛巳,以尚書右僕射劉延孫爲南兗州刺史。

夏,五月,戊戌,以湘州刺史劉遵考爲尚書右僕射。

秋,七月,癸巳,立皇弟休祐爲山陽王,休茂爲海陵王,休業爲鄱陽王。

雍州刺史武昌王渾與左右作檄文,自號楚王,改元永光,備置百官,以爲戲笑。長史王翼之封呈其手跡。八月,庚申,廢渾爲庶人,徙始安郡。上遣員外散騎侍郎東海戴明寶詰責渾,因逼令自殺,時年十七。

詔祀郊廟,初設備樂,從前殿中曹郎荀萬秋之議也。

上欲削弱王侯。冬,十月,己未,江夏王義恭、竟陵王誕奏裁損王、侯車服、器用、樂舞制度,凡九事;上因諷有司奏增廣爲二十四條,聽事不得南向坐,施帳;劍不得爲鹿盧形;內史、相及封內官長止稱下官,不得稱臣,罷官則不復追敬。詔可。

壬午,以太傅義恭領揚州刺史,竟陵王誕爲司空、領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寵爲尚書令。

孝建三年 456年

春,正月,庚寅,立皇弟休範爲順陽王,休若爲巴陵王。戊戌,立皇子子尚爲西陽王。壬子,納右衛將軍何瑀女爲太子妃。瑀,澄之曾孫也。甲寅,大赦。

二月,甲子,以廣州刺史宗愨爲豫州刺史。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籤前直敘所論之事,置典籤以主之。宋世諸皇子爲方鎮者多幼,時主皆以親近左右領典籤,典籤之權稍重。至是,雖長王臨籓,素族出鎮,典籤皆出納教命,執其樞要,刺史不得專其職任。及愨爲豫州,臨安吳喜爲典籤。愨刑政所施,喜每多違執,愨大怒,曰:“宗愨年將六十,爲國竭命,正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復與典籤共臨之!”喜稽顙流血,乃止。

閏月,戊午,以尚書左僕射劉遵考爲丹陽尹。

癸酉,鄱陽哀王休業卒。

太傅義恭以南兗州刺史西陽王子尚有寵,將避之,乃辭揚州。秋,七月,解義恭揚州;丙子,以子尚爲揚州刺史。時熒惑守南鬥,上廢西州舊館,使子尚移治東城以厭之。揚州別駕從事沈懷文曰:“天道示變,宜應之以德。”今雖空西州,恐無益也。”不從。懷文,懷遠之兄也。

九月,壬戌,以丹陽尹劉遵考爲尚書右僕射。

丙午,太傅義恭進位太宰,領司徒。

十二月,濮陽太守姜龍駒、新平太守楊自倫帥吏民棄郡奔魏。

上欲移青、冀二州並鎮歷城,議者多不同。青、冀二州刺史垣護之曰:“青州北有河、濟,又多陂澤,非虜所向;每來寇掠,必由歷城。二州並鎮,此經遠之略也。北又近河,歸順者易。近息民患,遠申王威,安邊之上計也。”由是遂定。

元嘉中,官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無利,故民不盜鑄。及上即位,又鑄孝建四銖,形式薄小,輪郭不成。於是盜鑄者衆,雜以鉛、錫;翦鑿古錢,錢轉薄小。守宰不能禁,坐死、免者相繼。盜鑄益甚,物價踊貴,朝廷患之。去歲春,詔錢薄小無輪郭者悉不得行,民間喧擾。是歲,始興郡公沈慶之建議,以爲:“宜聽民鑄錢,郡縣置錢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平其準式,去其雜僞。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丹陽尹顏竣駁之,以爲:“五銖輕重,定於漢世,魏、晉以降,莫之能改;誠以物貨既均,改之僞生故也。今雲去春所禁一時施用;若鉅細總行而不從公鑄,利己既深,情僞無極,私鑄、翦鑿盡不可禁,財華未贍,大錢已竭,數歲之間,悉爲塵土矣。今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須臾自止,不足以垂聖慮;唯府藏空匱,實爲重憂。今縱行細錢,官無益賦之理;百姓雖贍,無解官乏。唯簡費去華,專在節儉,求贍之道,莫此爲貴耳。”議者又以爲“銅轉難得,欲鑄二銖錢。”竣曰:“議者以爲官藏空虛,宜更改鑄;天下銅少,宜減錢式以救交弊,賑國舒民。愚以爲不然。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民間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將糜碎至盡;空嚴立禁,而利深難絕,不一二年,其弊不可復救。民懲大錢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間,必生紛擾。遠利未聞,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貧民困窘,此皆其不可者也。”乃止。

金紫光祿大夫顏延之卒。延之子竣貴重,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布衣茅屋,蕭然如故。常乘贏牛笨車,逢竣鹵簿,即屏住道側。常語竣曰:“吾平生不憙見要人,今不幸見汝!”竣起宅,延之謂曰:“善爲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延之嘗早詣竣,見賓客盈門,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霞之上。遽驕傲如此,其能久乎!”竣丁父憂,裁逾月,起爲右將軍,丹陽尹如故。竣固辭,表十上;上不許,遣中書舍人戴明寶抱竣登車,載之郡舍,賜以布衣一襲,絮以彩綸,遣主衣就衣諸體。

大明元年 457年

二月,魏人寇兗州,向無鹽,敗東平太守南陽劉胡。詔遣太子左衛率薛安都將騎兵,東陽太守沈法系將水軍,向彭城以御之,並受徐州刺史申坦節度。比至,魏兵已去。先是,羣盜聚任城荊榛中,累世爲患,謂之“任榛”。申坦請回軍討之,上許之。任榛聞之,皆逃散。時天旱,人馬渴乏,無功而還。安都、法系坐白衣領職。坦當誅,羣臣爲請,莫能得。沈慶之抱坦哭於市曰:“汝無罪而死。我哭汝於市,行當就汝矣!”有司以聞,上乃免之。

三月,上自即吉之後,奢淫自恣,多所興造。丹陽尹顏竣以籓朝舊臣,數懇切諫爭,無所迴避,上浸不悅。竣自謂才足干時,恩舊莫比,當居中永執朝政;而所陳多不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上意。夏,六月,丁亥,詔以竣爲東揚州刺史,竣始大懼。

雍州所統多僑郡縣,刺史王玄謨上言:“僑郡縣無有境土,新舊錯亂,租課不時,請皆土斷。”秋,七月,辛未,詔並雍州三郡十六縣爲一郡。郡縣流民不願屬籍,訛言玄謨欲反。時柳元景宗強,羣從多爲雍部二千石,乘聲皆欲討玄謨。玄謨令內外晏然以解衆惑,馳使啓上,具陳本末。上知其虛,遣主書吳喜撫慰之,且報曰:“七十老公,反欲何求!君臣之際,足以相保,聊復爲笑,伸卿眉頭耳。”玄謨性嚴,未嘗妄笑,故上以此戲之。

八月,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誕爲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劉延孫爲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遺詔,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邇,自非宗室近親,不得居之。延孫之先雖與高祖同源,而高祖屬彭城,延孫屬莒縣,從來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孫鎮京口,仍詔與延孫合族,使諸王皆序長幼。

上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流聞民間,無所不至。誕寬而有禮,又誅太子劭、丞相義宣皆有大功,人心竊向之。誕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誕居中,使出鎮京口;猶嫌其逼,更徙之廣陵。以延孫腹心之臣,故使鎮京口以防之。

十二月,丁亥,更以順陽王休範爲桂陽王。

大明二年 458年

二月,乙酉,以金紫光祿大夫褚湛之爲尚書左僕射。

丙戌,建平宣簡王宏以疾解尚書令;三月,丁未,卒。

夏,四月,甲申,立皇子子綏爲安陸王。

帝不欲權在臣下,六月,戊寅,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都官尚書謝莊、度支尚書吳郡顧覬之爲之。又省五兵尚書。

初,晉世,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其後職任閒散,用人漸輕。上欲重其選,乃用當時名士臨海太守孔覬、司徒長史王彧爲之。侍中蔡興宗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閒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雖主意欲爲輕重,人心豈可變邪!”既而常侍之選復卑,選部之貴不異。覬,琳之之孫;彧,謐之兄孫;興宗,廓之子也。

裴子野論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周禮,始於學校,論之州里,告諸六事,而後貢於王庭。其在漢家,州郡積其功能,五府舉爲掾屬,三公參其得失,尚書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閱者衆,故能官得其才,鮮有敗事。魏、晉易是,所失弘多。夫厚貌深衷,險如谿壑,擇言觀行,猶懼弗周,況今萬品千羣,俄折乎一面,庶僚百位,專斷於一司,於是囂風遂行,不可抑止。幹進務得,兼加諂瀆;無復廉恥之風,謹厚之操;官邪國敗,不可紀納,假使龍作納言,舜居南面,而治致平章,不可必也,況後之官人者哉!孝武雖分曹爲兩,不能反之於周、漢,朝三暮四,其庸愈乎!

七月,南彭城民高闍、沙門曇標以妖妄相扇,與殿中將軍苗允等謀作亂,立闍爲帝。事覺,甲辰,皆伏誅,死者數十人。於是下詔沙汰諸沙門,設諸條禁,嚴其誅坐;自非戒行精苦,並使還俗。而諸尼多出入宮掖,此制竟不能行。

中書令王僧達,幼聰警能文,而跌蕩不拘。帝初踐祚,擢爲僕射,居顏、劉之右。自負才地,謂當時莫及,一二年間,即望宰相。既而遷護軍,怏怏不得志,累啓求出。上不悅,由是稍稍下遷,五歲七徙,再被彈削。僧達既恥且怨,所上表奏,辭旨抑揚,又好非議時政,上已積憤怒。路太后兄子嘗詣僧達,趨升其榻,僧達令舁棄之。太后大怒。固邀上令必殺僧達。會高闍反,上因誣僧達與闍通謀,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賜死。

沈約論曰:“夫君子、小人,類物之能稱,蹈道則爲君子,違之則爲小人。是以太公起屠釣爲周師,傅說去板築爲殷相,明揚幽仄,唯纔是與。逮於二漢,茲道未革:胡廣累世農夫,致位公相;黃憲牛醫之子,名重京師:非若晚代分爲二途也。魏武始立九品,蓋以論人才優劣,非謂世族高卑。而都正俗士,隨時俯仰,憑藉世資,用相陵駕;因此相沿,遂爲成法。周、漢之道,以智役愚,魏、晉以來,以貴役賤,士庶之科,較然有辨矣。

裴子野論曰:“古者,德義可尊,無擇負販;苟非其人,何取世族!名公子孫,還齊布衣之伍;士庶雖分,本無華素之隔。有晉以來,其流稍改,草澤奇士,猶顯清途;降及季年,專限閥閱。自是三公之子,傲九棘之家,黃散之孫,蔑令長之室;轉相驕矜,互爭銖兩,唯論門戶,不問賢能。以謝靈運、王僧達之才華輕躁,使生自寒宗,猶將覆折;重以怙其庇廕,召禍宜哉。

十月,積射將軍殷孝祖築兩城於清水之東。魏鎮西將軍封敕文攻之,清口戍主、振威將軍傅乾愛,拒破之。孝祖,羨之曾孫也。上遣虎賁主龐孟虯將兵救清口,青、冀二州刺史顏師伯遣中兵參軍苟思達助之,敗魏兵於沙溝。師伯,竣之族兄也。上遣司空參軍卜天生將兵會傅乾愛及中兵參軍江方興共擊魏兵,屢破之,斬魏將窟瑰公等數人。十一月,魏徵西將軍皮豹子等將三萬騎助封敕文寇青州,顏師伯御之,輔國參軍焦度刺豹子墜馬,獲其鎧槊具裝,手殺數十人。度,本南安氐也。

初,上在江州,山陰戴法興、戴明寶、蔡閒爲典籤;及即位,皆以爲南臺侍御史兼中書通事舍人。是歲,三典籤並以初舉兵預密謀,賜爵縣男;閒已卒,追賜之。時上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獵文史,爲上所知,亦以爲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徙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外雜事,多委明寶。三人權重當時,而法興、明寶大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產並累千金。

吏部尚書顧覬之獨不降意於法興等。蔡興宗與覬之善,嫌其風節太峻,覬之曰:“辛毘有言:‘孫、劉不過使吾不爲三公耳。’覬之常以爲:“人稟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應恭己守道;而闍者不達,妄意僥倖,徒虧雅道,無關得喪。”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定命論》以釋之。

大明三年 459年

春,正月,己巳朔,兗州兵與魏皮豹子戰於高平,兗州兵不利。

己丑,以驃騎將軍柳元景為尚作令,右僕射劉遵考為領軍將軍。

三月,乙卯,以揚州六郡為王畿,更以東揚州為揚州,徙治會稽,猶以星變故也。

庚寅,以義興太守垣閬為兗州刺史。閬,遵之子也。

夏,四月,竟陵王誕知上意忌之,亦潛為之備;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糧治仗。誕記室參軍江智淵知誕有異志,請假先還建康,上以為中書侍郎。智淵,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沈懷文每稱之曰:「人所應有盡有,人所應無盡無者,其唯江智淵乎!」

是時,道路皆雲誕反。會吳郡民劉成上書稱:「息道龍昔事誕,見誕在石頭城修乘輿法物,習唱警蹕。道龍憂懼,私與伴侶言之,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稱:「弟詠之在誕左右,見誕疏陛下年紀姓諱,往巫鄭師憐家祝詛,詠之密以啟聞,誕誣言永之乘酒罵詈,殺之。」上乃令有司奏誕罪惡,請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詔貶誕爵為侯,遣之國。詔書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閬,使以之鎮為名。與給事中戴明寶襲誕。

閬至廣陵,誕未悟也。明寶夜報誕典簽蔣成,使明晨開門為內應。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宗之入告誕;誕驚起,呼左右及素所畜養數百人執蔣成,勒兵自衛。天將曉,明寶與閬帥精兵數百人猝至,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自在門上斬蔣成,赦作徒、繫囚,開門擊閬,殺之,明寶從間道逃還。詔內外纂嚴。以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將兵討誕。甲子,上親總禁兵頓宣武堂。

司州刺史劉季之,誕故將也,素與都督宗愨有隙,聞誕反,恐為愨所害,委官,間道自歸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鄭瑗疑季之與誕同謀,邀殺之。

沈慶之至歐陽,誕遣慶之宗人沈道愍繼書說慶之,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愍返,數以罪惡。誕焚郭邑,驅居民悉使入城,閉門自守,分遣書檄,邀結遠近,時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誕執其妻子,遣使邀曠,曠斬使拒之;誕怒,滅其家。

誕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翦。雀鼠貪生,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鎮扞徐、兗。先經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蕩定之期,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宮帷之醜,豈可三緘!」上大怒,凡誕左右、腹心、同籍、期親在建康者並誅之,死者以千數,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出奔者。

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耳。」

上慮誕奔魏,使慶之斷其走路。慶之移營白土,去城十八里,又進軍新亭。豫州刺史宗愨、徐州刺史劉道隆並帥眾來會;兗州刺史沈僧明,慶之兄子也,亦遣兵助慶之。先是誕誑其眾,雲「宗愨助我」;愨至,繞城曜馬呼曰:「我,宗愨也!」

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廣陵,自將步騎數百人,親信並自隨,聲雲出戰,邪趨海陵道。慶之遣龍驤將軍武念追之。誕行十餘裏,眾皆不欲去,互請誕還城。誕曰:「我還易耳,卿能為我盡力乎?」眾皆許諾,誕乃復還,築壇歃血以誓眾,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琨之,遵考之子也,辭曰:「忠孝不得並。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誕囚之十餘日,終不受,乃殺之。

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擊魏還,至廣陵,上並使受慶之節度。慶之進營,逼廣陵城。誕餉慶之食,提挈者百餘人,出自北門;慶之不開視,悉焚之。誕於城上授函表,請慶之為送,慶之曰:「我受詔討賊,不得為汝送表。汝必欲歸死朝廷,自應開門遣使,吾為汝護送。」

東揚州刺史顏竣遭母憂,送喪還都,上恩待猶厚,竣時對親舊有怨言,或語及朝廷得失。會王僧達得罪,疑竣譖之;將死,具陳竣前後怨望誹謗之語。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劾奏,免竣官。竣愈懼,上啟陳謝,且請生命;上益怒,詔答曰:「卿訕訐怨憤,已孤本望;乃復過煩思慮,懼不自全,豈為下事上誠節之至邪!」及竟陵王誕反,上遂誣竣與誕通謀,五月,收竣付廷尉,先折其足,然後賜死。妻子徙交州,至宮亭湖,復沉其男口。

六月,上命沈慶之為三烽於桑裡,若克外城,舉一烽,克內城,舉兩烽,擒劉誕,舉三烽;璽書督趣,前後相繼。慶之焚其東門,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並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奏免慶之官,詔勿問,以激之。自四月至於秋七月,雨止,城猶未拔。上怒,命太史擇日,將自濟江討誕;太宰義恭固諫。乃止。

誕初閉城拒使者,記室參軍山陰賀弼固諫,誕怒,抽刀向之,乃止。誕遣兵出戰,屢敗,將佐多逾城出降。或勸弼宜早出,弼曰:「公舉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又義無違背,唯當以死明心耳!」乃飲藥自殺。參軍何康之等謀開門納官軍,不果,斬關出降。誕為高樓,置康之母於其上,暴露之,不與食;母呼康之,數日而死。誕以中軍長濟陽範義為左司馬。義母妻子皆在城內,或謂義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義曰:「吾,人吏也;子不可以棄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為也。」

沈慶之帥眾攻城,身先士卒,親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勝而進,又克小城。誕聞兵入,走趨後園,隊主沈胤之等追及之,擊傷誕,墜水,引出,斬之。誕母、妻皆自殺。

上聞廣陵平,出宣陽門,敕左右皆呼萬歲。侍中蔡興宗陪輦,上顧曰:「卿何獨不呼?」興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應涕泣行誅,豈得皆稱萬歲!」上不悅。

詔貶誕姓留氏,廣陵城中士民,無大小悉命殺之。沈慶之請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餘男子皆死,女子以為軍賞;猶殺三千餘口。長水校尉宗越臨決,皆先刳腸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創,然後斬之,越對之,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於石頭南岸為京觀,侍中沈懷文諫,不聽。

初,誕自知將敗,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匿於民間,謂曰:「事若不濟,思相全脫;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寶繼送。既出門,並散走;唯曇濟不去,攜負景粹十餘日,捕得,斬之。

臨川內史羊璿坐與誕素善,下獄死。

擢梁曠為後將軍,贈劉琨之給事黃門侍郎。

蔡興宗奉旨慰勞廣陵。興宗與範義素善,收斂其屍,送喪歸豫章。上謂曰:「卿何敢故觸王憲?」興宗抗言對曰:「陛下自殺賊,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慚色。

宗越治軍嚴,善為營陳。每數萬人止頓,越自騎馬前行,使軍人隨其後,馬止營合,未嘗參差。

辛未,大赦。

丙子,以丹陽尹劉秀之為尚書右僕射。

丙戌,以南兗州刺史沈慶之為司空,刺史如故。

九月,壬辰,築上林苑於玄武湖北。

初,晉人築南郊壇於巳位,尚書右丞徐爰以為非禮。詔徙於牛頭山西,直宮城之午位。及廢帝即位,以舊地為吉,復還故處。帝又命尚書左丞荀萬秋造五路,依金根車,加羽葆蓋。

——《通鑑 宋紀十&十一 世祖孝武帝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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