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別恩師


作家餘華說“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恩師陳凱令老師在二月最後一天走出了時間,永遠地消失在時間的河裏。

早上,時老師紅着眼睛問我知道陳老師的事嗎?我立刻哽咽了,因爲昨天晚學時在車裏聽說了。我們在辦公室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我們幾位女老師打算去看看陳老師最後一眼。下樓聚在一起,有老師說時間太早了。於是,下過第一節課纔去。

陳老師家就在學校對面,沿着一條水泥路很快就到了他家。途中,我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控制情緒,不能讓陳老師難過!

窄小的院子裏站着幾個紅着眼睛的人。幾步就進了堂屋,一眼看到陳老師瘦弱的背影。太疼了!他只能在椅子上坐着,身前堆着山形棉被。他戴着帽子,臉埋在被子裏。這時,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趕緊掉轉頭擦乾,可是擦不幹啊。陳榮老師抱着哭泣的宋老師。這些天,宋老師陪着陳老師抗癌,承受了太多太多。

陳老師把臉側一邊,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眼眶深陷,膚色晦暗,沒有一絲光澤。他的手動了一下,蠟黃蠟黃的。現在的他頭腦是清醒的,但是已經沒有一丁點力量可以支撐自己,哪怕只是睜開眼睛。突然,他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宋老師趕緊抱住他,不再鬆手。此情此景,我們的眼淚怎麼能留的住呢?大家的眼睛裏全都注滿淚水。

離開時,回頭望向陳老師乾瘦無助的背影,祈禱上天出現奇蹟,讓陳老師回到我們的生活中來!一瞟眼看到陳老師之前騎的迷你電動車。電動車落滿灰塵,它的主人已經好久沒有騎它了。腦子裏不由得出現一個畫面。

去年一個週日上午,我從睢寧回來路過學校門口。陳老師正好騎着他的迷你電動車從學校裏出來。見到我立刻笑着說:“阿軍,你怎麼沒騎車子?來,騎我的車子回家吧。”

“不用了,陳老師。我故意步行的,可以鍛鍊身體。”

“不要跟老師客氣,騎我的車子回家吧,老遠呢。”

我知道陳老師的熱情與溫暖,但是我不能騎他的車子。他正在養病,我不想他勞累。於是,我加快步伐“逃”走了。

如今,車子還是那個車子,可是騎車的人再也不會騎它了!

下午放學後,時老師流着淚告訴我陳老師走了。一時愕然。怎麼這麼快?原來他一直苦熬是爲了見兒女呀!下午見到了,緊繃的絃斷了,人走了。我和時老師躲在辦公室裏哭。

買了紙去送送陳老師一程。陳老師面向南躺在牀上,真的一動不動了。此時的他再也不痛了!再也不要同可惡的疾病抗爭了!作爲學生,我現在能做的僅僅是給敬愛的陳老師磕三個頭。

陳老師是我初三時的物理老師。還沒跟他上時,學生間就傳聞他是物理教學能師和嚴師。終於可以跟陳老師學物理了,可是我卻很害怕。腦子笨的我天生與物理知識絕緣。

陳老師教學非常認真。記憶中,他會精選典型習題來訓練我們。這些習題以試卷形式發到同學們手中。看到白花花的試卷,當年的我們真是談不上喜歡。孰不知這一張張試卷凝聚了陳老師多少心血啊。找題甄選後在蠟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刻出來,最後去滾印。輕飄飄的一張試卷背後是老師沉甸甸的愛。可惜那時太不懂事!

物理一般的我在陳老師的課堂上多了專注,唯恐哪個知識點遺漏。陳老師的物理課帶着一股魔力吸引着我們。我們班的物理成績始終遙遙領先。

一直對物理自卑的我在陳老師那裏獲得了肯定。一次課上,陳老師提了問題,叫了幾個同學都沒回答上來,關鍵是這幾個學生的物理成績還不錯。陳老師收起了微笑,教室裏立刻瀰漫着緊張懼怕的氣氛。“千萬不要叫到我!千萬不要叫到我!”我心驚膽戰地祈禱着。難道祈禱和現實是相反的?我的名字突然響起在教室裏。我顫巍巍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回答。竟然蒙對了!陳老師對我微笑,鼓勵我大膽一些。

這一句鼓勵給自卑的我帶來了陽光。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世界突然春暖花開。親其師,信其道。對物理,我開始改變態度,不再討厭和害怕。這樣一來成績竟然沒有那麼可憐了。

後來他去了寧海學校,所以畢業之後很少見到他。他從張圩中學走了,我卻到了張圩中學任教。雖然和陳老師見面很少,但是心裏對他的崇敬和感激一點也不少。

大概是10年前吧,陳老師從寧海學校回到了張圩中學。多年師生變同事。但是我對陳老師有些怕,不敢靠近。一日爲師終身爲師。哪怕如今是同事。

後來和陳老師一個辦公室,他的健談,他的提攜一點點化解了我心中的怕。我開始覺得他就像我的人生導師一樣。我會把困惑和煩惱跟他說。他會把他的人生經驗傳授於我,告訴我該怎麼選擇。生活中,他的的確確是我的導師。他教我如何教育孩子。脾氣急躁的我會對孩子實施暴力。陳老師苦口婆心地教導我,化解了我與孩子多次的情感危機。初三時,每個週六晚上陳老師會犧牲休息時間爲我和時老師的孩子指導物理。兩個孩子在他的點撥之下,物理成績越來越穩定,甚至是優秀。他就是這樣熱心的人。我和孩子都非常感激他。

教學中,他是我的指路明燈。他熱愛物理教育。他的物理課不是枯燥的物理知識記憶背誦和不停歇地刷題。他會從興趣出發,從實驗出發,引領學生走近物理殿堂。同時,他還注重基礎夯實,會自己設計小紙條來考不同層次的學生。這樣一來,學生的物理成績怎麼會不好呢?

後來,他的腿出現問題,得拄着柺杖。即便這樣,他依舊堅持拄着柺杖上課。從一樓到三樓,他要歇幾氣。有時,我會在他背後默默地看着他,準備隨時幫忙。陳老師要強,他不會輕易麻煩別人。身體不好的他更加知道身體健康的重要性。他會不厭其煩地讓我們多注意身體。我們都樂意聽他的建議。

保守治療無濟於事之後,陳老師去徐州給腿做了手術。於是不得不離開他熱愛的課堂。手術回家康復時,我和時老師去看望他。他正在做康復治療。見到我們依舊樂呵呵的,一個勁兒地叮囑我倆多注意身體的健康。

命運對陳老師太過殘酷。腿好了,去年春節體檢時竟然查出胃癌。我不知道陳老師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該有多難過。樂觀的他接受手術,接受化療。頭髮掉了可以長出來,健康沒了就完了。陳老師就這樣同癌症鬥爭着。

去年暑假,陳老師回到了校園。第一眼看到他,好瘦好瘦。他見到我和時老師還是樂呵呵的。我們壓制內心的難過和陳老師聊天。他叮囑我們該注意身體健康了。迴轉身,我的眼圈紅了。

再後來,我經常在校園裏看到敬愛的陳老師。後來,他買了一輛迷你電動車,經常騎着它去街裏買東西。

我以爲病魔已經跪地求饒了,我以爲陳老師可以好好的了。可是來勢洶洶的新冠找到了陳老師。他的身體怎麼經得起新冠的侵害呢?癌細胞伺機攻城略地。堅強的陳老師再也堅強不起來了。

到現在我還不願意相信陳老師已經遠去。耳邊宋老師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告訴我——是真的。天堂路迢迢,學生在此叩別,陳老師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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