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冬春之界

小田朝着馬羣跑去,朋友般打着召呼,馬兒們紛紛後退或者離開。只有一匹馬,不退反進,站在那用友好的眼眸看着你。哈哈哈,小田說這馬很自戀,似乎知道自己長得帥,所以鏡頭來了,自然要擺個poss美一下。

春天,三月復甦的氣息漸濃,你看那朋友圈的曬曬曬,迎面而來、映入眼簾的不是草長鶯飛、桃紅梨白,就是綠意盎然,瞅着我就眼饞,泛酸水。

因爲那都是別人家的景兒。

我這裏的春,還很孱弱,依然受冬季的脅迫,好幾次剛冒頭露個臉,就被冷風雨雪給澆滅了。

推開窗戶,山就在跟前,殘雪一塊塊地,堅持着最後的留戀。

冬春之界,說的就是這裏吧。

三八過後的這幾日,氣溫反常地熱起來,一直保持着,春天的感覺再次現身。

當小田對我說要出去爬山,我是半信半疑的,太陽好在仍從東方升起。“爬山”,而且是雪山,這樣的戶外體力活好像與她無緣。深愛宅家的她,大部分的日常,像長在了大牀上,每天回去,看着她躺在牀上的慣有形象,戴着耳機、對着手機點點點。

輔導員小許老師給我打了電話,說如果去不了需要寫委託書,繼續辦理休學手續。沒幾天,她微信上給我發來一紙圖片,留言“手續已辦妥”真誠回覆感謝,我知道她每天很忙。她回“期待九月再見。”

一瞬間,心頭湧起好多感觸……

去年的10月21日,千里迢迢地趕去內地,接出女兒小田,帶她去了武漢,掛的專家號,“抑鬱症”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小田最初是不能接受和抗拒的,儘管她已經被折磨得很喪,像失了精氣神,消瘦失眠、無精打采。那段時期,我自己也焦慮,很是想不通,動輒會掉眼淚,胸口堵得慌(當然,得揹着她),我覺得太不可思義和倒黴了,這種小概率的“神獸”竟纏上了她。

生活特有的節奏被打破,家裏清靜的豔陽天變得陰鬱。

我們嘗試着回校繼續上課,有天她回來終於說堅持不了,她需要緩衝期,願意跟我回家,不得不面對休學。我選擇了先休3個月,讓她回家過完年返校繼續上課。

我開始一步步,去接觸和了解抑鬱症,才知道,3個月那夠呀,中度的抑鬱症怎麼着也得一年。

接納,接納,再焦急無措也要剋制,佛性心態,放慢腳步,無慾無求,尋根溯源。我現在是好脾氣的媽媽,是她的同盟軍、姐妹花、治療師和保護神。

所以,當小田說要出去爬山,我心竊喜,自然要積極響應。全憑她計劃。她興致地說要給我做好喫的帶上,我說好呀好呀。準備做什麼?一聽是“巧克力夾心餅”,我就做出好想喫的樣子。晚上我們結伴去了超市,由着她選了明天出外的喫食。還有好幾種口味的巧克力。

好吧,雖然她的懶覺和磨唧,讓我有些捉急和無奈,但還好,準備一番後,我們終於在這個晴朗的下午出門了。

巧克力夾心餅是喫不上了,她忘了去買原味吐司和油紙。就動手加工烤了點牛肉酥,看上去還不錯,她把小喫分類裝好到保鮮盒,我新燒了開水,泡的茉莉花茶,它有個好聽的名字“碧潭飄雪”,揭開蓋特有的香味飄出,倒入保溫杯擰好。

山就在窗外,她說望山跑死馬,但山裏面有好地方吶。換上我,天天推開窗眺望山並沒有想去的慾望。它荒涼老土一點沒有色彩。

可是與她結伴一起,就不一樣了。讓她多戶外沐浴陽光,是我內心很想做的。

小田最終選擇騎電動車去,我答應了卻很心虛,那輛電驢子在車棚裏近半年沒有動,保暖搭放的棉衣早就被大風吹跑了,如此寒冷漫長的冬天,這電池不壞也會沒有電吧。想到這就有些愧疚,覺得冷落了它,夏天用的時候起勁跑,不用的時候扔一旁。

可讓我匪夷所思的是,我的擔心失效了,它根本不需要充電,因爲打開,電池依舊滿滿的。

3月,第一次春遊就我和小田,朝着山邊進發,微風中與大自然,來一次親密接觸。“媽媽,你聞到春天的味道了嗎?”小田的聲音傳來,我環抱着她的腰,伸頭看着前面,熟悉的街景有種新生的感受,不一樣的還是女兒的狀態。至少此時,能見她這樣,就暗自放心。

顛簸的路段,她細瘦的胳膊緊抓着車把,過小溝時,有意減速,提醒我坐好抓勞,免得被顛下來。我笑着數落她的黑歷史,比如某次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騎的太快太猛,竟然把我甩下來還沒發覺,自顧自繼續往前跑,我當時手裏提的那罐出鍋的雞湯呀,也被摔得七零八落,祭了土地。她笑了,“雞湯跟我們有仇。”“還有,你太笨了……”

把車停到一家院門外。我們開始爬山。

3月10日,還是冬春之界

小田說這是她初中時經常過來玩的地方,走過一座橋,她指着橋對面,向我介紹起來,以橋爲界,兩邊的景夏天時是皆然不同的,一邊熱鬧繁華,山很綠花草滿坡,風景如畫;而另一邊山坡河谷永遠荒涼寂靜,不變的土黃色、陶灰白。

我嘆息,同樣的一處地方,怎麼會這樣?即使是陽光普照之下,也還是會有花不開草不長的地方。

走上一座簡樸的橋,看着微微泛起波瀾的河水,它靜靜流淌,不知道流向哪裏纔是終點。

小田帶我走向那荒涼地帶,轉過去,遠遠看見坡下河岸邊平地的幾個人,有男有女說笑着,正彎腰蹲着從地上撿拾着什麼,裝進塑料袋。

小田就不想下去了,我們去爬到一旁更高處,太陽剛好拂照着那坡頂的平坦之處,溫度不冷也不熱。

我們並肩,坐在山坡上,俯瞰看向遠方。廣袤、粗曠、單調、還有點蒼涼,綠意幾乎淡到了若有若無。低頭看到枯草中貼地而生的一團團深綠,小而密捲曲着,撿起來看,才知是地皮,又叫地木耳。原來遠處的那些人是專程來採它們的。

對小田說,看看看這麼多,咱們也撿些吧,還沒人跟我們搶。我們小時候上山玩時,也會提個塑料袋撿這東西,雨後這東西生得快,可找的人多,山坡泥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拿回家交給大人,用水泡開洗淨,包包子或者包餃子喫可香了。

小田搖着頭,說不撿不撿纔不喫呢。還進一步給我解釋,爲什麼這兒荒涼的原因,就是以前過度放牧,破壞了植被造成的。

“媽媽,你看這景獨特吧”她朝前方一指,把耳機的一端取下塞進我耳朵,“配這首音樂聽太有感覺了。”音樂是什麼曲子,我沒有在意,能陪她此時安靜地坐着閒聊就好。她喜歡看荒涼,也許因爲心緒,我更喜歡豐富的色彩,五顏六色的花自在開放,清澈潺潺的流水,迀回跳躍激起冰樣的水花。

陽光斜照,安靜地可以聽到呼吸。坡上成了休閒吧,地爲坐墊石頭爲桌,喝茶喫小零食聊聊天。也可以放聲唱歌,不怕擾到旁人,因爲周圍根本沒有人。

下山了,小田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頗神祕的樣子。她走的快,很快超過了我。“你知道嗎?”她指着腳下的坡“就這裏,就是這裏,我以前上小學的時候,特別喜歡騎着車子,從上面處往下衝,還要拐個彎,感覺好過癮!”我接“那時候的你,像個假小子”她笑彎了“野的很……”語速也變快“可現在不敢了不敢了,我怕死……”她嘰裏咕嚕地說着,別的我已經聽不到了。她不知道,聽到最後這句,我那些隱藏的擔憂,瞬間化開了。

我被她帶離了公路,跟着她走過碎石頭的灘,沒有什麼路,就像是探險,我一邊跟着一邊問,她終於說“到了到了”,四面包圍的石塊嶙峋錯落,只爲一潭水,碧波深深,無人打擾,又別有洞天。水潺潺流動輕巧地穿過石縫石面,匯聚成湖,像美麗的長着濃睫的眼睛,深不可測。

坐在那裏看水,忘記了時間,那是個漫長的停頓。返回途中,小田意猶未盡,問我還想不想去看別處了,我說,找到這塊未名湖,看見這麼清澈澄明的水,就滿足了。待花盛開時,再來吧。

遇到一羣馬兒,不帶馬鞍繮繩,很自由懶散地漫步,小田朝它們走去,朋友般打着招呼,它們默契地與人保持距離,既不慌張也不親近,你進它退,倒顯得我們有入侵它領地的感覺。

走走停停拍了不少照片,回去又有事做了。我答應她夏天一起去看“塞裏木湖”,騎着馬翻山過河。

春天的腳步遲疑,一切悄悄蟄伏的生命都在復甦。不管曾經有多寒冷多羈絆,它也正在回來的路上。

(夢裏風鈴)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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