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藝術、其樂無窮

《人類的藝術》序言

告讀者

我寫這本書，不是爲了向你們提供一些史實。我涉及的史實早已盡人皆知，而且也已見諸有關建築、繪畫或音樂的專著。我把一些史實收集到一起，不過是爲了向讀者說明，各種藝術都具有普遍性。我也不是爲了表達個人的審美觀和愛好，這些東西，本書難免有所流露，但在論述中，凡純屬個人的或哲學的有關藝術的見解，我都盡力予以擯棄。

那麼，我爲什麼不嫌麻煩，寫這麼一本書呢？又爲什麼非要你們讀它不可呢？
無非是邀請諸位參加我們的行列。所謂“我們”，是指有一批人，偶爾可以少吃一頓正餐或早點，但他們認爲，如果在生活中不能從音樂或繪畫這類東西中得到樂趣，這種生活就毫無價值。

我發這些議論（像一切動聽的話一樣），極易被人歪曲或誤解。因爲這有點近乎“爲藝術而藝術”這一陳舊的口號。這個口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無意把諸位從舒適而體面的生活中拖出來，把諸位放到一個冷漠的世界裏，讓諸位像個憤憤不平，而又出息不大的藝術家了此殘生。我絕不幹這種事。我不會讓諸位日日夜夜在閣樓裏受罪，一面吃着發黴的麪條，一面希冀有朝一日，光榮的革命會給各位帶來名氣。革命可能發生，但它不會給你帶來你們非常想要的名氣。相反，革命極可能發給你一把鎬頭，爲家境不如你的鄰居挖下水道。當然，如果你真有非凡的才智，上帝慧眼識英雄，在衆人之中給你塗上膏油，你創作慾望之大，天地之間，任何東西都阻擋不住。在這種情況下，陰冷的閣樓和發黴的麪條，都無所謂。你會坦然處之，大踏步前進。因爲火焰在你內心中燃燒，你渾身發熱，你在畫架前啃麪包，比吃巴黎和維也納名廚師準備的美味佳餚還香甜可口。所以，到底你該怎麼辦，由你自己決定，我可不敢給你亂出主意。

然而，咱們可以來個妥協，人生一切事都有妥協。因此，我想向你們介紹一些藝術修養的途徑，使你能夠接近繆斯女神的賞心悅目的花園（這的確是個美不勝收的地方），你過去可能認爲一輩子也去不了。
你在日常生活中，總該有你的喜好和你的拿手好戲吧！比如你喜歡畫畫，喜歡唱歌，喜歡彈鋼琴，或者喜歡戲劇表演。要能增加人生的樂趣，難道有什麼理由不這樣做嗎？我看沒有。

對你的侷限性，要有充分的認識。我們生在講競賽、講宣傳的國家，這很不幸。我認識很多打得一手好網球或高爾夫球的人。他們本該從他們打得不錯的球賽中得到樂趣，但是他們終生悶悶不樂，落落寡歡，因爲他們打得不如比爾·蒂爾登或沃爾特·哈根。我不認識哈根，但是認識蒂爾登，他絕不會鼓勵你相信這一套。他會對你說，去鍛鍊吧！你鄰居那個叫作瓊絲的一點兒也不漂亮的黃毛丫頭和你打球，每次都把你打得慘敗，對這件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他甚至會告訴你，和強手相遇，越輸越能學到東西；贏弱手，即使得了滿分，也算不了什麼。

在藝術上，你用不着非達到專業藝術家的水平不可。你沒達到那個水平，按你個人的條件，你仍然是個藝術家。正如你不是汽車競賽運動員，仍然可以用你那輛破爛不堪的汽車參加競賽取樂一樣。但是，如果你能領養一門藝術作爲你的義子，你能夠，而且必然會得到無限樂趣，你的生活會過得更加充實。如果你能把你閒暇的時刻用於藝術實踐，不論你選的是攝影，是烹調，是繪畫，是版畫，或是舞臺表演，你會驚奇地發現，其樂無窮。

當然，你要牢記，在藝術方面（正如自然科學）是沒有捷徑的。靈感不是成功之母，成功之母是堅忍不拔的毅力、毅力，更大的毅力。沒有靈感你可能登不上頂峯，可是，光有靈感而不實幹，不一步一步，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在這個到處是精英的世界，你不會有什麼進展。

大道理就講這些。現在講幾點具體意見。首先，去掉當專家的念頭。你們將從本書得知，一切的藝術，只有一個目的——即都要對生活的藝術做出貢獻，因此一切的藝術，都息息相關，像個發展平衡的大家庭的成員，你懂交響樂的結構，你就可以成爲更好的畫家。我現在55歲了，仍在一個交響樂團裏參加演奏，盡我一份力量。這佔用了我不少時間，然而，這是仔細領會某種我不熟悉的音樂結構的最實際的辦法，而這又幫助我懂得怎樣去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