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身文集28——我同布拉施克、嘉当、外尔三位大师的关系



原载《科学》第38卷第4期,上海,1986年。
张奠宙教授在《现代微分几何的形成与发展》中提到我同布拉施克、嘉当、外尔这三位大师的关系。他们自然是二十世纪初期最伟大的数学家,学问广博,影响至今未减。我在学术事业中能同他们发生密切的关系,诚终身之幸。

威廉·布拉施克(Wilhelm Blaschke,1885.9.13-1962.3.17)于1932年来北平讲学,我正是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他的系统演讲有六讲,题目是“微分几何的拓扑问题”,内容其实是网理论,与拓扑关联不多。他在北大演讲,我每次进城去听,并作笔记。当时这问题刚刚开始,内容不深,我大致都懂。

早在南开从姜立夫先生习曲线论与曲面论,即部分来用布拉施克先生的书。所以对他并不大陌生。他的著作简要深刻,趣味无穷。1934年我将从清华研究院毕业时,有望被派赴美国留学,因之申请改去德国汉堡大学。

事后看来,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汉堡除布拉施克外,有阿廷、赫克等教授,所作研究,都是领导性的。我1934年9月到汉堡,读了一个月德文,11月学校开始上课。上课前我去看布拉施克先生,他给了我一大叠复印本。我发现一个基本定理的证明有点漏洞。他听了很高兴。后来我把定理推广,并补了漏洞。两个月时间,写成一论文,发表于1935年的汉堡学报,总算给他一个好印象。

我在汉堡时期的最主要的工作是学习所谓嘉当-凯勒理论。那时凯勒正在汉堡人编外讲师,写了有关此理论的一本小册子,并开一讨论班进行讲授。第一次全研究所的人都出席了。但理论太难,两个月后,班上只剩我一人。凯勒先生学博识深,我从他学了不少数学。

我1936年2月获博士学位。适文化基金会给我一年补助,可在国外多留学一年。问计于布拉施克先生,他建议二途:或在汉堡习数论;或去巴黎从嘉当续习微分几何。嘉当的论文一直难读,但我已有点基础,嘉当是当时最伟大的微分几何学家。经布拉施克先生介绍,他允许我去。

我1936年9月抵巴黎,即去谒见嘉当。他是一个慈祥的人,决看不出是几何大师。他只讲法文,我可听懂,但在最初几个月,答复只好用笔谈了。他每星期四下午在办公室接见学生,门口排长龙。两个月后,他同我说,可到他家去谈。我每两个星期去一次,每次约谈一个小时,没有闲话。他的意见甚多,材料熟悉,简单的问题,时常立刻便有答案(有时我要花几天才得到同样答案)。会见后一天往往接他的信,继续讨论我们的问题。我1937年7月离巴黎返国。十个月功夫全力应付每两个星期的嘉当会见,所以工作努力而精神愉快。这时期共发表三篇论文,但工作范围远超出这些论文的内容。

1937年夏返国,原拟去北平清华任教,适值日本侵华,改去长沙临时大学及西南联合大学。国家在战争,学校在搬迁,谈不上图书设备,幸嘉当寄给我他的大批覆印本,可以苦读。他一生所写论文,约六千页,我至少读了十之七八,其中有些更十分熟悉,学术固需交流,有段闭门精思的时间也是有益的。

我1943年秋由昆明去美国普林斯顿,初次会外尔。他当然知道我的名字和我的一些工作。我对他是十分崇拜的。但我已不是学生。对于传统的微分几何,我的了解和我所掌握的工具,自信不在人下。我要搞整体的微分几何,便需要拓扑、子群、代数几何和分析。外尔很看重我的工作。他看了我关于高斯-博内公式的初稿,曾向我道喜。我们有很多的来往,有多次的长谈,开拓了我对数学的看法。历史上是否会再有像外尔这样广博精深的数学家,将是个有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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