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吉他聲

本文參加簡書七大主題徵文S2,主題:本格推理小說。

1

顧福生騎着老鳳凰單車,顧不上吃早餐,便一大早出門了。走出小區,沿着汶水河向東疾馳,春風拂過他飽經風霜的臉龐,讓他顯得老態龍鍾。消瘦身板上的制服被風吹得鼓鼓的,不像是穿在人身上,更像是掛在纖細的衣架上。

本以爲在這山城小鎮剩餘的職業生涯,都會如這汶水河河水一樣,靜靜流淌到終點。直到今天凌晨時分,陳刑警打來的一通電話,讓他身軀不經一震。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拐去南岸到局裏,而是沿着河道向東,隨後在遠離城郊的地方拐出國道,行駛在荒郊外通往垃圾場的黃泥路上。陽光初現,空氣微涼溼潤,路邊雜草叢生,沾滿了晶瑩的露水。

這條鮮有人至的黃泥路坎坷不平,單車的擋泥蓋一路發出“哐當哐當”的噪音。僵硬的座椅震得盆骨隱隱作痛,顧福生只好用雙腳支撐着,微屈膝站起來,作爲緩衝。

到了垃圾場門口,見到門口兩輛藍白相間的警車。虛掩的木門外,已經拉起了黃色警戒線。兩個片警守在門口,向顧福生敬了兩個標準的軍禮。

顧福生微微頷首示意,隨後提起警戒線,側着身子,推着單車鑽過木門。木門旁邊是一間舊瓦房,瓦房旁邊兩名年輕刑警,陳子恆和劉生已經恭候多時。

“老顧,來啦!”陳子恆和劉生不約而同地望向顧福生。

老顧輕聲“嗯”一聲當做迴應,停好單車,隨後看見了瓦房門口,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消瘦的中年人,看見老顧倏地立起,眼神呆滯又略帶驚恐地看着他。

“你就是垃圾場的老闆吳守忠,就是你發現屍體的?”老顧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堆。

“對,他6點45分左右,來到垃圾堆裏撿破爛,隨後就發現了那輛燒燬的車和屍體,真慘烈啊……然後……”

小陳話沒說完,就被老顧銳利的眼神紮了一下。小陳立刻意識到什麼,低下頭關閉了話閘子。

“麻煩你跟我到現場指認一下。”老顧慈眉善目地說完,舉起食指指向垃圾場裏邊。

周圍是堆積成山的垃圾,發出陣陣惡臭。各種塑膠味,腐味,黴味經過潮溼的空氣發酵,化作一股難以形容的瘴氣瀰漫在四周,折磨着老顧他們的鼻道。

腳下的泥土,日復一日被垃圾車碾過,早就堅硬如水泥。在這條路的盡頭,便是那輛燒成灰白色的汽車骨架,寶馬的藍白標記也被高溫燒焦變色。

一靠近汽車,一股濃重的蛋白質焦味撲鼻而來,讓人隱隱作嘔。老顧想起很多年前去印度旅行時,在恆河岸邊,觀看印度教的“火化儀式”,當時空氣中便瀰漫着這種噁心的氣味。幾根羽毛的焦味已讓人難忍,更何況一具人體的的組織,在熊熊烈火中融化爲滋滋泡沫。

年輕的小陳和小劉,捂着鼻子,呆立在原地,不打算再朝前一步,顯然,他們也沒有見過這種景象。

“老陳,勘察得怎麼樣?”老顧說話間,已經熟練地帶好口罩和白手套。

他捂着鼻子,朝着駕駛座上燒焦的屍體探了探,屍體坐在只剩下鋼筋骨架的駕駛座,幾乎被完全燒燬。每一寸肌膚幾乎都被燒成了黑炭,微微張開的嘴巴,露出被燻黑的幾顆牙齒,似乎拼命想向活人訴說生前經受的痛苦。被燒成黑炭的雙手,猶如枯死的樹枝垂在兩側。

驗屍官吳警官這才注意到老顧,褪下口罩,跟老顧彙報起來。

“雖然屍體局部已經呈現炭化,但是基本可以斷定是他殺。起火點可以確定就是死者身上,使用大量汽油直接在死者身上點燃,隨後引起車體的燃燒。”

“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可以初步猜測出來嗎?”老顧若有所思地端詳一眼屍體。

“死因可以肯定不是燒死,因爲死者呼吸道沒有吸入煙塵。我推測死者是在駕駛座上被勒死的,因爲死者駕駛座的安全帶是扣上的。死亡時間的話,因爲屍體外部燒燬的嚴重,需要回到局裏作進一步的解剖——嗯……不過通過經驗,還可以看出死者身材瘦小,身材一米六零左右。另外,火災現場勘查經驗豐富的蘇辛楣警官,推測起火的時間大概在昨晚9點50分。”

“是嗎,那太好了。”老顧說“好”,表情卻平靜得猶如波瀾不驚的湖面。

“死者遺物呢?”

“在這裏。”小陳拿起兩個證物袋,遞給老顧。接着說,“死者的蘋果手機和錢包被丟棄旁邊的垃圾堆上,死者在昨晚9點48分曾經用這部手機報警,但是沒接通就被掛斷。手機是通過圖案鎖鎖屏的,所以預測應該是死者本人打出的求救電話。”

老顧沒有認真思考小劉的話,心思倒是被皮夾和手機吸引了去。手機是前一陣新聞上發佈的,蘋果公司最新發布的手機,價格昂貴,似乎超過了六七千。

錢包則是商務人士用的高檔大皮夾,老顧還下意識用手指甲,隔着手套和膠袋軋了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皮的。老顧心裏不禁訕笑,在這個線上支付早就遍及的時代,這些土紳們,還是喜歡揣着大疊鈔票顯擺身份。

“另外就是錢包,裏面的錢已經被掏光,只剩下十來張銀行卡、信用卡、身份證等東西。身份證顯示的身份是傅金龍,1972年8月13出生。通過轄區片警協助調查,知道他是……”

“是本地一所孤兒院的院長。”老顧不禁打斷小陳的話,傅金龍這個名字,但凡在這兒生活一段時間的人都應該聽過,是本地頗有名氣的富豪和慈善家。

“對”小陳用口水潤潤喉嚨,接着說。“小劉打電話給孤兒院和傅金龍家屬,確認了傅金龍昨晚一夜未歸。死者家屬正往這裏趕來,不出意外,死者身份很快就能確認。”

聽完,老顧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所以,你們都沒有動過案發現場吧。”老顧說。“尤其是你——”他指了指垃圾場的老闆吳守忠。

吳守忠思緒似乎從九雲開外忽然回過神,動作遲滯地搖了搖頭。

“待會還會有刑警給你錄口供,你如實說就行了。我現在先……”話說一半,外面響起了一陣呼喊聲。一個身材矮小敦實,塗着厚厚的妝粉,戴着顯眼的珍珠項鍊和耳環的中年婦女,邁着急促的步伐衝了進來。

“我丈夫在哪?啊……我丈夫怎麼可能被人殺了,他可是……”婦人話沒說完,已經被眼前的一具焦屍驚呆了。

“我的天啊!一夜不見,你個死鬼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啦,你死了我怎麼辦啊……我的個天啊……”婦人哭天喊地,眼看着就要朝屍體撲過去。小陳見勢,一把攔住了她。

婦人在小陳懷裏,用手掌抹着鼻子眼睛,蹲在原地哭喪了好一陣,才慢慢冷靜下來。

圍觀的警察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靜靜地看着婦人的“表演”。老顧難免多想,作爲有些家底的老闆,不得不說,和很多有錢就變壞的男人比起來,傅金龍的妻室還真是樸實無華。

“你能辨認這輛車,還有這些遺物嗎?”老顧擡起左手指着車骨架,另一隻手將裝有證物的兩個證物袋伸到女人面前。

“這……這就是他的寶馬車牌,車型也是這種轎車車型。你這個錢包和蘋果手機也是他的。”女人聲音沙啞,肩膀微微顫抖。

“那手機是最新上市的,他還買了一部粉色的送給我。”她從皮包裏,拿出一部粉紅色的同款手機。

“天哪,到底是誰這麼狠心。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爲我丈夫報仇啊,多少錢我都願意出……”女人越說越激動,又嚎啕大哭起來。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於法的。”

老顧的話被女人的哭喊掩蓋過去,但他並未過多理會,顯然與這種女人過度糾纏,對破案毫無意義。他眼神示意小陳和小劉跟着他,隨後慢慢走出垃圾場。

“算了,小陳,你跟着我先去一趟孤兒院看看。小劉,你去給那位夫人錄口供,順便……”

小劉側起耳朵,耐心的聽着老顧。老顧打開警車車門,露出玩味的微笑,隨後說,“順便幫我把單車騎回局裏放好。”

“啊……我就知道,欺負我是剛進隊不到兩個月的新人是吧。下次你就不能不騎你那老古董來嘛。”小陳白了老顧一眼。

老顧在車裏笑嘻嘻的,兀自發動車子離去。



2

警車在國道上平穩地行駛,老顧一絲不苟地目視前方,思緒卻完全被案件牽走。

“這麼大個皮夾子的現金都被洗劫一空,看樣子,兇手很有可能是搶劫錢財以後,被受害者認出了樣貌,所以殺人毀屍滅跡啊。老顧,你說對吧。”小陳意氣風發,略帶戲謔的口氣,試探性地詢問。

老顧自顧自的開着車,似乎並沒有聽見小陳的話。

“受害者在被害前用手機報過警,所以搶劫犯出於顧慮,將值錢的手機丟在現場,只是搶走了現金,丟下空錢包,燒燬汽車毀滅證據,逃之夭夭。”小陳似乎在自言自語,說完以後,緊緊注視着老顧的側臉。

過了半晌,老顧的喉嚨才微微蠕動,說出第一句話。

“我覺得手機和錢包都是兇手故意留下來的。”

“第一,如果真是搶劫殺人滅口,隨後毀滅證據,那兇手爲什麼不把報過警的手機和錢包一起燒了,銷燬證據,增加警方破案的難度,達到延長案發時間的目的呢。”老顧的話,一針見血。

“對啊,您這算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其實這也是我一直頭疼的地方。兇手都把車燒了,爲什麼不把錢包和手機也燒了呢?”小陳撓了撓頭,對老顧終於迴應自己感到一絲竊喜。

“所以,手機和錢包,更有可能都是兇手留下來混淆警方視線的。”

“第二,如果真是爲了錢,那兇手能把財大氣粗的受害者劫持到荒郊野外,期間完全有時間和空間,逼問受害者銀行卡的密碼,獲取更大的金錢利益,又怎會只滿足於錢包裏的一點錢呢。”

“所以,兇手根本就不可能爲了錢。”老顧繼續推斷下去。

“第三,這麼處心積慮的計劃,又不是爲了錢,那這個案件便是僞裝成搶劫殺人的謀殺案。那麼,兇手便極大可能,是與死者有矛盾的熟人。”

老顧目視前方開着車,一心兩用,一邊又將案件思路也梳理地如此清晰。

聽到這,小陳望着老顧的表情有些欽佩,跟老顧出來辦案,真是受益匪淺,不虛此行。小陳不禁想起局裏耳目相傳的老顧的光輝事蹟,他是當年煊赫一時的“七羅剎團伙”案件的粉碎者,是局裏當之無愧的前輩,連局長都叫他“顧哥”。

來這趟孤兒院的目的,也變得很明確,那就是已經放棄了搶劫殺人的說法,調查可能犯案的熟人了。


孤兒院距離案發的垃圾場只有不到8公里路程,沿路零散分佈着幾個老舊的攝像頭。車沿着國道行駛,不到十分鐘,便到了死者傅金龍打理的這家孤兒院。孤兒院的周圍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零星分佈着幾間搖搖欲墜的鐵皮房。

孤兒院大門由十米左右的電閘門把守,大門對面,則是一片平房區。路邊,一排舊的小飯店,文具店,糖菸酒店,隔一條國道,和孤兒院冷眼相望。

老顧心想,對於這個七八線的小城鎮而言,這間孤兒院,又何嘗不像裏邊收容的孤兒一樣,是被都市文明遺棄在這種荒郊野外的孤兒。

老顧把警車停在路邊,和小陳徒步走到孤兒院大門的保衛室門口。

“你好,我是這轄區的刑警,我需要找你們這兒的負責人。”老顧帶着標誌性的微笑,詢問裏面的守衛。

保安是一個四旬左右的男人,留着板寸頭,瘦削的面龐,一身短袖保安衣皺巴巴的。他本來在玩手機,看見老顧,先是表情驚訝,隨後拿起電話。

“哦——好的……直接去三樓教師辦公室嗎,好的,嗯……”保安利落地掛斷電話,從昏暗的房間內走到門邊,手指比劃着裏面的大樓。

“閆主任讓您直接去辦公室找她,您過去大樓,左手邊有樓梯,一二樓是教室,三樓是校醫室、教師辦公室和校長辦公室,四樓是學生宿舍。現在校長不在,閆主任最大,找她就行。”

保安對於校長已經慘死的消息,似乎還未知情。老顧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你們校長已經被人謀殺了。”

“啊!怎麼死的?”保安聽罷,張大了嘴,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老顧似乎也能猜到保安的表情,心裏有一絲好笑。

“我說今天閆主任一大早就召集老師開會呢……校長昨晚深夜出去以後,到今天上班時間還沒見他開車回來。”保安臉上的驚訝還沒消失,又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樣子。

“他昨晚從這裏出去了?什麼時候?”

小陳察覺到了什麼,隨即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和簽字筆。

“這個嘛——我昨晚9點半來換班,那就應該是9點40分出頭的時間,校長開着他的黑色寶馬車出去。”保安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摩擦着下巴上稀疏的鬍子,一副深思的樣子。

“你看清他的樣子了?”

“看清倒是不好說,距離有點遠,而且當時夜色也很黑……不過,我能確定開車的就是他,當時他開着駕駛座的車窗。我畢竟天天和他打照面,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他的樣子。”

聽到這句話,老顧和小陳默契地對了一下眼色,不禁一笑。保安怎麼也想不到,傅金龍此刻還真被燒的成了一具焦炭。

保安說着比劃了一下電閘門的方向,的確,從保衛室裏面望出去,十多米的距離,認出一個人還是不難的,更何況是天天見面打招呼的人。

“那你發現什麼異常了嗎?”老顧問。

“異常嗎?嗯……要說異常,倒是有那麼一些,昨晚他離開得比較早,他偶爾加班,都是到十點才走的。而且他出大門經常都會打開車窗跟我打招呼,您不知道,校長可是個好人,就算是看見我這種小保安,他在車裏看見我,都經常打開車窗向我揮手示意。但是……”

“但是什麼?”

“昨晚他在車裏,車窗沒關,我看他表情很不對勁,根本就沒理我,好像急着去哪裏……會去哪裏呢?”保安陷入沉思。

“車裏有人嗎?”

“這我看不清楚,後車窗關的死死的,車裏也沒開燈。”

“連有沒有人影都看不到嗎?”小陳質疑。

“看不到倒是正常的,高級轎車,一般都貼了防透視性能很好的車膜。在夜晚,車裏不開燈的話,就跟一塊黑色鏡子沒有區別。”老顧算是對保安的話作了解釋。

“還有其他的嗎?比如案發的昨晚,有什麼可疑的事情。”

“這個嘛,我想想……噢對了,昨晚在校長走後幾分鐘,葉老師在校醫室裏面彈起了吉他,你們看,三樓那就是校醫室。。”保安說着,揚起手指了指三樓南側正對大門的一個窗子。

“他上課也經常給孩子彈那首好聽的曲子,去年的校慶晚會上還彈了,孩子們可喜歡了,叫什麼來着……叫少年的……嗯——”保安說着說着,皺起眉頭思索起來。

“葉老師?大晚上彈吉他,在校醫室?”老顧警覺地問。

“對啊,不過似乎也不奇怪,夜裏無聊嘛,所以他以前也經常在值班時彈琴。夜裏安靜,我能清楚的聽出來就是他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好像是……是一個日本人寫的《少年的夢》。”保安恍然大悟。“昨晚他還彈錯停頓了好多下。”

“彈錯了?”老顧隨口嘟囔一句附和保安,又用眼睛瞟了小陳一眼,發現小陳用筆急速地在做着記錄。

“他叫什麼名字?”

“葉老師嗎?叫葉青,他可是個好孩子,大學生,會的東西可多了。他既是孩子們的音樂老師,還兼任學校的校醫和宿管,校長破例給他兩份工資。他平時幹活也賣力,每天晚上都在校醫室值班到10點多才回宿舍。”

“不過他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兇手。再說,昨晚他到了十點半,也關了校醫室的燈準時下班了,根本就沒出去。”

“這樣……那麼,還有其他可疑的人嗎?”老顧問。

“嘿——我怎麼知道什麼叫可疑的人。再說這地方本來就荒郊野外的,哪裏有幾個人願意來。您說是不是。”

老顧和小陳顯然也知道他的話有理,微微頷首,收起手裏的紙和筆。

“對了,這監控攝像頭能用嗎?能的話,將這個星期的錄像資料拷貝一份給我。”老顧努了努嘴,指了指頭頂一個老舊的監控。

“哦,當然可以,不過樓下安防的只有這一個監控,教學樓的監控,歸體育老師謝老師管,你得管他或者主任要。”

“好的,如果萬一還想起來什麼,一定要告訴警方,任何可疑的細節,也許都可能幫助警方破案。”

“好,一定一定……”保安說完,顫顫巍巍地舉起右手,敬了個姿勢彆扭的軍禮。

“哎……”一向不苟言笑的老顧,也被這熱情的保安逗樂了,意思性地用右手抹了一下眉頭敬個禮,隨後轉身進入校園。


3

大門和孤兒院的主樓之間,隔了一個籃球場。球場的邊界白線,早就模糊難辨。走進主樓,是一棟四層的建築,大樓南北側共有兩個樓梯,連接大樓的兩端。面朝大門的是大樓南牆,大樓正面面向東邊,與朝南的大門垂直而立。

據老顧所知,十多年前這裏原本是一個麪廠的廠房。隨後麪廠搬遷,這裏空置不久,就被鄉紳富豪傅金龍租下,翻修改造以後,與政府合作,用作本地孤兒院的福利建設。

孤兒院的支出,主要由政府和傅金龍的家族企業支撐。

院裏四周是低矮的圍牆,圍牆上用水泥,錯落有致地鑲嵌着碎啤酒瓶片。老顧心想,這種圍牆更多是一種擺設,想要翻越這種圍牆,成年人稍作嘗試,都不是難事。

一二樓是教室,現在正是上課時間,走廊上不時傳來老師講課聲,似乎是一個女老師在講解課文。

老顧和小陳並肩踏上南邊的樓梯,房子是有些年代的老房子了,水泥臺階被數不清的鞋子日復一日地磨礪,變得光滑透亮。

他們來到3樓走廊,拐個彎。果然,第一間是醫務室,裏面一個披着白大褂的帥氣小夥子,身材高大,一頭乾淨利落的碎髮,皮膚白淨。看樣子是工作不久的年輕人,那青春的氣息,和這個腐朽的房子格格不入。

老顧心想這人怕就是保安嘴裏的“葉老師”了,但並未過多理會,而是徑直走向隔壁的辦公室。、

來到辦公室裏面,大家都略顯驚訝地打量着老顧和小陳兩個人。角落裏一張大辦公桌,一個身穿整潔的白色絲質襯衣,看起來不過30歲的漂亮女人,揚手示意他們過去。

“你好,我是現在學校事務的負責人,我姓閆。”她站起身子,隨手將烏黑的秀髮撥到背後,表情凝重地伸出一隻手。

老顧也伸出一隻手,習慣性的將眼角的皺紋堆作一團,與她禮節性地握了一下手。心想,哪怕作爲一個小孤兒院的二把手,這女人也太過年輕。

“你好,我姓顧,這是我的助手小陳。我們此行是來調查傅院長的案件的。”老顧一絲不苟地說。

“明白了,我剛剛接到了院長夫人的電話,囑咐我一定要配合警方的調查工作。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力配合你們工作的。”她擠出了一絲笑容。

“對了,這棟樓房的監控,待會能帶我去檢查一下嗎?”

“這個……”閆主任臉上泛起些許難堪。“我們大樓所有的監控早就被棄置不用了。”

“哦?”老顧和小陳都顯得很驚訝。“爲什麼?大門的監控不是還在使用嗎?”

“這個……這是院長下的命令,說是爲了保護孩子的隱私。”

老顧似乎意識到什麼,低頭沉思片刻,隨後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那好,不浪費時間了,能瞭解一些學校人員的基本情況嗎。比如教師的內外宿情況,傅校長最近有什麼特別的情況一類的。”老顧進入正題。

……

太陽已經漸漸攀高,日光顏色也漸漸變白,撒在辦公室地板上。空氣中的灰塵,在眩目的日光下肆意翻滾糾纏着。

這家小孤兒院裏一共56個學生,小學班的一共37個,初中班19個,男生9個,女生47個。孩子年紀都在16歲以下,多半是因爲身體有缺陷,或者是重男輕女,才被父母遺棄,比如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先天性聾啞的孩子。

學校一共13個教工人員,大多數外宿。

案發當晚除了在四樓住宿的孤兒院學生以外,學校裏一共有4人在內院的宿舍住宿。分別是體育老師謝晉安老師,兩個女老師孫佳老師和李麗莉老師。此外就是校醫室值班的葉青老師。

“爲什麼只調查住宿的老師呢?案件發生在校外,校外人員不是嫌疑更大嗎?”小陳把玩着手裏的手機,表情顯得十分疑惑。

的確,爲什麼將焦點都放在留宿人員身上呢?其實老顧和保安溝通完後,內心的直覺就告訴他,兇手似乎就潛藏在這個孤兒院裏。

其一,前面已經猜測兇手是熟人,而且很可能是預謀殺人。如果兇手在校外,將死者約出處孤兒院,從而藉機殺他,那死者出去的時間點就很不合理,不到半個鍾就下班了,爲何一定要在這個契機出去。

那麼另一種可能,便是加班途中接了一通電話匆匆趕出去。

那麼,假如是昨晚臨近下班的9點半左右,忽然接到電話趕去與兇手見面,那兇手能與死者聯繫的工具便極大可能是私人手機。傅金龍的手機上了鎖,想要刪除記錄不是容易的事。那麼兇手就不可能將手機留在案發現場,作爲線索證據留給警方。

其二,傅金龍離開學校時,表現出來的驚異表情,也許是因爲車後座,隱藏着某個人?若是這樣,那個人不就可以用某種具有說服力的理由,誘騙死者出去,從後座偷襲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以後,不動聲色地翻越圍牆回到學校。

其三,兇手用大火燒燬了車內屍體和所有指紋毛髮等證據,而刻意留下手機,錢包等證據,會不會就是要誤導警方,將警方的視線鎖定在校外人員犯罪,從而確保兇手在校內的絕對不在場證明。

在死者下班前提前將他約出去,還能製造死者是趕着出去與某人會和的假象。

第四,孩子自然沒有時間和空間在校外作案。並且能在車裏徒手製服傅金龍,極大可能是成年男性吧,男老師嫌疑大增。

老顧腦海正在快速旋轉,就被一聲呼喚打斷了。

“顧刑警,人我給你帶到了。”林主任臉上掛着僵硬的笑容,領着幾個人進來。

“噢,你們好,想必已經知道傅院長的事了吧,那麼——一個一個來吧,不要緊張,我們只是走流程的詢問。”老顧又擺出他標誌性的微笑。

隨林主任一行來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身材高大壯實,皮膚顯得黝黑健康的體育老師謝晉安,估摸着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第一個坐在辦公桌前。其他的老師,被小陳隔離在幾米之外,等待詢問。

“我昨晚在宿舍,和我女朋友煲電話粥呢,從九點左右,一直煲到十點半。哎,你知道,女孩嘛,屎尿屁的話特別多。”他憨厚地笑着說,不像被警察審訊,倒像是兩個狐朋狗友在聊天。

“有證明嗎?”

“那當然,我女友可以給我證明啊,也有電話記錄。”

老顧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卻見謝晉安眼神閃過一絲狐疑,警惕地望了一眼身後,脖子拉動身體使勁往前伸,用手擋住嘴巴,竊竊地說:“我知道有人很可疑……”

老顧的眼睛一下子被這句話點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們的葉老師,就是那個穿白大褂的校醫,跟我們院長有財務糾葛……他可是嫌疑最大的。再說,昨晚整棟大樓,除了按時睡覺的學生,就剩他和院長了。”說完,他翹起拇指,指了指不遠處的葉青。

又是他?老顧又想起保安對那個小夥子的描述,好一會,才回過神。

“什麼糾葛?”

“據我所知,他曾經有一個患病的12歲妹妹。一年前,爲了給妹妹治病,他曾經跟我們院長先預支了一年半的薪水,還借了一大筆錢,據我所知,到現在還沒有還。不過剛在兩個星期前,他的妹妹還是病死了,那些錢啊,看來也是白花了……”

“人哪,還是鬥不過命,命要你死,你就活不了。”謝晉安語氣輕佻地說。

老顧看着謝晉安的玩味表情,心裏不經涌起一股厭惡感,但他還是儘量使自己保持微笑。

“還有我們閆主任那娘們,你知道嗎,她也不是什麼白蓮花,大家都說她是我們院長的小三。他死了這個孤兒院不就她最大了嗎?你懂得……”謝晉安說着,眼角泛起一絲邪淫的笑。

“坐好!”老顧忽然慍怒,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一聲呵斥,把謝晉安嚇得不輕。

小陳和另外幾個人,也被這聲嚴詞吸引了目光。小陳在不遠處偷偷竊笑起來,心想不顯山露水的老顧,也有這樣被激怒的時候。

“你把葉醫生叫過來,然後就滾開。”老顧怒氣未消,用手指示意謝晉安離開。謝晉安逃也似跌跌撞撞離開座位……

這時下課鈴聲響了,院子裏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從三樓的走廊那邊傳進來,給緊張的氣氛添加一絲絲緩和。

葉青邁着大步,腳下生風一般迅捷地走到座位前,剛坐定,目光就無所畏懼地與老顧接觸上了。老顧頓覺一絲難以名狀的感覺涌上心頭。

葉青那眼神,雖然年輕,澄澈如水,又擁有一股說不出的堅毅。兩個人博弈一般相對沉默片刻,老顧才擠出一絲微笑,微微蠕動喉嚨,開口說:

“你叫葉老師是吧,能將你昨晚的行蹤說一下嗎。”

葉青聽完也低頭拘謹一笑,在那一瞬間,讓老顧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

4

調查完,出了孤兒院,已經下午5點,太陽已經西斜。

孩子們已經下課了,院子裏,男孩女孩們紛紛圍在球場邊上,或歡笑,或好奇,或警惕,上下打量着老顧和小陳。

老顧朝着孩子們做出禮貌的微笑,隨後從保安那裏拿了昨晚錄像的拷貝,便打算離開孤兒院。路口冷冷清清的,不時駛過一輛泥頭車。對面的幾家小飯館門口,騰騰地冒着熱氣。

“吃一頓再回去吧,跟着你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有吃東西,肚子都咕咕響了。你以前辦案都這麼拼命嗎?”小陳戲謔地說。

“哦……那就吃點東西再回去吧。”老顧心不在焉地說。

兩個人點了兩大份肉丸湯河粉,一端上來,便迫不及待地大嘴開動起來。

“那個傅金龍,看來也不是個好東西啊,道貌岸然,媒體面前是慈善家,背後就包養小三什麼的……也難怪,你看早上那個黃臉婆,誰受得了。”小陳一邊嚼着一顆肉丸,一邊支支吾吾地說,右邊的嘴皮被撐得鼓鼓的。

“嗯——不過他是什麼樣的人,都與案件無關緊要,再說,人都死了。”老顧的話,表面顯得不鹹不淡的,其實心裏早就察覺,在問話的時間裏,幾個老師的表現,似乎都對傅金龍的爲人,保留了一些難言之隱。

“哦——不過……”小陳遲疑片刻。

“你真的……認爲嫌犯是孤兒院裏的人?”

“案發現場起火時間是9點50分,死亡時間點不可能超過9點50。傅金龍9點40分左右從孤兒院出來,9點48分打過電話,但是,從孤兒院到垃圾場,來的時候我算過,接近十分鐘車程,這意味着,留給兇手的作案時間在這兩分鐘的時間。……”

老姑話說一半,拿起一根牙籤,樣子頗爲滑稽地在剔牙。

“死者是直接開車到垃圾場的,那麼兇手作案的時間就極其有限,按照正常車速,光開車可能都很難在9點50分前抵達。按常理,死者似乎不可能開這麼快的車,除非,後座一開始就有人催促他開快一點。”

“並且死者死時安全帶的扣子是扣上的,意味着死前繫上了安全帶,也就是說,開車到垃圾場沒有下過車。那麼,就有可能是被人後座的某個人偷襲致死的。”

“那也許是和兇手一開始就約定在垃圾場,死者出於某些原因急着趕到垃圾場,隨後被偷襲殺害呢?”小陳質疑。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可是地點約在這麼偏僻的垃圾場,死者一個人會沒有安全的顧慮,如此欣然前往?”

“也對。”小陳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即便這些假設成立,”老姑接着說,“想要在如此有限的時間殺害死者,驅車逃到垃圾場,並且毀屍滅跡,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須計劃的每一步都控制的極其精準。”

“並且,兇手和院長這麼着急趕去垃圾場是爲什麼呢?這說不通啊?”

“確實說不通……不過照你說,至少昨晚留宿在孤兒院的人,首先就該納入嫌疑了。”

“對。”

“話說,那個姓葉的很可疑啊。恰好在出事的晚上,就燃起了彈琴的興趣?這不在場證明未免也太拙劣了。”小陳的話,讓老顧陷入沉默。

詢問結束後,昨晚幾個人的行蹤也被摸清。謝晉安昨晚9點到10點半,在宿舍裏和女朋友通電話,嫌疑應該被降到最低了。

孫佳老師和李麗莉老師,在9點到10點的時間,兩個人都在孫佳老師房間裏看韓劇,互相作證。雖然這難以作爲不在場證明,但是至少也能爲她們減輕不小的嫌疑。

倒是葉老師,沒有第三人的證詞可以證明他昨晚一直待在校醫室。他的不在場證明,只有保安聽到的吉他聲,這如何能作爲證據。自然,目前所有的調查重點,都在他身上。

“哎,老顧,我有一個作案手法的推測,你想不想聽聽?”小陳眼睛瞪得忒大,一絲不苟地望着老顧。

“嗯……有意思,說來聽聽。”

“其實這個葉青的殺人計劃,也太簡單了,破綻百出,完全沒有挑戰性。”

小陳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說。

“我們假設葉老師做的,事實上他也最有可能。那麼他可以先錄好吉他的錄音——作爲音樂老師,他肯定有錄音機一類的設備。然後他定時在9點40,也就是他和院長離開以後,播放錄音。他以某種理由,欺騙院長開車和他出去,他則躲在後座,避過保安的眼光。他從後面催促傅金龍,駕車高速駛到荒無人煙的垃圾場,隨後發生衝突。9點48分,傅金龍拿起手機想報警,被葉老師制止,隨後被從後勒死。他用汽車的汽油燒燬了屍體和汽車,擦去手機和錢包上的指紋,留下死者的錢包和手機在現場,僞裝成搶劫殺人案。然後通過預留的交通工具——我覺得就是他的那輛單車,保安不是說他有一輛摺疊單車嗎。他騎車趕在在10點半回到孤兒院,爬牆進來,回到校醫室關燈,隨後回到宿舍睡覺——完美!”

“你覺得怎麼樣?老顧。”

老顧漫不經心地剔完牙,將牙籤扔進腳下的垃圾桶,隨後慢吞吞地說。

“兇手若是計劃周密,那麼預留的單車應該是另外買的,因爲平常騎自行車上班,突然不騎,自然會留下尾巴。當然,也不排除他愚蠢到將自己上班用的那輛單車用作作案工具。”

“那麼說,你也認同我的推論了?”小陳對於老顧對自己的變相認同,頓覺高興。

“別高興的太早,這不過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推論,重要的是能找到證據。如果最後證據證明這條推論行不通,那就得打碎它,重新開始。”老顧邊說便起身,已經打算離開。

“辦案就是這樣,嘗試一條又一條最有可能的推理,當所有可能性被推翻,留下最不可能的推論,那就是真相。”


翌日一大早,老顧就到刑偵大隊。屍檢報告已經送到,小陳一大早就到了局裏,迫不及待地打開屍檢報告和昨天的調查報告。

“這麼快就出報告了嗎,這些傢伙什麼效率變得這麼高了?”老顧剛來到就來一句調侃。

“誒——還不是因爲傅金龍的面子大,這一死把市裏都驚動了,連打幾通電話催促咱們上頭。待會局長到了,怕是立刻就得給我們組開會。”小陳沒好氣地說。

“給,報告。”

老顧接過報告,眼神隨之變得嚴肅起來。辦公室裏面,大夥的目光,也跟着那疊報告紙,聚集在老顧粗糲的臉上。

死者確認爲傅金龍,死因爲頸部血管被壓迫導致腦組織缺血死亡,也就是被勒死的。死亡時間推測爲昨晚9點20分到10點。雖然屍體燒燬嚴重,但是法醫經過喉嚨軟骨的損傷,推測兇器爲1~1.5毫米的繩索。此外屍體碳化的組織裏,還檢測出了石墨的成分。

起火時間爲9點50分,起火點在死者屍體,也就是說,兇手在勒死受害人以後進行焚屍。

其他偵查人員,昨天排查了和傅金龍的相關的人員家屬,幾乎沒有可疑的地方,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傅金龍死亡的消息。

學校大門的監控錄像顯示昨晚9點42分,院長開車離開校門。但是迫於監控的角度和辨析度,無法看清楚車上的情況。但是根據保安的論述,駕駛座上肯定是傅金龍無疑。

“這石墨是什麼意思啊?怎麼會出現這東西,法醫就沒有給出說明嗎?”老顧咕噥。

“鬼知道,不會是汽車材料灰燼裏面的成分吧?”小陳解釋。

“還有,國道上的紅外線監控,昨晚居然沒有看到受害者的車,這意味着受害者開車走的是小路,爲什麼呢?冒這種危險。”

“也許葉青在裏面慫恿傅金龍走小路吧。”

“或許吧……”

“不過兇手幾乎可以斷定了呀,就是葉青。”小陳臉上顯出狡黠的神情。

“葉青?那個孤兒院的校醫?”劉生無意中聽見了這個名字,閒得很吃驚。

“你認識他?”老顧頗爲吃驚。

“也不能說認識,半年多前,我還在轄區當片警,接到孤兒院有人報警,說有個叫林然的的12歲小姑娘,被孤兒院的院長性侵了,我就去做了些調查。”小劉側着腦袋,一邊回憶,一邊說。

“去到以後,沒見到報警的人。那裏的老師都說是小孩的惡作劇,我想帶小女孩去醫院檢查,最後在孤兒院負責人的建議下,就在校醫室做了簡單的檢查,檢查結果是沒問題。我當是女孩的惡作劇,就收警了。我記得當時的那個校醫,就是葉青。”

“一間可能的性侵案,你就這麼草草了事?”老顧語氣裏帶着不滿。

“這個,我詢問孤兒院的老師,都說沒有這回事。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空口無憑的話……再說那個院長是什麼地位的人,我可惹不起。我詢問了那個院長,看起來他也是個不錯的人啊,你也知道,大慈善家……”小劉語氣有些失落。

“你要知道,最惡之人往往披着好人的畫皮。他們最希望看到的的,就是我們執法者的粗心大意。”

小劉無力地點動腦袋,顯得十分愧疚。

老顧沒有再多說,咀嚼着小陳和小劉的話,好一會兒,才理清楚思緒。是兇器,1~1.5毫米的繩索,要想勒死一個成年人,只能是金屬材料的東西。那麼,民謠吉他最粗的琴絃6弦,不就是最契合的兇器嗎。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兇手要焚燒屍體,因爲兇手具有一點醫學知識,知道吉他琴絃的花紋勒痕很容易被法醫屍檢出來,所以採用焚屍的方式試圖掩蓋過去。

那麼,懂吉他,又作爲醫生的葉青,兇手身份豈不是板上釘釘了?

而小劉的話,也暴露了葉青的作案動機。也許,性侵案是真的。葉青因爲妹妹的重病,欠了傅金龍一大筆錢,所以爲女孩檢查時,替他做了假證。現在妹妹已經離開,因爲金錢糾紛,決定痛下殺手。

也許是想到了這一點,小陳才如此驚喜。

但是老顧知道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妹妹已經離開,葉青了無牽掛。而因爲對那個林然小姑娘心懷愧疚,所以葉青痛下殺手,爲自己贖罪。

但是,老顧卻陷入了沉思,一宗頗費周章的謀殺案,竟然留下了如此多的漏洞?甚至連兇器,都選擇了琴絃這種如此有辨識度的東西?

但是無論如何,葉青和這起兇殺案是脫不了干係了。

“證據呢,你想到了嗎?”老顧問。

小陳這纔想起來,琴絃只是理論上的兇器,但是卻沒有確鑿的證據。自行車呢?也許早就被葉青處理掉了,即便沒有處理掉,也難以尋找。

“對啊,證據……整輛車都被燒沒了,怎麼找證據啊,難道要加大排查力度,看有沒有目擊證人?”

“這倒不用,有一樣絕對不可能被丟掉的證據,在葉青手裏——當然前提是他是兇手。”老顧眼睛裏,閃着犀利的光芒。隨後在小陳耳邊,竊竊私語起來。


5

再次來到孤兒院,經過書聲琅琅的教室。老顧趴在窗口上,靜靜地聽着孩子們動聽地朗誦着課文。看着活潑的孩子們,與大街上遇見的任何一個孩子都無異,誰又能想象,這些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呢?

這時,講臺上的女老師發現了老顧,放下手裏的書本,走出教室。

“有事嗎?”老師輕聲說。

“哦,沒事,不好意思。”老顧悻悻地說,隨後帶着小陳離開教室。

老顧和小陳又去看了單車停放的位置,確認葉青的那輛摺疊單車不見了以後,相視一笑。老顧搖了搖頭,在北邊的樓梯上去三樓,隨後向着校醫室走去。

到了三樓,第一間是校長室,校長室的門緊鎖住,老顧作勢開門,但是門上了鎖。

老顧走過辦公室,沒有理會辦公室裏投來的眼光,徑直走向校醫室。進門前,正好與葉青四目相對,他正面朝門,端詳着牆上的一把吉他。

小陳則留在校醫室門口,等着老顧的進一步指示。

“葉老師,又得打攪你一會兒啊,爲了案子。哈哈……”老顧擺出他那標誌性的笑,一邊說,一邊舉起桌子上一瓶藥水在端詳。

“哦,沒問題,應該的。您請坐……”葉青似乎不感覺到意外,隨手遞過一張凳子。

“能跟我說說一年前那起謊報的性侵案嗎?那個姑娘,我沒記錯的話,叫林然吧。”老顧笑容裏,似乎藏着一把利刃。

“呃……”葉青臉上明顯露出一絲驚覺。“這事情過去這麼久,我也記不清了,再說和院長被殺的案件,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任何和傅院長有關的事情,也就和案件有關。我得告訴您,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誰一定是壞人,誰又一定是好人,我相信壞人也可以披着僞善的外衣,做出齷齪下流的事情,我也相信好人有時爲了善良,不得不忍氣吞聲苟且生活——所以,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老顧額頭上滲着絲絲汗珠,眼神誠摯地緊緊盯着葉青。

“就是不知道誰惡作劇,報的警,我親自給女孩檢查過,沒有侵犯的痕跡。其他的話……沒有了。”

“唉——”老顧一聲嘆息,盯着葉青。葉青神情顯得十分倔強,老顧知道,事實肯定與這個年輕人嘴裏的截然相反。

沉默片刻,老顧一陣咳嗽,這時,小陳聽到咳嗽,急匆匆走進校醫室。

“老顧,你有帶現金嗎,剛剛接到上頭命令,我得馬上趕去省外出差,這鬼地方的高速只收現金啊。”

“現金,上高速要不少吧,我身上沒這麼多。你這個……對了,”老顧轉向葉青。“葉老師,你看能不能先接我幾百現金,我也知道警察跟老百姓借錢說不過去,但是你看……我也跑不了,你說對不?”

“噢……當然可以,我去拿給你。”說完,他轉身從房間裏拿出一個公文包,從包裏摸出一箇舊巴巴的錢包,翻開錢包,裏面露出一沓紅綠相間的鈔票。

“這麼多現金呢,現在線上支付方便,我都很少帶現金了。”老顧說着搖了搖手中的手機,臉上浮現出玩味的笑容。

'“拿多一點比較保險,五百夠了吧。”

“謝謝啦,待會線上轉賬給你。誒,反正這也是公款,本來不該跟我的私款混淆的。”小陳顯得小心翼翼的接過幾張鈔票,便離開了校醫室。

目送着小陳離開好一會兒,老顧接着講起案子。

“對了,不介意我跟你講講我對案件的分析吧。”

“當然,那是您的自由,事實上我也很想聽。”

“嗯,那就好。”老顧清了清嗓子,接下去說。

“我推測案件過程是這樣的,兇手坐在駕駛座後座,與院長一起,在9點42分開車離開孤兒院。因爲車膜防透視的原因,保安只看見了駕駛座的院長,沒看見後座的人。出了孤兒院,出於某種原因,兇手讓院長駕車,走小路,快速來到垃圾場。9點48分發生衝突,院長想拿手機報警但是沒成功。被兇手勒死,焚屍滅跡,將錢包的現金掏光,僞造成搶劫殺人案。隨後騎着自行車,趕回來,翻閱圍牆回到孤兒院。”

“那麼兇手就是當晚在學校裏的幾個老師嘍。”葉青面不改色,表情似乎顯得很輕鬆。

老顧聽到這句話,似乎陷入了一陣深思,好一會兒,才接着說。

“自然,所以嫌疑人就剩下謝老師和你。但是謝老師的不在場證明很充分,相反,你的不在場證明卻很單薄。”

“呃嗯?”

“你沒有證人可以證明你在校醫室,你半夜的琴聲,完全可以事先錄好。當然,這也不足以證明你的嫌疑。”

“但是,死者身上的傷痕,雖然被燒燬,但是法醫仍然可以初步斷定可以是吉他琴絃造成的。並且,我剛纔檢查了停車庫,你的那輛摺疊單車,似乎並不在那裏呀。”

老姑停頓一會,觀察葉清的表情,他似乎並不知道他已經法網難逃。

“我猜測如果兇手是你,那你的動機是什麼呢。也許一年前那件性侵案是真的,你因爲妹妹住院,和傅金龍有金錢糾葛,做了假證。當晚,你可能拿它勒索傅金龍,但是我更相信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妹妹兩個星期前重病離開了,你因爲對那個女孩的愧疚,所以痛下殺心。我說的對嗎?”

“也許吧,但是你們警察,不是什麼都講究證據的嗎?”葉青依舊是那滿不在乎的微笑,似乎被審問的不是他,而是老顧。

老顧也被葉青的鎮靜驚呆了,這種看起來如此正氣凜然的年輕人,真的是會爲了私心,替傅金龍做假證的人嗎?

“確實,吉他聲作爲不在場證明,顯得很拙略,因爲正是吉他聲巧合地出現讓我懷疑上了你。作案用的單車居然也沒有另買,也很愚蠢。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證明你就是兇手。屍體被燒燬,很難斷定兇器就是琴絃。現場的指紋和毛髮,也隨着一場大火付之一炬,但是……”

老顧狡黠地一笑。

“有一樣證據,是你絕對不可能丟棄的。”

葉青眼神閃過一絲慌張。

老顧這時站起來,朝着門邊走去。離開前,留下了最後幾句話。

“傅金龍錢包裏的現金,我想無論如何你都不會丟棄吧。現在是支付寶的天下,誰會留一大把現金在錢包裏呢?我想,傅金龍的錢,那些百元大鈔,一定還留着兇手手裏,那上面,有傅金龍的指紋……我想,兇手現在如果自首,還來得及爭取從輕處理。”

說完,老顧已經離開了校醫室。

院裏迴盪着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此起彼伏,悅耳動聽。葉青恍然間,纔想起了小陳拿走的那些錢,聽着孩子們悅耳的讀書聲,嘴角揚起一絲無奈的笑容。

孤兒院門口,老顧和久候多時的小陳會和。

“你沒有逮捕他啊?”小陳臉上一陣難以置信。

“還有疑點啊,他的一句話,讓我打消了抓他的念頭……走,我們先去對面吃飯,肚子餓死了。”

兩個人隨便點了兩份湯粉,還沒上來,小陳就迫不及待地問了。“什麼話啊?證據都在我們手裏了,不出意外,這些錢肯定有傅金龍的指紋。”

小陳說着,窸窸窣窣晃拿出一個證物袋。葉青給的錢,全在裏面。

“他說,‘兇手就是當晚在學校裏的幾個老師嘍?’,那口氣,很奇怪,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我們辦案的思路。”老顧陷入沉思。

“就這句話?我的天,你也太……”正說着,小陳的手機響了,隨機接通手機。

“嗯,好……真的?太好了,好,就這樣……掛了。”

“太好了!”小陳放下手機,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興奮。

“葉青剛纔打電話去局裏自首了!我們成功了。”


6

清晨,院子裏幾隻麻雀,在樹上上躥下跳。陽光揮灑的樹蔭裏面,不時晃過點點斑駁的影子。

老顧手裏把玩着一支圓珠筆,在辦公桌上用黑色簽字筆敲擊着案件報告的一角。雪白的紙面,隨着筆尖一次又一次的落下,黑色的墨點越來越密集。

小陳拍了一下牢固的肩膀,悻悻地說。“怎麼啦,案件破了你還不高興了?局裏嘉獎令都快下來了,上頭很高興啊,不到三天,破獲了一起殺人案,死者還是縣城響噹噹的人物。看來老顧你升官有望啊。”

“升官,我都退休的人了,你還指望我升官?”老顧顯得有些不耐煩。對他來說,真相和正義纔是他從警唯一追求的。而小陳這樣剛從警校畢業的年輕人,更多地把辦案當成偵探遊戲,或者指望通過它來升官發財。

想到這,老顧不免心生悲涼。

就在昨天中午,接到轄區派出所的電話,刑警大隊拍馬趕到孤兒院,逮捕了葉青。在刑警重重押解下的葉青,眼神裏卻沒有一絲驚恐或者後悔,那眼神裏面是什麼?

老顧不斷地回憶起那個畫面,那是一種釋然,是的,一種慷慨赴死的眼神。

他交代了案件的經過,與老顧和小陳分析的一模一樣。還提供了作案用的自行車,錄音機,和兇器琴絃。

最重要的鐵證,就是那鈔票上面,果然驗出了傅金龍的指紋。那麼,葉青的罪名已經被坐實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仲裁。以傅金龍的身份地位,葉青雖然是自首,卻也怕是死罪難逃了。

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那個林然小姑娘的性侵案,也註定將會隨着傅金龍和葉青的死,深深掩埋在時間的塵埃裏。

可是,老顧卻始終覺得這不是案件的真相。

第一,葉青也無法解釋屍體上的石墨從哪裏來,難道真是汽車材料這麼簡單?

第二,葉青顯而易見知道,吉他聲的巧合出現,肯定會吸引警方的注意。與其用吉他聲作爲不在場證明,還不如什麼都不做,來一個死無對證。

第三,也是最矛盾的一條,葉青爲什麼要用琴絃這種辨識度這麼高的兇器?選用琴絃作爲兇器,又必須得焚屍銷燬傷痕,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哎我說老顧,破了案你還整天愁眉苦臉的,一臉苦大仇深,你這是中邪了?”小陳調侃他,“哎我說,你中邪就算了,你別在報告上亂塗亂畫,還得上交給上頭的。”

小陳拿起案件報告,將上面簽字筆敲下的密密麻麻的墨跡指給老陳看。老陳注視片刻以後,瞳孔忽然放大,閃爍出光芒,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

“錄像,那保安的監控錄像再給我看一遍。”老顧語氣十分焦躁。

小陳顯得不明就裏,看着老顧利索地插上U盤,點開那份錄像的拷貝。

在一遍又一遍看完之後,老顧“啪”一下拍了一下桌子,激動地說,“你看到沒有,葉青案發前上班是騎着摺疊單車進孤兒院的,但是不見他騎着它出來。”

“是啊,那又說明什麼……”小陳咕噥着,“那他的自行車沒在孤兒院,不就消失在孤兒院裏了?”

老顧搖搖頭,注視着小陳說:“不是消失,是通過某種方式運出去了。”

“噢——我知道了,是那輛寶馬車,葉青的摺疊單車可以摺疊放進車後備箱。但是……”小陳疑惑。“傅金龍肯定不可能讓他無緣無故放一輛單車進去後備箱,他也不可能瞞着傅金龍放單車進車廂,那他怎麼將單車放進去的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解決另一個問題,他爲什麼要將單車放進去後備箱?他預先將單車放在垃圾場附近不是更好嗎?”

“對啊,爲什麼呢?”小陳近乎崩潰,因爲這意味着前面所有的推理,在此刻都土崩瓦解。

“我們先去看看傅金龍汽車的殘骸,走!”老顧不等小陳,已經出門,發動了警車。

車速狂奔,老顧早就顧不上超速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交通部。老顧顧不上和其他人打招呼,匆匆亮出警徽,便在一堆汽車殘骸裏面摸索起來。涉及刑事案件的車有專門的放置區域,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輛寶馬車殘骸。

老顧將身子探進駕駛室,一再認真地檢查駕駛座殘骸,隨後緩慢地轉過身。小陳在後面茫然地看着老顧,跟着他一年多,從未見他心情如此的焦灼。他在擔心什麼?他在糾結什麼?

“怎麼樣啊,老顧,你可嚇到我了……”

老顧扶着汽車殘骸,初升的陽光灑在他粗糲的臉上,讓他的臉一半暴露在陽光中,一半隱藏在陰影裏。消瘦的身體上,警服噗嗤噗嗤地迎風鼓動着。

他面如鐵色,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後露出無奈的苦笑。

“唉……原來是這樣啊——”


7

榕樹上,幾隻鳥兒在啾啾叫着。孩子們正在上音樂課,院子裏迴盪着孩子甜美的歌聲。

老顧和閆主任站在窗戶外,透過窗戶偷偷觀察着教室裏面的情況。

“那個姑娘就叫林然。”她指着第三排一個穿着紅色衣服,扎着馬尾的可愛小姑娘。

“哦,很水靈的一個姑娘啊。”老顧微笑着說。

“確實,葉老師也很喜歡她,說她很像他死去的妹妹。”

“不過我很好奇,傅院長偶爾在三樓的辦公室加班到深夜,都在忙些什麼呢?”老顧問。

“這我真不知道,這不是學校,我們孤兒院老師一般都不加班,只有兼任宿管員的葉老師每晚需要照看孩子,在校醫室值班。如果和案件無關的事,您還是別多問了,院長有律師,然後……你清楚的。”看着閆主任堅決的態度,老顧還是沒有再多問下去。

“老顧,他們來了。”小陳喊了老顧一句。老顧轉向那邊,看見刑警正押着戴着手銬的葉青走來。

“葉老師,又見面了。”老顧又是那微笑,只不過,這微笑裏面,似乎夾着絲絲惋惜,小陳看得出來。

一行人到三樓校長室停下。老顧示意刑警守在門口,他和葉青進去校長室。校長室裏面十分寬敞,朝着西邊大落地窗,金黃的陽光瀉在木質地板上。旁邊是一個擺滿書的書架,兩張高檔的皮沙發,圍着一個茶桌而放。

“坐吧。”老顧說。

兩個人在皮沙發上相對而坐,沉默着相視許久。小陳守在門口,看着老顧,這是他第一次,從老顧的眼神裏看出一絲疲態。

“所以,葉老師,我今天帶你來這裏的目的,你心裏應該知道吧。”老姑打破沉默。

“恕我直說,不知道。”葉青辯稱。老顧微微點頭示意。

“我真的很佩服你,知道嗎。”老顧頓了頓。

“誘騙受害者出來,看似是你想爲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燒燬屍體,看似爲你掩蓋死者死亡原因。其實核心目的,是爲了誤導警方,讓警方懷疑你。你越危險,真兇就越安全,對吧。”

葉青表情凝重,老顧微笑也消失了,臉上浮現出罕有的緊張。一年多來,小陳還是第一次看見老顧這樣。院子裏,孩子們的歌聲嘹亮而動聽,卻絲毫不能緩解這個緊張的氣氛。

“你把案發時間選在在9點40分到9點50分之間,看似是你的計劃,能讓你在10點30分趕回,實現不在場的證明。實際上,是因爲你依靠自己的醫學常識,知道只能在這個時間段燒燬屍體,才能隱藏死者真正的死亡時間。可是那輛單車,是你這個計劃最大的漏洞。”

小陳和老顧,都緊緊盯着葉青,他一言不發,似乎在用沉默做最後的掙扎。

“你騎了單車進孤兒院,單車卻在孤兒院憑空消失了,那是爲什麼,那是因爲你用傅金龍的車載了出去。可是如何讓他同意,將單車放在後備箱這個無理的請求呢。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了,因爲那時的他,沒辦法拒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該說的我都在審訊室說了,我……”葉青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

“那是因爲……”老姑擡高音調,“傅金龍在那時就已經死了,所以他沒辦法拒絕你的請求。那麼你謀殺傅金龍的計劃,也就不存在了。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你的殺人計劃破洞百出,因爲人根本就不是你殺的,你只是爲了幫兇手掩蓋殺人罪行。”

“可是,保安可是親眼看見了院長開車出去的,他總不會錯吧。”

“的確,我也一直這麼以爲。院長開車,爲什麼不走國道呢?這可以做一個勉強理解,就是你在後面指示院長走小路。但是我回去看了汽車駕駛座,發現一個問題。院長身形瘦小,但是殘骸上的駕駛座調整的高度位置,卻明顯大過他的體型。也就是說,死前開車的人,根本就不是傅金龍。”

“這也許最精巧的一環了,是你使的一個精妙的障眼法,你借用保安的眼睛做了一個院長是在外面被殺的絕妙假證。出大門的時候,保安在昏暗的夜色下看見的確實是院長,但是——是他的屍體。”老顧眼神變得極其犀利。

“高檔轎車的駕駛座,能夠比一般的汽車更加自由地調低和調後,於是你將駕駛座的座位調整後,讓院長的屍體坐在你身上,用安全帶固定,然後用你身高臂長去操控汽車,車窗上的車膜能完美的掩蓋你的身影。沒錯,你確實在車上,不過不是在後座,而是在駕駛座。出了大門,你將屍體挪開駕駛座,調到自己舒適的位置,開車去垃圾場。但是最後,你沒想到要將駕駛座調回原來的地方。那通報警電話也不是傅金龍打的,是你爲了僞造傅金龍那時還活着打的。這也是你沒有將手機燒掉的原因。”

葉青眼神已經顯露出慌張,這點也被老顧和小陳看入眼裏。

“所以,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將傅金龍的死亡僞造在孤兒院外面。這樣,孤兒院裏真兇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琴絃的勒痕,必定會讓警方追查到孤兒院裏,但是能鎖定的嫌疑人只能是你,因爲那個真兇不可能上傅金龍的車。你從開始就做好了獻身的準備。”

“可是真兇是誰呢?我們想想你的不在場證明,那個吉他聲。院長不是你殺的,那麼你也就不可能預先錄好吉他聲,如此說來,那晚上確確實實有人在彈吉他,我想就是真兇吧。他是誰呢?怎麼證明他呢?我問過閆主任,她說你教的孩子們好多個都會彈吉他,我想,應該包括那個叫林然的小姑娘吧。”

老顧緊緊盯着葉青,他額頭上滲着汗水,嘴脣緊閉,一言不發。

“我們回到你焚屍那一步,你焚燒屍體,其一爲了銷燬痕跡,其二是爲了掩蓋死者的部分死因。雖然那部分不是致死的原因,但是卻是能表明兇手身份的東西——就是那石墨,對吧。什麼東西含有石墨這種特殊的東西,又能當兇器,又和兇手身份有關呢?我沒猜錯的話,那是鉛筆吧。”

老顧似乎已將葉青看穿,葉青低垂着頭,如釋重負一般,深呼出一口氣。

“傅金龍晚上隔三差五地加班,在這個辦公室,做什麼呢?他將大樓的監控全部撤掉,目的是爲了保護孩子的隱私,還是自己齷齪的勾當?回想一年前林然的案子,想必,傅金龍這個人盡皆知的慈善家,許多晚上,就對那些女孩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晚上,他又在這個地方,對一個女孩,或者更多女孩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不過這次,孩子們已經長大了,學會了反抗。一個孩子肯定製服不了他,於是在那晚,孩子們謀劃好,偷偷藏在這裏,趁着傅金龍不備,力壯的孩子,用琴絃勒住他的脖子,另外幾個孩子壓住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隨後孩子們,用削得尖利的鉛筆,扎向傅金龍的身體,所以傅金龍的體表纔會留下石墨,那是鉛筆芯。傅金龍被勒住,發不出聲,掙扎了一會兒,在9點25分左右,因爲腦部缺血死亡。”

葉青聽到這,依舊面無表情。小陳雖然已經是第二次聽老顧的推理,但是,他仍然不能相信,這就是真相,他想到小劉辦案的失誤,不禁遺憾地搖搖頭。

“這時還不到9點半,或許是你無意間發現了,又或者是孩子們尋求你的幫助,你計劃了這一切。鉛筆造成的的傷口,必須焚屍毀掉,不然輕易便會被法醫看穿。你也必須馬上將傅金龍的屍體運出去處理,因爲屍檢能確定的精確時間大概在半個鍾,一旦過了10點鐘,燃燒屍體的時間就和屍體死亡的時間不符。那麼,就會大大加重警方對殺人後轉移屍體的懷疑。而你計劃的全部目的,就是將傅金龍的死,遠遠隔絕在孤兒院外面。這也就是爲什麼你的計劃漏洞百出,殺人用琴絃,作案用自己上班騎的自行車,還有巧合的吉他聲。因爲你並不是兇手,那都是你不能控制的因素。時間倉促,只能盡你所能做到最好,哪怕將所有的罪惡引到自己身上。”

葉青聽完後,用戴着手銬的雙手捂住低垂的臉,片刻後,才擡起頭。

“你的推理很精彩,但是,你有證據嗎?”葉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小陳也望着老顧,老顧的臉上僵死一般的難堪。也許誰都不會懂,爲何老顧正在竭盡所能,想要挽救一條無辜的生命。但是這個人完全不顧他的好意,一心想要赴死。

“沒有,一切都被你燒燬了,我相信這個校長室也被你清理過了。但是你爲什麼?爲什麼?難道就因爲一年前的那件案件嗎?”老顧聲音已經沙啞,雙手撐在茶桌上面,微微顫抖。

“我想,那時報警的也是你吧。但是傅金龍用你妹妹的醫藥費威脅你,讓你爲他掩蓋這骯髒的罪行。現在你妹妹死了,而林然,這個聰明可愛的姑娘,她和你妹妹年紀差不多,看見她你就想起你妹妹。於是,你把這當成你贖罪的救命稻草。”

“我不知道你說這話意義何在,證據確鑿,這件案子已經蓋棺定論,我也不會上訴,就這樣吧。”

葉青說完,打算起身離開。這是下課鈴聲響了,院子裏面迴盪着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

“爲什麼,就因爲自責?這世界上,誰不是帶着或多或少的罪惡在活着。那些老師,我想或多或少都瞭解傅金龍的罪行吧,他們不是更該死嗎?你這麼年輕,你還有大好前程,你忍心就這樣自毀前程?”老顧還未死心,小陳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們,束手無策。

“前程?那些孩子,哪個沒有大好的前程,可是卻有人早早地,殘忍地爲他們的人生畫上了句號。”葉青還想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

“可是我會上報案件的調查結果,這是我的職責。到時,上頭依舊會派人調查這些孩子。”

“你就一定要揭她們的傷疤嗎?”葉青忽然慍怒。“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說完,他衝向大門。老顧以爲他要逃跑,但是片刻後,他才意識到。

“快拉住他!”老顧話還沒說完,葉青已經翻過三樓的走廊圍欄,一躍而下。

“快下樓!”老顧咆哮着衝下樓。走到下面,倒在血泊中的葉青,已經被一羣驚恐的孩子緊緊包圍起來。老顧和幾個老師將圍觀的孩子們隔離開來。小陳趕過去,想要對葉青進行急救。

閆主任在打急救電話。年過五旬的老顧,此刻呆立在原地,四顧茫然,不知所措。孩子們圍在旁邊,紛紛無助地哭泣起來。老顧意識到什麼,在人羣裏搜索起來,找那個小姑娘林然的身影。

在遠離人羣的教室門口,老顧遠遠望見了她,穿着那件鮮紅色的衣服。可是她的眼神,卻是出奇地冷漠,似乎絲毫不關心葉青的死活。這是爲什麼?

老顧猛然間醒悟。難道,是她故意叫孩子們用吉他琴絃殺死傅金龍的?難道那晚,是她故意跑到醫務室去彈琴的?難道目的是……老顧不敢往下想。葉青拼死保全的,是一個一心想要報復自己的人?

“老顧!”小陳叫醒老顧。老顧看見小陳,他已經檢查完葉青,起身搖着頭,無力地揮揮手——他終究還是死了。

老顧意識到什麼,再回過頭,林然已經消失在教室門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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