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祕談:天台上的矇眼少女

1.湯小姐

來到這兒後,我四處尋找門路,想打聽到當年的那件事的親歷者,最好的結果,自然是見到唐雪瑞本人。但幾番努力不成,我只聯繫到了自稱是唐雪瑞當年的女同學的女士——湯思諾小姐。

即便如此,也已經是我極其僥倖才撞到的機會了,因爲據她所說,再過一個星期,她就要跟着她的美國丈夫TOM移居海外。

彼時我是個專門收集各種奇聞密事,賣給一些雜誌報刊、或各種新媒體平臺做素材的閒散職業者。

我們約在中心大街一個酒吧裏面見面。

湯小姐有一張十分耐看的臉,有點像日本電影《花與愛麗絲》裏面的一位女主。我不喜歡女人的臉過分精緻,不那麼完美的臉蛋,往往讓我回味無窮。

我想這就是爲何很多男人明明坐擁一個名貴花園,卻總喜歡採路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的原因。

她坐在我右手邊,一隻手抵在吧檯上,垂下的平肩捲髮將她肩膀以上的部位遮得嚴嚴實實,性感的肩胛骨上點綴着一條明晃晃的銀項鍊,墜飾被隱藏在胸前的衣物裏。

她始終不用正眼看我,只是心不在焉地搖着手裏的酒杯,杯底的冰塊隨之哐當哐當地撞擊着杯壁。

說服她給我講這個故事,只消幾杯酒錢。這或許是我唯一值得稱道的技能——懂得傾聽他人。我深知人的心理,人們總喜歡把最隱祕的事情說給陌生人聽。

人生是由許許多多的小故事,串聯起來的一個大故事。我們在一個個小故事裏經歷各種悲歡離合,最後在這個大故事裏死去。所以人天生具有對於故事的癡迷,尤其對於做一個故事講述者的慾念,更是無比強烈。

基於此之上,你若願意真心傾聽一個人的故事,纔是對他最大的認同。想要觸摸一個人的心,聽——遠比說要重要。

她啜了一口伏特加,目光渙散,陷入深深的回憶中。

“那晚最早發現唐雪瑞被矇住眼睛,手腳緊縛在天台的,是我們學校的夜班保安,我們都叫他劉叔……”


2  保安

對於劉叔來說,那本是一個無比普通的週末夜。週末來晚自習的學生都已離開,剩下劉叔一個人,拎着手電筒,裝模作樣地檢查着每一個黑漆漆的教室。

確認教室門窗都已經鎖好後,他來到教學樓後巷檢查。巷子裏漆黑肅靜,破碎的污水管道散發着臭味。要不是被抓到偷工會被罰款,他才不願意大半夜跑到這種地方來。

劉叔最近做這工作顯得有些心悸,因爲最近這棟教學樓流傳着一個跳樓女鬼的流言。幾年前,一個高三畢業班的女生,因爲在一次重要的模擬考試裏英語掛科,居然在晚上十點鐘晚修下課後爬到教學樓天台跳樓自殺了。

事後,女孩才被懷疑早已患有重度的抑鬱症,而這,不論是她的家人或是在校的同學老師,都絲毫未察覺。無論各方如何事後諸葛亮,這件事最終還是被校方壓了下來。隨着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來了又走,這件事也漸漸埋沒在時間的塵埃裏。

但是最近,似乎是在一個月前,不斷有學生向老師反應,在三更半夜的鬼魅時分,經常看見教學樓天台和後巷,有一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出沒,蹲在地上不住地啜泣。

有大膽的女生以爲她需要幫忙,走進巷子,好心想扶起她。她猛然一擡頭,歪過腦袋,露出慘白的臉。她眼角爬滿血絲,鼻孔滲着鮮血,嘴角掛着污垢的不明分泌物,目光極其猙獰,用嘶鳴一樣顫抖着的聲音問她:

“你的英語考試掛科了嗎?”

女生被嚇得當場昏倒在地上,直到第二天才被路過的人救起,送到校醫室。

校園裏鬧鬼的事情愈演愈烈,貼吧和微信羣裏甚至傳言,只要你晚上十點在天台朗誦英語,就能把那個女鬼招出來。

想到這,老劉倒吸了一口涼氣,感到脊背有些發涼。老舊的手電筒時而一閃一閃的,射出的細小光柱似乎隨時都要被黑暗吞沒。燈光下隨處可見學生從窗口丟出來一些紙團、水果屑、泡沫飯盒。

終於走到巷子盡頭,老劉剛把手電筒熄滅,一聲尖銳的爭吵聲打破了沉沉的夜色,刺痛了他敏銳的耳膜。

“我要殺了你!”

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頓時立了起來,立馬轉身打開手電,只看見一隻眼冒綠光的老鼠被嚇得竄回了水管。

“奇……奇怪……”他語氣有些顫抖,以爲自己聽錯了。

劉叔那一刻大腦近乎空白,緊接着又是一聲求救聲從天上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霎時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救命啊……”

話還未說完,只聽“咚”一聲沉沉的悶響,黑影重重地拍在僵硬的地板上,。

劉叔緊張到嘴脣都不住顫抖,牙齒磕得咯咯響。他用手電筒照射着那坨東西,躡手躡腳地挪向前面,終於看清那是一個人,血漿濺滿了燈光所及的小塊地面。

“那是……吳……吳老師?”他一眼認出了眼前的屍體便是每天見面的英語老師吳老師。

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頭上猛然又傳來一聲尖叫:“別,救命啊……”

又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就在劉叔眼前幾米的地方落下。這次落地的衝擊異常清晰,幾乎能聽見人體的骨骼因爲衝擊而碎裂的異響。

“死人啦,有人跳樓啦!”

劉叔再也不能淡定了,被嚇得大叫出來,一把甩開了手電,瘋了一般衝出巷子。

……

3.鬼魅

劉叔在面對着新聞記者時顯得精神抖擻,完全沒了昨夜的狼狽樣。

“我跟你說,昨晚我經過巷子裏時,陰風陣陣,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是凶兆。說時遲那時快,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天而來。我擡頭,看見天台上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厲鬼,青面獠牙,抓着吳老師騰空而起,不顧吳老師的苦苦哀求,一把將他甩出了天台。接着又甩出了第二個學生,接着又是第三個……”

劉叔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引得旁邊的陳警官投來嫌棄的目光。

“你夠了啊,第三個學生掉下樓時,你早不在現場了。別瞎編這些東西了,再這樣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料想劉叔是一副不服氣地懟回來:“那你說說,不是鬼是誰?天台的門是被門栓反鎖的,到了現場後,除了那個昏迷的姑娘就沒其他人了,還有誰能把那三個人推下樓?”

陳警官被嗆得有點尷尬,只好一個勁地重複“行了行了,沒事就快回去吧。”。

當晚,劉叔帶着警察趕到時,巷子裏已經變成三具屍體,第一具是高二班的英語老師吳老師,另外兩具是他的學生兼侄子吳書豪,以及他的學生陳亮。

他們趕到天台後,發現天台的門從外面被拴住。等消防隊趕到現場破開鐵門後,發現天台上還有一個女生唐雪瑞,雙手被尼農紮帶反捆,眼睛被矇住,衣衫不整,已經陷入高度昏迷。

而吳老師還是唐媽媽爲雪瑞請的家教老師。

現場還有一瓶紅酒,兩個高腳酒杯,一杯杯裏酒被喝乾了,另一個被打碎在地,上面都被檢測出了氯仿。

除此外,還有一本全英文小說《洛麗塔》。

“會是誰呢?”陳警官低聲咕噥,又看了看巷子的兩頭。案發現場此時已經被警戒線隔開,法醫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現場勘查。

警戒線外的學生圍了一層又一層,後面的學生都掂着腳拼命想往前面擠,手機被高高地舉過頭頂,不時有閃光燈閃爍一下。

一瞬間,陳警官竟然有一種作爲大明星被圍觀粉絲拍照的奇妙感覺。

“真邪乎。”陳警官擡起帽檐望了望天台,又咕噥了一句。這時助手小王過來,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隊,醫院打來電話,那個姑娘有甦醒跡象了。”

……

“所以,這又是個鬼故事?”我努了努嘴,對於自己目前聽到的不甚滿意。

湯小姐依舊沒有轉過頭看我一眼,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哪裏有什麼鬼,不過都是人心在背後作祟。”

“那個姑娘呢,她現在可是故事的關鍵主角了,所有人都等着她開口吧。”我盯着她的側臉說。

湯小姐聽到這,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繾綣的微笑。

“警察趕到醫院後,看見了唐雪瑞母女。唐雪瑞因爲氯仿中毒,經過七個小時的搶救才從深度昏迷中被搶救出來,她的母親看到她脫離險境後,摟着她泣不成聲……”

4.吳書豪

事發前一天剛好是週五。

唐雪瑞上了一趟廁所後回到教室,擰開保溫杯,在玻璃杯裏面倒出半杯水,細口慢酌,像是在小心細緻地品嚐着一杯陳年佳釀——儘管那不過是一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開水。

在大家眼中,唐雪瑞就是這樣一個淑女,擁有其他女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矜持和恬雅。男生能和她說一句話,都感覺如沐浴春風一般美好。

可是這在學渣吳書豪和他的跟班陳亮看來,不過是做作,是裝出來的。他們想法設法想要打破女神的僞裝,向大家證明他們。

就在看着唐雪瑞泯完杯子裏最後一滴水時,吳書豪和陳亮忽然不懷好意地笑出聲來。

“她喝下去啦,喝下去啦!我放了蟑螂在裏面,她居然喝下去啦。”吳書豪激動地喊出來。

唐雪瑞先是呆立片刻,隨後急忙打開保溫杯冒子,透過窄小的杯口,看見了浮在水面上的一隻小蟑螂,手足無措地在水面掙扎着。

“你——”唐雪瑞話沒說完,就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衝出了教室。

吳書豪和陳亮挨完班主任一個小時的猛批,從辦公室出來時,都已經放學了。要不是吳書豪的親叔叔吳老師出來求情,班主任甚至可能給他們記過一次。

“這個唐雪瑞,太能裝了,你看她,還假裝好心,一直幫我們求情。‘沒關係沒關係,他們也是貪玩而已,我不怪他們……”吳書豪陰陽怪氣地模仿着唐雪瑞剛纔的話。

陳亮忍住笑,在一邊“就是就是”地附和着。

“就這種噁心的女孩,居然要和我吳叔叔家結爲親戚,以後我豈不是還得當她是姐妹!”

吳書豪早就聽說,吳老師給唐雪瑞當了家教後,和唐雪瑞的母親情投意合,居然打算下個月就閃婚。他越想越氣,猛地一腳將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踹翻在地。

“對了,我想到一個辦法整她,你想不想聽聽?”一向老實巴交的陳亮臉上露出詭異的笑,讓吳書豪都吃了一驚。

“什……什麼辦法?”

“你聽說最近我們2棟教學樓鬧鬼的事情了嗎?”

“當然。”

週六沒有老師值班。晚自習課臨近下課時,吳書豪和陳亮將唐雪瑞堵在了女廁門口。

“你又做什麼?”唐雪瑞極力保持矜持。

“沒事,就是想請你去天台喝一杯,作爲道歉。”吳書豪晃了晃手裏沉甸甸的紅酒瓶,那是他從叔叔書房偷來的。

“我不去,我也已經原諒你了,再說天台鬧鬼你不知道嗎?”

“你不接受道歉可就不夠意思了,書豪可是特意從家裏帶來的法國紅酒。你要是怕鬼,有我們兩個,你怕什麼鬼?”陳亮手裏捏着紅酒杯,適時添油加醋地插一句。

見唐雪瑞低下頭,倔強地沉默不語,吳書豪接着說。

“道完歉後,我們再也不找你麻煩,以後都不會打攪你!”

“這話可是你說的,你不會反悔?”

“絕不反悔!”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吳書豪帶頭走在前面。在門前猶豫了許久,遲遲不敢打開門,心裏有些許後悔接受了陳亮的鬼主意。

“不用怕,我們有三個人,人多陽氣重!”吳書豪冷不丁回頭說了一句,不知是說給陳亮和唐雪瑞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吱呀”一聲長叫,門被推開了。夜空一片漆黑,月亮不見了蹤影,也不見絲毫星光。三個人感到一股詭異的風從背後將他們推出,暴露在茫茫夜幕中。

就着手機閃光燈的細微光芒,三個人靠在圍欄上,打開紅酒。

“乾杯!”他們碰了下酒杯。

或許是因爲害怕,需要借酒壯膽,平時矜持無比的唐雪瑞,居然將杯子裏的紅酒一口氣全灌下肚子。

“所以,你們的道歉呢?”唐雪瑞藉着酒勁,用質問的態度問他們。

兩人聽完露出不懷好意地笑。

“道歉,我們有說要道歉嗎?”吳書豪出爾反爾。

“你……你們?”唐雪瑞剛想生氣,卻感到意識變得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不堪。隨着“哐當”一聲杯子落地的聲音,昏倒在地上。

吳書豪和陳亮立馬動起手來,將她的眼睛矇住,用尼龍紮帶反扣住她的手。做完這些,吳書豪偷偷從揹包裏拿出預先準備的一本英文小說,也就是那本《洛麗塔》。

“你來讀?”吳書豪用閃光燈照着陳亮,讓他眼睛都睜不開。

“我?我英語都考不及格,我怎麼讀?”

“我英語也考不及格啊,那怎麼辦?”

“要不別管了,直接扔下她跑了就得了……”陳亮還沒說完,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魁梧的黑影站在他們面前。

“那是雪瑞?你們兩個在幹嘛!”隨着一聲呵斥,兩人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吳老師。吳老師發現書房的名貴紅酒被吳書豪偷走,氣急敗壞地到處找他,結果發現了眼前一幕。

“叔……叔叔。”

“快跟我去教導室,你們兩個臭小子!”

“不……不要,這都是陳亮的主意,是他帶我來的。”吳書豪情急中將責任都甩給了陳亮。

“又是你,我就知道,你這種人老是帶壞我門書豪,我一定要叫學校開除你,你給我過來。”

吳老師說完,用鷹爪般的大手將陳亮一把擒住。陳亮還沒來得起對吳書豪背後插刀的事情做出反應,緊接着又被“開除”兩個字震到了,

“不……我不要被開除,憑什麼開除我,明明是……”吳書豪像一隻麻雀在吳老師手裏掙扎。

“少廢話,跟我去教導室!”

不堪被擺佈的陳亮和吳老師在圍欄邊扭作一團。

“我要殺了你!”陳亮一邊掙扎,一邊喊叫着。失去理智的陳亮居然將吳老師一把推下了天台。

“救命啊……”巷子裏的尖叫聲,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迴響,在滌盪了一圈又一圈後才歸於平靜。

吳書豪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癱在地上瑟瑟發抖,那樣子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別。

“還有你!”陳亮一把抓起吳書豪,面目猙獰地地說,“平時你就仗着你叔叔,目中無人,欺負大家。現在我死也要拉上你做墊背,你報應的時候了!”

“別,救命啊……”話沒說完,吳書豪就像一個啤酒罐子一樣被陳亮甩了出去。“咚”一聲剛落地,底下傳來一聲“死人啦,有人跳樓啦”的尖叫。

陳亮冷靜下來後,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他蹲下來,看見唐雪瑞沉睡着的臉,如同嬰兒一樣安詳。他捧着唐雪瑞的臉說。

“對不起,我已經退無可退了。”

說完,在樓上一躍而下。

……

“所以,故事到這裏,罪魁禍首都是吳書豪?”我有些難以置信。

“不然你以爲呢?”湯小姐依舊頭也不擡。

“我只是覺得……”我在腦海努力摸索着故事的破綻,“你說他們三個人去喝酒,可是現場只發現了兩個酒杯,我沒記錯吧?”

湯小姐聽到這,驀然擡起頭來,轉過臉微笑着緊緊盯着我,我這才發現,她雪花一般晶瑩剔透的眼睛着實好看。

“而且,陳亮既然是最後跳下去的,那肯定是他關了天台的門。這就不合常理了,因爲他已經對唐雪瑞認錯,那他不是應該將門打開,方便她被救嗎?”我又補充。

“你的邏輯就和當年的警察一樣縝密。”湯小姐說完,臉上漾起了一股紅暈,又低下頭摩挲着她的酒杯。

“我永遠忘不了唐雪瑞醒來時,見到母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陳亮呢,他還活着嗎'?”

5.吳老師

聽到吳老師和母親訂婚的消息,唐雪瑞感到猝不及防,卻又無比興奮。

唐媽媽未婚先孕懷上了雪瑞時。父親聽說她有了孩子,還是個女孩,便一再要求她打掉她,不然就和她分手。

母親深知作爲女孩的不易,不顧一切地生下了她。並且爲了不讓她受到二次傷害,堅持不婚,孤身一人將她撫養長大。

唐雪瑞所有良好的家教,也都來自於她的母親。母親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還酷愛舞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一個不可方物的好女人。

也正是這樣出衆的品質,讓唐雪瑞的英語家教吳老師神魂顛倒,並且展開了瘋狂地追求。

在唐雪瑞的眼中,他身材高大,長相帥氣,說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是很多女生的男神,但吳老師並不算是個很合格的老師,。

雖然對自己也是關愛有加,但是雪瑞覺得,他無非只是個只看學生成績的老師。比如陳亮,雖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心底卻是個十分善良的人,所以唐雪瑞雖然貴爲班花,卻喜歡和木訥的陳亮說話,引得其他男生羨慕不已。

但他就因爲英語成績墊底,讓吳老師都不屑於用正眼看他一次。而且,混世霸王吳書豪之所以能如此驕橫,也是源於作爲叔叔的他的放縱。

但是那又如何,母親已經爲她忙活了大半輩子,她也有被愛的權利,如今她能找到一個不錯的家庭嫁出去,無論如何,作爲女兒的都應該支持纔對。

這天被吳書豪捉弄了以後,唐雪瑞本來怒不可遏,想要班主任狠狠地教育一下他。不料吳老師一再給他的侄子求情,唐雪瑞想到這事關母親的婚事,只好一個人將苦水吞了下去。

週末晚自習課後,吳書豪拎着一瓶看起來很高檔的紅酒,在廁所門口堵住唐雪瑞。

“道完歉後,我再也不找你麻煩,以後都不會打攪你!”唐雪瑞聽到這句話,鼓起勇氣和他走上了天台。

儘管深知那裏最近經常鬧鬼,但是想到這可能是一個接近吳家的好機會,能對母親的婚事有所幫助,她也就默默承受了。

碰完杯後,唐雪瑞細口慢酌着杯里的紅酒,兩個人一時間相對無言。唐雪瑞可不奢求他的道歉,只想走流程喝完酒,然後離開完事。

“奇怪,你覺不覺得這紅酒味道怪怪的?我感覺頭有點……有點……”說完,吳書豪手裏的紅酒杯“哐當”摔在地上,隨後昏倒在地。

唐雪瑞慌張地放下手裏的杯子,搖晃着吳書豪,“你醒醒,你怎麼啦,怎麼……”

她眼前的世界也變得天旋地轉起來,模糊中,看見一個魁梧的身影從身後托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渾渾噩噩中,她感到那個人將她的眼睛矇住,用尼龍紮帶從後扣住她的手腳。見不到接下來的事情,她便昏了過去。

男人吻了吻她的耳垂,挽起她的秀髮,用邪魅的氣息開口道:

“寶貝,想不到是我吧?”

是吳老師,他剛纔一直躲在門後面,偷偷觀察着一切。

吳老師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這次的計劃會如此順利。對於唐雪瑞,他可是覬覦了好幾個月了。他之所以條件出衆,卻年近三旬仍舊單身,就是因爲內心那股對於年輕女孩抑制不住的慾望。那讓他覺得自己丑陋不堪,卻又讓他感到血液沸騰。人不就是這樣了,一方面稱之爲人,一方面又保留着作爲動物的原始獸性。

他藉着做家教的藉口,靠近唐雪瑞,但是她似乎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刻意躲避着自己。

他在心裏默唸,“好傢伙,越是抗拒,我越喜歡!”

爲了能永久靠近唐雪瑞,他甚至主動追求唐雪瑞的媽媽,那個老女人——就和他最喜歡的小說,博納科夫的《洛麗塔》一樣。

計劃雖然天衣無縫,可是他的洛麗塔,他何時能擁入懷裏呢?就在這時,機會出現了。那就是侄子吳書豪今天整蠱唐雪瑞的事情。

吳老師藉口讓吳書豪提着自己的名貴紅酒去給唐雪瑞道歉,而紅酒裏早就被他下了氯仿,這樣,他就能趁虛而入,坐享其成。

事成之後,他將下了藥的紅酒給掉包,還能將所有罪名嫁禍給吳書豪,這一招借刀殺人,天衣無縫。

他面對這種骯髒卻又詩意的時刻,情不自禁地拿出了《洛麗塔》,用英文朗誦起來:

“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慾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洛一麗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洛-麗-塔。 ”

正當他的手要伸向神聖的地方時,“吱呀”一聲長鳴,門被轟然推開,一個雖不高大,但是無比堅定的身軀聳立在他眼前,將他嚇得幾乎石化。

“陳……陳亮……”還沒等他說完,陳亮如一隻掙脫牢籠的野獸一般,向他撲來。

“我要殺了你!”

驚慌失措的吳老師,面對突如襲來的陳亮避之不及,被一把推下了漆黑的夜幕中。

“救命啊……”話沒說完,隨着“咚”一聲就結束了。

殺紅了眼的陳亮,隨後把整天欺負他的吳書豪也一把甩下了天台。冷靜下來的他,抱起衣衫不整的唐雪瑞,他捧着唐雪瑞的臉說。

“對不起,我已經退無可退了。”

說完,他從樓上一躍而下。

……

“故事怎麼樣?”湯小姐這次率先開口,讓我頗感意外。

我努力在腦海回想剛纔聽到的故事,似乎有哪裏不對,皺了皺眉頭說:

“有點疑問,也就是說,吳書豪被丟下樓時,已經昏迷,那第二聲‘救命’是誰叫的?”

“而且,”我接着說,“唐雪瑞醒來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陳亮?這麼說陳亮來的時候,她應該還沒有完全昏迷纔對,所以他纔會問起陳亮吧?”

湯小姐此時放下了手裏一直握着的酒杯,上下打量着我一下,隨後開口道。

“你是第一個能這麼認真地聽我講故事的人,其他的男人,估計看見我都在想其他的吧。”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褒獎,只好尷尬地一笑。

“那個警察也和你一樣疑惑,因爲屍檢結果出來後,吳老師體內檢測出了紅酒和氯仿,而吳書豪雖然中了氯仿昏迷,但體內並沒有任何紅酒殘留。也就是說,他早就被人下毒了。”


6.唐雪瑞

“陳亮呢,他還活着嗎?”唐雪瑞剛清醒過來,就詢問周圍的人。見陳警官無奈地搖了搖頭,唐雪瑞隨即用手捂住了臉,做出難以名狀的表情。

這讓陳警官感到有絲絲疑惑。更讓她疑惑的是,小女孩的母親,至今仍未見蹤影。

陳警官見過無數悲傷的人的表情,這女孩的樣子可一點都不像是傷心,這是個怎樣的女孩啊?陳警官一時陷入沉思。

……

或許每個人的學生生涯裏,班裏都會有這麼一個人,她或他,長相一般,成績一般,性格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還時常受到班裏人的奚落。你不知道他們的家庭背景,只知道每次班級活動肯定見不到他們的身影

唐雪瑞便是如此,她在班裏的存在,就如同空氣一般。她左耳蝸後面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紫紅色胎記,因此她總是長髮遮蓋住半張臉,讓人想到日本恐怖片裏面的女鬼,爲的就是不讓人看到她那醜陋的胎記。

也許孤獨的人,會像這樣把自己身上的所有缺陷都當做詛咒。

混世魔王吳書豪時常捉弄她,把她的書藏在別處,把她座位的凳子踢斷,還往她的水瓶裏塞一些壁虎、蟑螂一類的噁心東西。

“你們知道嗎?我叔叔最近給她當家教,發現她媽媽以前是某家酒吧裏面的脫衣舞娘!”

大家霎時間哈哈大笑起來。她打報告給老師,老師也不管,是的,誰會理她這種人呢?只有陳亮吧,陳亮和她一樣也是學渣,雖然從來不會幫她出頭反抗吳書豪,但起碼也能在她被欺負後,過來安慰她兩句。

興許弱者總喜歡和弱者抱團取暖。

唐雪瑞常說,如果說愛是生命的光,那她的人生始終都活在暗室裏。

母親沒有什麼文化,想賺錢,卻又不願意吃苦做體力活,只好跑去酒吧當脫衣舞娘。也就在那裏,她結識了一個男人,最後懷上了唐雪瑞。

檢驗一個男人的好壞,只需要看女人懷孕的時候就知道。在得知女人懷上唐雪瑞後,男人早已逃之無蹤。

母親想要打掉唐雪瑞,卻被醫院告知過了做人流的時間了。

她從未準備做一個母親,她覺得就是因爲唐雪瑞的出現,才讓男人拋棄了她。甚至於在生下她之後,她遇見了每個男人都是因爲她的女兒而不願意接納她。

在她看來,是唐雪瑞讓她被迫從受男人青睞的女孩,蛻變成人見人嫌的臭女人。是唐雪瑞毀了她的愛情,是唐雪瑞毀了她的人生。

所以,在唐雪瑞的成長過程裏,打罵成了她的家長便飯。與其說撫養着她,不如說母親控制着她,她感覺自己一輩子都被母親摁在水裏,只有將要溺水而亡時,母親才鬆開手讓她喘幾口氣。

“你就不能像其他母親那樣,對我好一點嗎?”唐雪瑞曾經反抗她說。

母親只是冷冷地回答,“我對你好,誰對我好?知足吧,我能養你就不錯了。”

人們說,一個人遭遇了挫折,家庭是他避風的港灣——可是唐雪瑞沒有。她就像一艘被人遺棄的小船,不斷地在和暴風纏鬥、和巨輪碰撞,直到傷痕累累,卻沒有可以停靠的地方。

這一切直到吳老師的出現。

母親在家長會上見到吳老師的第一眼,就被他帥氣的儀表和幽默的談吐迷住了,她感覺自己又找到了初戀的那種味道。於是她再三請求,請他當雪瑞的家教老師,這樣,她就能天天見到他了。

她花了很多錢去打扮,去整容,甚至罕見地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目的都是希望博取吳老師的好感。似乎經過自己這些自欺欺人的努力,就能讓高高在上的吳老師心動。

這一切,都被雪瑞看在眼裏。

“你不覺得噁心嗎?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他值得你這樣做嗎?他連你女兒的學習都看在錢的份上才肯管。”唐雪瑞自覺羞恥地說。

“你什麼口氣跟你媽說話呢?我什麼身份,我是你親媽!”

唐雪瑞知道什麼都無法阻止女人的瘋狂。能阻止瘋狂的,只有瘋狂本身。你不曾愛過我,我也不會讓你擁有愛。甚至你這種自憐自艾的愛,我都要敲碎它。

就在這時,她從劉叔那裏無意間聽到了從前女生跳樓的往事。於是,一股復仇計劃在她腦海形成。

她先在網上散佈女孩跳樓的故事,讓同學們口耳相傳。隨後,她每到週末假期,學校裏空閒人少的時候,就裝扮成女鬼的模樣,出現在2號教學樓的天台和後巷裏,嚇唬路過的學生。

這樣子,就能在學生的心理營造恐怖情緒。

案發那天,唐雪瑞先趁着下午去吳老師家裏補習的機會,將他的紅酒偷偷塞進書包帶走,並且留下一張字條。

晚上,唐雪瑞罕見地對着鏡子裝扮起了自己。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竟然感受出一份別有的韻味。

在臨近十點鐘時,她偷偷拿來吳書豪的水壺,投下她昨天在化學實驗室裏偷來的氯仿——就像他無數次往她水壺裏放噁心的東西那樣。等到吳書豪昏倒在課桌上後,她偷偷避過所有人,拖着吳書豪來到頂樓,將吳書豪藏在暗處。

有人看見嗎?不知道,此時的唐雪瑞已經瘋了。

她斟好了兩杯紅酒,望着黑漆漆的夜幕,靜靜靠在圍欄上,等待吳老師前來。她留下的那張字條,告訴他是她拿了紅酒,她到時和吳書豪等在天台,有要事告知,請他務必準時到來。

吳老師果然準時來赴約。

“這麼黑,一點燈光都沒有。你們在這裏搞什麼呢,神神祕祕的,話說——書豪呢?”吳老師用手機燈光晃了晃唐雪瑞。

“他待會就來,您先過來,喝杯紅酒潤潤喉。”唐雪瑞微笑着,將一杯酒遞到吳老師面前,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吳老師下意識將身體往後一挪,唐雪瑞卻不依不撓向他捱了上去。

“放心,這裏除了我們,沒有別人。”她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說。吳老師剛開始還支支吾吾地說着什麼,最後也默認了似的,趁機摟住了她的腰。

唐雪瑞彼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她知道她的計劃成功了一半了。只要他喝下那杯酒,昏倒後,他們的命運就不由他們掌握了。唐雪瑞會將自己的衣服扯碎,扔下天台,然後將準備好的書《洛麗塔》放在一邊。接着再喝下那杯酒後,將自己矇眼綁好,睡在他們旁邊,與他們共度一宿。

等到第二天被人發現後,看見一個被矇住眼和被縛住手腳的少女,他們叔侄兩個有口也難辨。

母親會發現她愛上的不過是一個覬覦自己女兒的禽獸,她會以爲吳老師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她所鄙棄的這個女兒,女兒被祂所愛的男人愛上,這會是對她18年的養育之恩最好的“報答”吧

藉着暗淡的燈光,吳老師覺得唐雪瑞不那麼妖嬈的身姿彷彿一下變得立體綽約起來,便壯膽似的狠狠抿了一口酒。

“怎麼了,最近遇到煩心事了?”他露出一絲邪淫的笑。

“我……”剛開口,大門砰地一聲被踢開,陳亮握緊拳頭衝了進來。

“你住手,我要殺了你!”他一把推開吳老師,吳老師手裏的酒杯被打碎在地。

兩個人隨即扭作一團,從天台這邊扭打到另一邊。這時,吳老師的酒勁混着藥勁一起發作了。他感到體力不支,太陽穴上隨即吃了陳亮一記重拳。好不容易掙脫了陳亮的糾纏。

“你……你聽我解釋……”話沒說完,他被角落裏不省人事的吳書豪絆了一下,失去重心從天台墜落下去。

“救命啊……”

清醒過來的陳亮呆若木雞,緊張地嘴脣不住顫抖着,好一會纔想起來要說什麼。

“雪……雪瑞,你這兩天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昨天實驗室偷的氯仿,今天給吳書豪下的藥,還有你吃力地拖着他上樓,我甚至都想上去幫你一把……”

“爲什麼?”唐雪瑞質詢他。

“啊?”

“爲什麼偷窺我。”

“我……我其實一直在關注着你,你的一舉一動。我……”

唐雪瑞生下來,第一次有種真正被愛的感覺。這份愛那麼小,那麼微不足道,卻那麼溫暖,如同漫漫寒夜獲得的一根火柴的溫度。她眼角隱隱噙着淚水,臉上綻放出了一絲笑意。

“你放心,只要你以後聽我的,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也不會告訴你媽!”

唐雪瑞聽到這句話,笑容立刻收住,僵死一般的盯着他。

“以後聽你的,就不告訴我媽?”她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抵在天台圍欄上,面目逐漸變得扭曲起來,“你也想控制我的人生嗎?像我媽一樣,像我那個從未出現的爸爸一樣,像所有對我呼來換取的人一樣,是嗎?”

“別……不是,你別……”陳亮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雪瑞,或者說,他從未見過一張如此可怖的面孔,如同來自地獄的一張臉在向他控訴。

“我要殺了你們這些人,連同你們對我人生的所有詛咒!”唐雪瑞一把將他推下了黑暗的深淵。

“別……救命啊……”

“咚”的一聲悶響後,她聽見底下還傳來劉叔的尖叫聲。

她18年都活在暗室裏,是陳亮親手揭開了一片瓦,讓一束光穿透進來。它多麼多麼美好,但是陳亮片刻又將瓦片蓋上,然後告訴她,你得聽我的,你才能得到光。

不,我不需要這種光,我不需要這種愛。既然我註定無人所愛,那就讓所有人都懼怕我吧。她將吳昏迷不醒的吳書豪拖過來。

“對不起,我已經退無可退了。”說完,她就像扔垃圾一樣將他推了出去。

她將大門鎖好,這樣一來,這個故事就將只屬於她和他們三個人。

她先一滴不剩地喝下了那半杯下有氯仿的紅酒,隨後拿出預先準備布條綁住眼睛,接着用尼龍紮帶扎住腳,最後借用嘴巴,將手上的紮帶也紮上。

最後的最後,她用母親在酒吧跳舞時常用的一種動作,既將被綁住的雙手從腳底繞到背後——這樣子就會造成被人從後綁住的感覺。

她就這樣,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睡着了。她知道她醒來之後,就會變成鬼故事裏倖存的少女,那時候誰都不敢再輕視她,再欺凌她。

而母親呢,也會得到屬於她最好的回報。

……

7.湯小姐

聽完故事的我啞口無言,只能默默喝着杯子裏早已索然無味的酒。

“這就是真相了嗎?”我囁嚅着說。

“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真相嗎?也許世界上唯一的真相,就是沒有真相。”湯小姐像是在跟我玩語言遊戲。

“到最後,唐雪瑞算是個受害者還是加害者呢?”我感覺自己已經失去判斷。

湯小姐這時起身,看來是打算離開了。在起身的一剎那,項鍊上的墜飾從領口掙脫出來,看起來是一個雪花形狀的鑽石掛墜。

“其實,在生活裏,我們誰不是扮演着受害者角色的同時,又扮演着加害者的角色。”她會心一笑。

“對了,還未請教你的中文名字呢。”

“我中文名字就是英文名字的音譯,姓隨我未婚夫。”

“那你的英文名字是?”我不想再費腦筋便問。

“Tom·Snow,好了,謝謝你今晚的招待,我有事先走了,有緣再會。"

湯小姐起身,矜持地捋了捋褶皺的裙襬,走向酒吧門口。她輕盈靈動的淑女步子,在一衆媚俗的調情男女中顯得格外脫俗。

一個男人注意到她,經過她時,用手偷偷撩起了她左邊的捲髮。

我在那一瞬間驚呆了,她在我旁邊坐了一個多小時我都沒發覺,此刻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看見了在她左耳蝸後面,那半個巴掌大小的紫紅色印記。

原來被矇住眼的不是唐雪瑞,而是聽故事的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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