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個滴滴司機

1

“救命啊,救命啊,你放開我……”

“轟隆隆——”

先是淒厲的女生尖叫,隨後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我。我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陰暗的房間。空氣瀰漫着蛋白質的焦味,還夾雜着潮溼的黴味,一縷陽光從窄小的窗口射進來。

等到完全清醒,我才發現我的臉似乎被滾燙的熱油煎熬似的疼,猶如千刀萬剮一般。“啊——!”我疼得喊叫出來,用粗糙的雙手緊緊捂住臉頰,但是稍一觸碰便是鑽心的疼。我疼得在牀上打滾,不敢用手觸摸我的臉,只能不斷用手摩擦着我的全身,試圖減輕疼痛。

我感到脖子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用手一摸,是一條金屬項鍊,掛墜上雕刻了一個“美”字。

這時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魁梧的年輕人,揹着光站在我面前。

“趙哥,你醒啦!”他跟我打招呼。

那縷陽光正好照在我們半邊臉上,讓我們的臉一半隱藏在晦暗中,一半暴露在光明裏。

我忍着劇痛,緊緊盯着眼前的這個人,努力在腦海思索他的名字。可是我發現,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我似乎失憶了。

我想開口,發現聲帶似乎也壞了,咽一口口水都隱隱作痛。我用幾乎辨不清的沙啞聲音,艱難地開口問他,“請……請問你是誰?我……我又是誰?”

“我呀,我是你朋友,我叫李舒,你嘛……嗯,你要有心理準備,你是照片上這個女孩的哥哥……”說完,他將一張剪報遞給我。

報紙上是一個叫趙某的美麗女孩的照片,洋溢着純美的笑靨。她鵝卵形的白皙臉蛋,白瓷一般的皮膚,一件簡約的天藍色吊帶衣輕靈地搭在她肩膀上。

多美的女孩啊,我想。可是旁邊的新聞,卻說她被一個滴滴司機強姦後,司機打算開車將她帶到野外殺害,女孩奮起抵抗,最後連人帶車翻入山溝。

“我……我妹妹被人強暴殺害了?”我心頭不經一顫,一醒來,就聽到這麼一個噩耗,“我爲什麼失憶了?你能……你能帶我去看看我妹妹的遺體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他搖搖頭說:"你第一個趕到汽車墜毀現場,發現司機已經逃走。你想救出你妹妹,但是汽車因爲汽油泄漏爆炸,你被炸傷,還失憶了。”

“啊!”我驚訝,臉上的傷口似乎更加疼痛。思考片刻,我才發現我想不起來妹妹的名字。

“她……我妹妹她,叫什麼名字啊?”

“趙玥。”他回答我。我妹妹叫趙玥,多好聽的名字!但是她……我內心泛起一陣苦楚。

“節哀順變,現在的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個,給你。”說完,他將一把沉甸甸的手槍,塞到我手裏。

“啊!這個……”我驚訝地張開嘴,每扯動一下皮膚,我的臉上就傳來鑽心的痛。“這是幹什麼?”

“你不記得了吧,你失憶前,叫我弄把手槍給你,你要爲你妹妹報仇。作爲兄弟,我肯定義不容辭,我也想親手手刃了那個兇手,爲你妹妹報仇。所以我通過走私犯搞到了這麼一把手槍。”他眼神警惕地說。

“你要我殺人!”我驚呼。

“你有沒有搞錯,是你叫我幫你弄一把手槍,你要報仇的。”他語氣帶着不滿。

“我……”

“你看看,你自己被那個滴滴司機折磨成什麼樣了?”他甩給我一面鏡子。

我戰戰兢兢地拿起鏡子,透過微弱的光線,看見了我自己。我的整塊臉,都被燒燬了,散發着噁心的蛋白質焦味。它如同一大塊烤焦的麪包一樣,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人的模樣。一陣噁心感襲上我的心頭。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我,將鏡子一把摔在地上。鏡片碎了一地,將陽光破碎地反射在牆上,讓昏暗的房間變得如同千瘡百孔一般。

李舒拍拍我的肩膀,蹲在我面前。這時我纔看清楚他的樣子,那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年輕人,一雙眼睛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那兇手呢?警察抓到他了嗎。”我急切地說。

他搖搖頭,失落地說,“兇手鍾某還逍遙法外,而且……”他停頓了一下,盯着我說,“而且就算抓住了,也很難判死刑,因爲你妹妹是被炸死的。而且你妹妹的悲劇裏,有罪之人不止那個兇手,所以你失憶前,要求我調查這些,我都調查清楚了。”

說完他拿出一疊厚厚的文件和照片。那上面,記錄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忍着痛,從牀上爬起來,拿起那疊東西,認真看起來。

我看到了兇手的樣子,那骯髒的模樣,配得上我的妹妹?

“據披露的信息,兇手來自一個單親家庭,還是個留守兒童,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現在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他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是個十足的失敗者,所以纔會這麼放縱自己的行爲。而且,在此前已經有女性投訴過他了,不過滴滴沒有受理,直到這次事發。知道嗎,很多人說他也是個可憐人……”李舒說。

“可憐,我妹妹就不可憐?他命運坎坷,他有理由選擇墮落,也有理由選擇努力,但他沒有任何理由傷害別人?”我咆哮。

李舒靜靜地看着我,眼神露出一絲絲玩味的表情,那似乎是憐憫。

“那上面,記錄了案發時,家屬和警方一再要求滴滴公司公佈嫌疑犯司機的車輛信息,但是那個滴滴客服卻一再隱瞞真相,最後錯過了黃金救援時間。”

“還有在你妹妹離開後,有個噴子,在百度貼吧上發帖,居然說你妹妹穿的這麼暴露,是騷貨,被強姦都是自找的,這樣無恥的貼,居然還有跟多人跟帖。”

“還有一個警察……”他沉默片刻,表情凝重,“還有個巡警,本來案發前撞見了疑似兇手的車,他看見了兇手緊張的表情,但是沒有多想,選擇了放他們走。他本來有機會救那個女孩的……唉——”他陷入沉思。

“還有一個滴滴司機羣,羣主還到處散播你妹妹的圖片,羣裏的很多滴滴司機都說你妹妹真騷,有個叫網名“大衆男神”的本地居民,還說真想……”

“夠了!”我已經怒不可遏。“我們馬上動身吧。”


2

下午將近六點鐘,我們來到了一個破敗的舊城中村,樓宇間佈滿猶如蜘蛛絲一樣密密麻麻的電線。

我穿着衛衣,用衛衣的連衣帽緊緊罩住頭,還用口罩矇住臉。即便如此,路過的好事行人還是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那眼光猶如一根根針,刺激着我的神經。我此時才知道,即使這種無意的眼光,對於一個殘疾人,都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幸好我的朋友李舒,無所畏懼地跟着我。雖然我沒有任何他的記憶,以及對於我妹妹的記憶,但是,爲了正義,我已經準備好付出一切,有人,必須用行動敲醒這個麻木的社會。

我們進了一棟破舊的出租屋,來到三樓一間出租屋,李舒帶上口罩,銳利的眼神確認了一下地址,隨後點點頭。“就是這裏!”

“‘大衆男神’就住在這種地方?”我不禁冷笑。

“咚咚咚——”

“誰啊?”裏面傳來一聲迴應。

“安監查房。”李舒大聲回答。

一個滿臉凹坑的中年人,剛剛打開門,就被我一腳踹進房子。隨着一聲慘叫,我們已經迅速地關上門。我簡單地打量了一下房間,這是一個一房一廳的窄小房子。

“我CNM,你們幹嘛!”男人咆哮,又被我們一頓拳打腳踢。

“不準叫!再叫就一槍斃了你。”我將冷冰冰的槍口指着他,扯着沙啞疼痛的喉嚨,盡全力拉高音調。他意識到危險,終於靜了下來。

“你就是大衆男神?”我一邊看着他,一邊冷笑。“男神你的住所,可是真夠簡樸啊?”

“我……你們是誰?爲什麼要殺我,我沒得罪你們啊?”

“你現在跟我裝可憐,你在微信羣裏,侮辱我死去妹妹的時候那股囂張勁頭呢?”我滿腔怒火地盯着他,李舒不知爲何,也緊張地盯着我。

“我……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您,大爺,您饒過我的狗命,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我還有老婆子女兒,您……您饒過我吧。”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住地給我磕頭。

我看見他這個熊樣,愈發地氣憤,就這種人,太多了。被社會排擠,不努力奮發,卻只會欺負更弱小的人,可是本質上不過是個懦夫。

“你這種懦夫,纔會欺負和侮辱女性,真正強大的男人,都知道如何尊重女性。”李舒也氣憤地對着他說。

“對,我是個懦夫,我連狗都不如,我……”

“咚咚咚——”門響了。我和李舒,還有那個男人都緊張地盯着大門。

“不準說話!”我用槍抵着他的腦門。李舒悄悄地打算去開門。

“爸爸爸爸,我和媽媽回來啦,快開門啊。”門外傳來一個女孩的叫聲。李舒慢慢地打開門,看見了門外的母女兩個,一把將她們拉進來。

“你是誰啊,你——啊!老公……”女人也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男人,想要衝過來。

“不要動!過來我就開槍了!”我呵斥她。

“不要啊,不要殺我爸爸,我爸爸是個好人……”女孩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我,早就哭的梨花帶雨。抱着媽媽的大腿,大聲哭起來。

這哭聲把我和李舒都嚇壞了,“你看好你女兒,別讓她哭啊,別逼我啊。”我緊張地將手中的槍對準她們。

“不要,你要殺就殺我,我知道我是個失敗的男人,還經常打老婆孩子,但是……我不會讓你們傷害她們的!”男人像一條狗一樣爬過去,護住她們母子。

“不要,你不要殺我的老公,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我只知道他雖然不好,但是他還是辛苦的養家。沒了他,我也不活了!”女人也搶在男人的面前,但是被男人死死地壓在身後。他們夫妻,還有那個可愛的女孩,一家三口無助地哭泣起來。

我和李舒都驚訝於他們的勇敢,在哭聲中,我似乎丟了魂一樣不知所措,內心竟然對這母子涌出一股悲哀。

好一陣沉默,李舒纔開口。

“你知道你老公都做了什麼嗎?他在網上……”

我拍拍李舒的肩膀。他轉過來,盯着我。我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搖搖頭,示意他住口。他意識到我的意思,嘆了一口氣。

“你應該感到高興,你有這麼好家人,可是你爲什麼這麼自私呢,想想如果受害的是你的家人,你願意這麼侮辱她們嗎?我真的想……”我握緊拳頭重重地錘在牆上。

“我們走吧!再給他一個機會。”我跟李舒說。

李舒打開門,先出去查看情況,我跟在他後面。在關門前,我最後警告他。

“記住,以後做個好人,因爲你的女兒,以後也會生活在這個社會。”

……

3

一大早,新聞就播出了我們昨天的事情。爲了避免警察找上門,我們在李舒尋找的一個隱蔽住所過了一夜。睡夢中,我妹妹的哭叫聲,汽車的爆炸聲,一再的驚醒我。

救命啊,救命啊,你放開我……”

“轟隆隆——”

她的哭聲那麼無助,那麼真實,就好像在我就在現場,卻無法幫助她。我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夜,直到翌日一大早,我們繼續踏上這條復仇之路。

“接下來呢?我們找那個網絡噴子,還是其他人。”說完,他嘆了一口氣。

我把玩着手中的手槍,思緒從噩夢中的悽慘叫聲中回來,沉默片刻,才扯着幹疼的喉嚨回答他。

“算了吧,直接找那個滴滴客服,看看能不能問出更多兇手的信息。不行就再找兇手的女朋友,看看能不能借她找到那個畜生。”

“但是那些人呢?他們同樣有罪。”

“有罪?”我無奈地說,“我們中國可沒有見死不救罪,也沒有網絡噴人罪。”

李舒聽完,用一種複雜而又玩味的表情看着我。我臉上的傷口,似乎也被他看得隱隱作痛。

“是啊。”他說,“在這個社會,相比起做好人,做一個壞人要容易得多。”他邊開車,邊扯出這莫名其妙的大道理。

不一會,我們到了一個稍微高檔一點的住宅小區,陽光漸漸升高,日色由暈黃變得白熾。按照李舒查到的資料,我們進了一棟出租屋。

他照例帶上口罩,敲響了402的房門。

“咚咚咚——”

片刻後,裏邊傳來女人的叫聲,“誰啊?”

“警察!”說完,李舒掏出一個證件,在貓眼上晃悠一圈,又警惕地放進口袋。

“爲了方便行事,從走私犯那裏弄來的假證件。”他狡黠地瞥了驚訝的我一眼,竊竊地說。我微笑着,暗自佩服他行事的周密。

門剛打開一個裂縫,我們一把奪門而入。裏面一個面容姣好的長髮女人,被我們的架勢,嚇得撲倒在地。

“你……你們想幹嘛?救……”她剛想開口,就被李舒緊緊地捂住了嘴巴,恐嚇他:“想活命,就乖乖地配合我們。”女人被嚇得花容失色,眼神驚恐地搖搖頭。

“我是趙玥的哥哥,我來這裏的目的,是質問你,爲什麼案發時不肯及時透露兇手的車輛信息,讓我的妹妹死於非命!”我說完,扯下臉上的面具,露出可怖的面容。女人看見了我驚恐的面容,臉色嚇得慘白。

“我……我也是被逼無奈,我上報給安全部門,安全部門讓我等待,沒有允許不能調取機密信息。隨後安全部門又上報給部門主管,主管又讓我們等待,上報給部門經理,我們就這樣一直等,一直等……”女人嘴脣急促地顫抖,眼角掛出兩行清淚。

“可是你們不能偷偷地發給警方或者家屬嗎?”李舒說。

“可是我……任何一個有職業操守的人,都會服從公司的秩序啊。而且……而且我違反規定,會被公司開除。以後別的公司知道了我的行爲,誰還會要我?你覺得那些公司,會爲了我的英雄事蹟,張開懷抱接納我?”女人長髮披散,垂落在地,肩膀無助地抖動着,低聲啜泣起來。

看到這,我和李舒都顯得十分不忍,的確,這確確實實不是她的錯,我們有什麼責任,去指責一個同樣爲了生活百般忍受的人。

“你以爲,同樣作爲一個女人,我……我就不想救那個女孩嗎?可是,如果那個人是你,你能保證你不會做出自私的行爲?”她無力地說,不是在反駁,更像是一種懺悔。

“滴瀝瀝瀝——”她的手機響了。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她習慣性地從口袋拿出手機。

“等一下……”我還沒喊出口,她已經接通了手機。而我和李舒,卻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喂……我剛起牀呢,怎麼……嗯?我聲音不對勁?剛睡醒嘛,又有點感冒,所以有點鼻音。我沒事,就請了幾天假。我還有事,先不聊了,嗯……好吧,我們老地方見!”她說完,利落地掛了電話,臉上好不容易綻現的笑容,瞬間煙消雲散。

“我男朋友打來的……”她還想接着說什麼,卻沒有接下去,而是轉開了話題。

“你不知道,公司爲了這件事,僱傭了很多水軍,甚至將兇手的不幸經歷挖出來,試圖扭轉不利的輿論。而我呢?我因爲這件事,被網友口誅筆伐,網友跑到我的微博下面,留言謾罵我,問候我的家人。還人肉我,跑去罵我的男朋友和家人。我因爲這件事,請假快一個星期了……”她想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

我和李舒已經完全對這個女人喪失了怨恨。相反,我甚至覺得,她會對這件事感到愧疚,恰恰是因爲,她是一個道德觀念強烈的人。

“對不起,我……我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錯怪你了,那不是你的錯,真的非常對不起。”我愧疚地說。

我們扶她起來,將她安穩地放置在一張舊沙發上。我們知道,再問這個女人關於兇手的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果知道,她早就告訴我們了。

我們默默地打開門離去,臨別時,李舒再次說了一句“對不起。”


4

第二天清晨,我們守着電視機的新聞,等着它播出我們昨天的事情。但是,新聞絲毫沒頭提及昨天的事——那個女人,沒有報警。

我和李舒坐在陰暗房間的角落,各自望着那一縷刺破黑暗的陽光。房間裏的灰塵,在陽光下肆意地翻滾糾纏着。

昨晚又是那個噩夢,妹妹的叫聲一直充斥着我的腦海,就好像我身處在案發現場,看着她被摧殘,卻無法拯救她,讓我無比煎熬。

我內心不斷地思考着這兩天的事,無論是兇手也罷,噴子也罷,旁觀者也罷……人之所以會作惡,真的和我們成長的經歷,或者生活的環境有關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善良,該怎樣存在於人的身上?

我不想再讓自己難受,不一會兒,我堅定地起身,拍拍李舒的肩膀,“走吧,去兇手的女友家裏,她肯定知道些什麼線索。”

他回過神,目光遊移渙散,如那漂浮的灰塵。用一種謎一樣的眼光盯着我,好一會兒,纔開口。

“好吧,結束這一切。”

我們來到郊區外的一箇舊城區,又是一個老舊的出租屋。上了頂樓七樓,來到701門口。李舒熟練地戴上手套,遲疑片刻,還是敲響了大門。

“咚咚咚——”

剛敲響,裏面馬上傳來一陣沙啞的女聲:“你們煩不煩啊,一天到晚都來逼我,你們一定要逼死我是不是?害人的又不是我,爲什麼你們要這樣逼我!”

我和李舒正滿臉疑惑地對視,大門已經打開了。一個眼神憔悴的女人,拿着一把掃把,滿臉怒火地衝了出來。

“我跟你們拼了!”女人拿起掃把掃向我們。

我們合理將女人推向屋裏,關上門。女人大聲地尖叫着、掙扎着。我只好拿出槍,指着她,讓她冷靜下來。

“別動!”我用沙啞的嗓音吼住她。她放下手裏的掃把,緊繃的身體慢慢地鬆弛下來。

“你的男朋友呢?你一定知道他的行蹤吧,告訴我,我就饒你一命。”我恐嚇她,我知道我的所有努力,我妹妹的正義,都在這個女人的身上。我要讓那個兇手,親手死在我的槍下。那夢中的悽慘的尖叫,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一定要讓這個兇手承受最殘酷的折磨。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警察已經問過我幾百遍了,我真的不知道,你饒過我吧。其實他也挺可憐的,他……”

“住嘴!”我咆哮着,扯下我的口罩,用雙手拽着女人的衣領,“你能說任何人可憐,但是你不能說他可憐,他是傷害我妹妹的兇手,他是沒人性的人渣、畜生!”

女人被我的可怖樣貌和咆哮嚇到了,無助地癱軟在地。我內心已經瘋狂,因爲再問不出兇手的蹤跡,我就沒有了任何希望。

“他在哪,快說,他在哪,在哪!……”

“她不知道兇手在哪,噢……不對,其實她也算知道,我也知道,你也知道。”李舒看着我,眼神如平靜的水面。爲什麼,他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啊!你……你……”女人尖叫着,用手指着我的胸膛。我會過他,發現她指的是我脖子上的項鍊。那條刻了一個“美”的項鍊。

“你是阿元嗎?我是阿美啊,你的阿美啊?你不記得我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女人看着我,從她脖子上扯出一條款式一樣的項鍊,上面刻着一個“元”字。說完,她無助地哭泣起來。

我是阿元?記憶如同決堤的滔滔洪水,瞬間向我的腦海襲來。

啊!我想起來了,我叫鍾元,我就是那個滴滴司機,是我殺害了我的妹……噢,不對,是我侵犯了那個女孩,還害死了那個女孩,我就是那個兇手。

那夢中的尖叫聲,是我施暴時女孩的悽慘叫聲。那汽車爆炸的聲音,是我被救出汽車時的爆炸聲。有個人,把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他……我眼神呆滯地望着李舒,他眼神依舊如此平靜。

“看來記起來了呀,沒錯,是我把你救出來的。”他說完這話,眼眸泛起絲絲波瀾,隨後深呼吸一口氣,接着說,“我叫趙舒,我就是那個巡警,那晚在執勤,阿玥特意送宵夜給我。我不能送她回家,所以幫她叫了車,那時我看見了你,誰能相信,你這個看似平常不過的人,卻做出了這麼喪心病狂的事。”

說完,他雙手捂面,淚水從他指縫間擠出。屋外,警笛聲大作,警察似乎已經知道了我的行蹤。

“都是我的錯,是我叫的車,是我加的你,是我把妹妹放到你的魔爪……我知道出事了以後,用我掌握的第一手線索,第一個找到了你,那時你們已經翻車在山下。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他鬆開雙手,雙眼泛紅地看着我。

“最諷刺的……”他嘴脣顫抖,“我妹妹當場就死了,而你卻苟活了下來。我作爲警察,不能動用私刑。我受到的教育,我的職責告訴我,我不能殺了你這個仇人,相反,我還必須救你,不能讓你死於車禍。”

“所以我計劃了這一切,我要讓你和我一樣,經歷那種喪失摯愛,卻無法手刃兇手的痛苦。”

聽完這一切,我淚水奪眶而出,跪倒在地。經過這兩天,我早已把那個姑娘,當做我的親妹妹。而現在,我卻被告知是我親手殺害了我的“妹妹”。

我的內心不斷地涌出那個姑娘的尖叫。我猶如一頭猛獸撲向她,她掙扎着,不斷地求我不要傷害她,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在等她回去……

人之所以會作惡,人之所以會選擇冷漠,真的和我們成長的經歷,或者生活的環境有關嗎?不——我有了答案,不是的。我想到了我自己,我人生的坎坷,不是我墮落的理由,更不是我作惡的理由。

人之所以會作惡,會冷眼旁觀他人的不幸,說到底,就是人並非生來是善良的。人生來是自私的,而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善良的人需要付出更多,卻往往得不到回報。所以人們會追求那種作惡的瞬間快感。

不論人的遭遇如何,善良和罪惡這道選擇題,對於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想到這裏,我知道要洗脫我的罪惡,只有一條路。於是,我將槍口塞進我的嘴巴……

“阿元,不要!”阿美撲向我,搶奪我手裏的槍。

“阿美,你找個更好的男人,我是個廢物!”我說完,將她一把推開。警察已經奔上樓梯,從門口衝進來,想着我奔來。“別動,放下手槍!”

我閉上眼,扣動扳機。“咔,咔咔咔”——沒子彈!

我睜開眼,警察已經衝過來將我壓住。我從人羣中望見了趙舒,他臉上流淌着淚,哭笑着盯着我。爲什麼?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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