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

        读小学时,不知道校长是谁。

        那时对校长没有概念。仿佛学校只要有任课老师就成。很少有全校性活动,没听过校长训话,没见过校长公开有什么工作。记忆中有过全校性的少先队活动,我抗过队旗、领过奖励“优秀学生”的笔记本,但就是没有关于校长的记忆。

        关于小学生活,记忆比较多、映象更为深刻的是一天跑几公里的山路,几次往返于家校之间。放学时往往饥饿难耐,全程的上坡路把家校隔得异常遥远。严冬弄冰,酷暑玩水。碰到风雨之后的泥泞,往往会把鞋子、裤腿弄脏,因为爱干净,又常常在山沟小溪中把鞋子、裤腿洗干净,然后穿上湿湿的裤子、鞋子去上学。

      我一共上了六年的小学,前三年上的村小,后三年上的完小。学 校教师更换调动频繁,我们班一共换了六个班主任,平均每年一个。学校教学质量全镇倒数,我们全班共五十多个学生,升学时考取了五个,还包含一个补习生,我也是幸运升学的一个。在小学时成绩名列前茅,但小考成绩在初中班级却排到班上三十多名。

        上初中时,校长在我们的学校习生活中占据了着重要位置。每逢放假收假集合、学校全校性大会、运动会等,校长都要作一番讲话。讲话内容多半是关于纪律、学校重要事项,以及对学生的一些激励。校长讲话时,语言铿锵有力、态度坚定,神情威严。让人莫名的就产生一些敬畏感。映像比较深刻的一次校长讲话是说学校走了一位聘任的美术代课教师。那个老师刚好是上我们的课。校长说:“浅水养不住大鱼。”那时已能听出校长的挖苦之意,评判不来校长的言辞,只是觉得校长在全校师生面前说这样的话,令人映像深刻。

        校长是个新上任的校长,中等偏矮的个子,一副威严的、标准的校长模样。校长在我们心中的存在感和权威性不仅体现在每次的集合训话,还体现在对老师有看法可以向校长反映以及他上同年级另外班级的政治课。对于校长上其他班的课,我们一直有很大的好奇和羡慕心理。

        初中三年,学校生活艰苦,但学得扎实。本校的本届毕业生,成绩辉煌。七百多分的高分全校有十多个,和一共十届蝉联全市中考冠军的镇二中不相上下。并且,我们班一学霸还考了全市冠军。而之前,这个学校的教学已经每况愈下,和镇二中相去甚远。

        对于一些人或物的功用和价值,我们往往需要经过对比才能清晰的感知。

        初中毕业后,校长带队,我们考取师范、中专的学生到县里体检。听父亲说,校长还和他拉家常,那时觉得,这么威严的校长原来也会拉家常,也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很意外。

        进入师范。校长已临近退休。这是一个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老头。单眼皮的眼睛眼神凌厉。全校师生的心里,他有着很高的权威和地位。全校性集会时,校长依然会讲话,讲些什么我早已忘记,只记得他讲话时,全体听众立即安静下来,用截然不同于刚才喧嚣场面的安静,表示着对校长的敬重和聆听态度。每次他讲话时,他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格外引人注意。基于他标准的普通话和他的能言会道,我们对他平添了几分敬意。

      经常会在校园见到晨跑的校长,我们会跟他问好,他也会边问好便继续跑步。这时,我们的内心又会增添几分对他的敬意。

        校园里流传着很多关于校长的传闻。比如说校长家好像有两娃,一个随妈姓、一个随爹姓,体现了男女平等。我们很多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我且叫它高度的文明,我们表示一定程度的惊叹和飘渺的敬意。还比如说,校长收藏每一个版本、每一年级的小学课本。这个我曾暗自表示过怀疑,他哪里有那么大的书房嘛?当然,那时我就连在电视里也很少见到私人书房,所以,大概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那时不求上进、整日混混噩噩的中师生,消遣学校老师是最稀松平常的事。然而对于校长,大家都是恭敬有加。

      再后来,我就踏上了工作岗位。校长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在第一个工作岗位上,我以一颗稚嫩、单纯的心面对社会的各种纷繁复杂。

        这个时候的校长是个年轻的校长,是我们之前几届毕业的中师生。校长已婚,高大、帅气。乡村小学的校园及周边的村间常常流传着关于这位校长情感经历的一些八卦传说。听说校长夫人就是校长追求大姨子没追到,退而求其次娶来的。听说校长的丈母年也帮了不少忙。这位高大的校长夫人,甚至有点虎背熊腰,脸上常常抹满脂粉。校长夫人每天最重大的职责,便是看好校长、看好周围可能会对她构成威胁的人,尤其是重点防范我们刚进校的两个年轻女教师。她会不时的来和你聊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问些诸如给有男朋友之类的话。另一个单身女教师性格更为开朗,她就说不喜欢人家一说话就笑的样子,还是像我的性格好些。她言下之意是说那个女教师不够正经,其实她是在担忧自己已面临了巨大的威胁。而那时的我,是正经得过头有点不苟言笑的那种,但我也感觉得到,我也是她的一个潜在的敌人。因她,校长身份的威严便在我心中大打折扣。

        真正让人看低校长的,是校长本人。我在三年的工作时间里,见识着他的虚伪、假仁假义。比如,她说哪件闲置的破房是分给我用作厨房的,言下之意是对我是他同乡的照顾。然后,他又说,其他几个新进教师没有厨房,可能要借用我的厨房。我对这样的弯弯绕真的很不屑。有一次学校抽我们两个女教师到镇中心小学进行公开课比赛。我在学校的准备课有点差,时间超长,教学内容没完成。但吸取经验教训后,自认为在镇中心小学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很成功的。因为我们每个参赛教师都听了其他教师的课,多少还是有些数的。该校的教导主任是我曾经的数学老师,他跟我说,只要论文分不太低,我的总成绩应该不会错。但最终公布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我竟然是倒数第一名。内心一方面隐忍、一方面愤恨在不断爆炸,在摧毁着我内心的一切美好。难以描述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学校。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应该在现场发问,我这个比赛成绩到底是怎么来到,要请领导给个答案。我们校长也在到中心学校当评委,知道真个事情。回校后,他来敲过我的们,我告诉他我已休息,然后就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有别的老师跟我说,校长说我在镇中心小学的示范课还不如在学校那一节成功。事实证明,他的这个说法不仅成功的否定了一个教师曾经的努力也成功的毁掉了一个教师想要努力的心态。从此,我再也不想参加类似的比赛,甚至无心研究课堂教学。

        三年后,乡镇中学面向小学招考一批教师,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我已不信赖考试规则,不太注重笔试成绩,而是请人到处打点,打通面试的关节。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笔试考卷就是我之后的领导、中学校长改的。他跟我说:“你那个试卷的确考得不怎么样,勉勉强强的那点分。”我羞愧难当。他也转述了中心学校领导对我的评价,说我工作认真负责,一边考试,考试一结束就赶回学校管理学生,如是云云。或许,中学校长会看重这个评价,而我已然不在乎。

        进入中学后,有一次在饭桌上,校长说,大家请记住,他一定会是一个好人。后来,我们果然见证了他是一个一心谋求学校发展的公正、无私、和蔼的好校长。我进入中学时,他刚上任满一年,后来继续在这个学校当了十四五年的校长。学校在他的领导和操持下,彻底改投换面,校园环境由原来不堪的荒凉破败发展到如今的幢幢高楼拔地起,学校环境美、教师家庭馨。有一位善长文笔的学校教师自发的写了一篇文章赞颂校长,洋洋洒洒一万多字。

        进入中学的我,工作认真负责,但感觉还是因一件事情再次给校长留下了不好的映像,这也让我曾经多次懊恼、自责。

        在镇二中工作八年后,我考入了市五中。在这所学校工作的几年间,学校已换了两三任校长。这些校长或高高在上、威严笼身,或低调亲民、平易近人。尽管他们很大程度上决定和关系着一个学校的兴衰和发展,但对我们普通教师好像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在几百人的教师群体中,教师们也无非是对于敬重的领导表示着明显的敬重,对于不太敬重的领导,表示着不太明显的不敬重。

        接触和经历过这么多校长后,我已近不惑之年。那些校长的言行于我,已如我曾经读过的书或吃过的饭,已不复存在,然而,又在精神的某些角落,悄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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