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貓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村子的時候,村子就開始慢慢地活躍起來。

村口的那顆大樹下有一塊巨大的青色石頭,天青色裏點綴着一團又一團的白色,就像是一片天。青石上躺着一隻貓,黑色的皮毛在晨光的撫摸下邊的更加柔亮,散發着異樣的魅力,靛色的眼珠像極了兩顆夜明珠 ,兩隻小巧的耳朵上點綴着一些乳白的斑點,就像一個個躲在暗夜裏的精靈。動了動耳朵,黑貓從青石上跳了下去,正落在青石旁老人的懷裏。

老人瞥了一眼黑貓,黑貓揮揮爪子睨了一眼老人,而後“喵”的一聲,跳上了老人肩頭,蹲在了那裏,顯得無比高傲。老人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眯着有些渾濁的雙眼,沐浴晨光向村子裏走去。

村子的街道很乾淨,由許多平整的青石鋪成,經過多年的沖刷上面形成了許多的凹凸,走在上面很舒服。當老人還有那隻貓進入村子的時候,青石路上正在玩耍的小孩子都注意到了那隻貓,黑貓在小孩的注視下高傲的昂着頭,彷彿一個出遊的皇帝,老人不急不緩,臉上掛着笑容四處打量村子的居民。

最後,老人的腳步在村子街道的最南端停了下來,那裏是一個很小的院落,已經兩年沒有人居住了,之前的主人不知道搬去了哪裏。老人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裏早已積了一層塵土,但裏面的東西依然擺放在原來的位置,屋後的院落里長出了一層雜草,院子的後牆不知道什麼時候坍塌掉了一部分,已經能輕鬆的站咋院子裏看見屋後的那一片果園。老人開始收拾這裏,打算在這個地方住下來,黑貓輕輕一躍,就跳到了房樑上,驚落了滿屋的塵土。

三天後,村子裏所有人都知道村子的住戶多了一個整天笑眯眯的老人和一隻喜歡蹲在老人肩頭的那隻黑貓。村裏的孩子們都很喜歡老人,因爲老人那裏有好吃的金色糖人和五彩斑斕的甜甜的果酒,當然,還有那隻好玩的黑貓。但村子裏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是,老人的糖人和果酒只賣給孩子們,而且老人的果酒和糖人從來不收錢,但老人有個規矩,來這裏購買這些東西就必須對着那隻黑貓講一個故事然後再聽老人講一個故事。

老人的肚子裏像是裝滿了故事,每天都有許多孩子跑過來,給黑貓講故事,聽老人講故事,然後再喜滋滋的拿走那些糖人和果酒。

六月的天氣裏,村子漸漸變得灼熱起來,小男孩們整天赤着上身在村子了跑來跑去,許多小女孩卻聚集在老人的小院子裏逗弄那隻黑貓玩兒。老人也笑着坐在後院裏打着扇子看着外面的果園和園子裏那些樸實的村民。偶爾有人休息的時候會過來老人這邊,和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幾句,問問老人還有什麼兒女之類的話語,最終人們知道老人曾有一雙兒女,但都已經逝去了,黑貓就是那對兒女送來陪伴老人的。老人賣掉了城裏的房子,帶着家裏的那隻黑貓來到了村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傷痛可想而知,很難想象,老人臉上笑容的背後到底隱藏了多麼巨大的悲傷。

村裏的人都不再提起這方面的事情,有意無意的經常去和老人聊天,若是誰家有什麼大事了還會請老人過去,甚至讓老人幫村裏一些新生兒起名字。

村裏的小孩漸漸長大,每天上學從老人門前經過的時候都會親切地問候老人一聲,然後又去逗弄那隻黑貓算是跟它打招呼,之後才哼着歌兒去學校。放學之後,一個個都亟不可待的跑到黑貓面前,跟黑貓講在學校裏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然後再去聽老人講故事,回家的時候拿上屬於自己的糖人或果酒。這是老人經不住孩子們軟磨硬泡做出的讓步,孩子們已經沒有了故事,但老人的故事卻像是無窮無盡。

日子就像老人制作的糖人和果酒,在老人的故事裏漸漸變少,孩子們也在老人的故事和黑貓慵懶的目光裏越長越大,越走越遠。偶爾有人過來老人這裏,但都是急匆匆的,問候老人幾句就會離開,來不及去逗弄黑貓給它講外面的事情,也來不及再去聽老人的故事。

這已經是老人來到小鎮的第十個年頭了,老人依然是那個老人,喜歡講故事,臉上總是帶着笑容,會做好吃的糖人和果酒,只是頭髮白了許多,只是講故事的時候咳嗽聲重了也多了。黑貓也依舊是那隻黑貓,靛色的眼珠依然充滿着神祕的色彩,耳朵上的白色斑點依舊閃耀,只是曾經光亮的皮毛變得灰暗,只是再也難以輕輕一躍就能跳到房樑上去了。

老人的身邊圍上了另外幾個小孩,但是老人真的老了,講故事的時候都是慢吞吞的,平日裏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屋子外邊,看着忙忙碌碌的村民,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綻開的金絲菊。黑貓也在漸漸老去,整日窩在牆角或是老人身邊,不再去撲落在小花上的蝴蝶,也不再去挑釁偶爾路過的小狗,有時候面對孩子的逗弄也只是用靛色的眸子打量一番,然後找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重新臥在那裏。關於老人的一切似乎都開始泛黃,就像掉色的照片,不再鮮豔,但卻有一種濃厚的香醇,如一杯香茗。

在一個清晨,老人從牀上爬起,輕聲呼喚黑貓,黑貓從屋子裏慢悠悠的爬過老,躺在老人了懷裏輕輕叫了一聲。老人吃過早飯,黑貓卻什麼也不肯吃,老人一整天沒有再賣糖人和果酒,只是抱着黑貓坐在院裏看着遠方,粗糙的手掌撫過黑貓的脊背,滄桑的聲音在訴說着老人自己的故事。聽衆,只有這隻黑貓。

在晚霞滿天的時候,老人把黑貓放在了地上,它一動不動,靛色的眸子安然的闔上,安靜的像是一幅油畫。老人在院裏陽光最好的地方安葬了黑貓,一同埋下去的,還有許多金色的糖人和香甜的果酒。

那天以後,老人的屋外再見不到那隻躺着的黑貓,老人的糖人和果酒沒有人能夠再買去,老人也不再講故事。老人開始看書,那是很厚的一個冊子,封面已經不知所蹤,即便是老人後來加上的也已經模糊不清,紙張已經泛黃,老人小心翼翼的翻動每一頁,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

三個月後的一天,老人的小屋始終沒有開門,等人們傍晚進去的時候,老人安詳的躺在牀上,枕邊還放着那本泛黃的書,老人臉上仍舊掛着一絲笑容,花白的頭髮十分整齊,彷彿老人是在做一場神聖的而又靜謐的夢。

翻開書頁,裏面是一個個故事,是老人講了一輩子的故事。村民安葬了老人,和他的黑貓和他的故事安葬在了一起。

安葬的那一天,天空清澈的很純粹,像是一整塊巨大無比的琉璃,陽光淹沒了那個矮小的土包,恍惚間,那裏開滿了各種花朵,五彩繽紛,老人安詳的坐在凳子上,微笑着給身邊的兩個孩童訴說着各種各樣的故事,黑貓蹲在老人肩頭,靛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燦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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