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戒學堂】爲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她是當朝宰相之女,上有一兄長,父母慈愛,兄長良善,本可衣食無憂,享萬千寵愛,卻勘不破一個情字,致使半世苦楚,無所歸依。

他是上京趕考的書生,乃縣令之子,家境尚可,年少留情,卻做不到傾心而護,誤人一世。

一、牆頭馬上遙相顧

宰相之女柳箬竺是長安城內極富盛名的美人,眉如新月,膚若白雪,雙目好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間,別有一番清麗高雅的氣韻。剛過及笄之年,長安城的勳貴人家爭相登門求娶,宰相門邸,賓客如雲,卻未有一人入得柳箬竺之眼。

春闈時分,各地書生皆赴京趕考,瓊州縣令之子林訾容攜一書童林旭騎白馬行旱路而來。

歷經九日,赴考書生傾畢生所學,只爲金榜題目時。放榜之日,熙熙攘攘,幾家歡喜幾家愁,林訾容雖及第,卻未榮登三甲,即將赴任儋州。儋州離瓊州較近,對此,林訾容十分滿意,遂撇下書童,獨自騎馬賞風,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味。

縱馬馳聘半響,似有些倦怠,信馬由繮,直至相府後院。

柳箬竺知曉今日乃放榜之日,城中熱鬧,也想前往遊玩,看新科狀元遊街。可偏偏父親不允,害怕人潮擁擠,她會遭遇不測,讓她待在閨房,繡花撫琴。

閨中無趣,柳箬竺喚來婢女小荷,行至後院放風箏,婉轉的笑聲遍佈後院,紅色的燕子風箏翱翔於天際,卻嚮往自由,不甘束縛,遂掙脫枷鎖,跌落院外。柳箬竺想翻牆而出,尋回風箏。小荷慌忙勸阻:“小姐,不行的,這太危險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爺非殺了我不可。”柳箬竺徑自挽起衣袖,尋找合適的攀爬點,“小荷,沒事的,你忘記小姐我當年可是爬過樹的人,不會有事的。”兀自爬至牆頭,徒留焦慮擔憂的小荷站在牆角,風箏掉落在院外的柳樹上。

柳箬竺正在思量如何下去,便見一男子身騎白馬立於柳樹之下,着青色長袍,腰繫白玉佩,面如冠玉,目若星辰,身長八尺,玉樹臨風。

林訾容擡眼間,瞥見一少女靠着青梅樹的枝丫跨坐牆頭,髻如秋蟬之翼,配銀色珍珠髮梳,着錦半臂,柿蒂綾長裙,氣質清雅。

“姑娘爲何立於牆上,可需在下幫忙?”林訾容驅馬前行,停於牆下。

“小女子不慎掉落風箏,不知公子可否幫忙取下柳樹上的風箏?”柳箬竺低頭輕語,以手示意,不敢直視牆下之人。

“姑娘稍等片刻。”林訾容調轉馬頭,取下風箏,遞於柳箬竺。

柳箬竺接過風箏,置於胸前,“謝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林訾容從容以答,嘴角蓄笑,“舉手之勞,在下姓林名修字訾容,家住瓊州,來京赴考。敢問姑娘芳名?”

“柳箬竺。”柳箬竺剛回答完,牆下的小荷便出聲道:“小姐,您和誰在說話呢?還沒撿到風箏嗎?”“撿到了,我馬上下去。”柳箬竺慌亂應答,隨着青梅樹而下,回到後院。

二、聘則爲妻奔是妾

之後幾日,林訾容常常騎馬至相府後院,柳箬竺則避開婢女,偷溜到後院,翻牆而出,和林訾容一起外出遊玩,去郊外桃林賞花。柳箬竺騎馬,林訾容牽馬,一前一後,風起時,捲起片片桃花,紛紛落下,宛如桃花雨。

許是那日的陽光迷了眼,亦或許是桃花醉人心,兩人互訴衷腸,吐露愛意。

林訾容答應柳箬竺明日前往相府求親,不曾想,柳父早已屬意新科狀元白然,婉拒了他。

柳箬竺本在廳堂屏風後觀望,待林訾容離去,眼含淚珠,走出屏風,憤然詢問:“父親爲何不答應林公子的求親?”

柳父從正位起身,走到柳箬竺身邊,右手輕拍女兒後背,和藹的回答:“林公子赴任檐州,距京較遠,爲父不捨你遠嫁,不如嫁予狀元郎,久居京城,家人也能常見。”

“父親是爲了女兒好還是爲了籠絡狀元郎?”柳箬竺質問道,避開父親的右手。

柳父察覺到女兒的躲避,頗有些不快,聲音也嚴厲了起來。“嫁給狀元郎,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家族,都是有益的。就算父親有籠絡之意,也是爲你考慮。”

“爲我考慮?若是父親爲我好,便該答應林公子的求親,嫁給所愛之人,女兒才能幸福。難道在父親眼裏,女兒的幸福不如地位重要嗎?難道父親認爲,兒女的婚姻大事是可以用來交易的嗎?”柳箬竺淚如雨下,右手撫心,步步後退,心若寒冰。

“古往今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何不能決定你的姻緣歸屬?”柳父氣急敗壞,雙手負於身後,在廳堂內來回踱步。

柳箬竺自知父親心意已決,決心破釜沉舟。“若是女兒非林公子不嫁呢?”

“那我便當沒有你這個女兒。”柳父萬萬沒想到平日裏溫順乖巧的女兒,今日竟會與他頂嘴,拒不退讓。

柳母問訊而來,攔住柳父即將落下的巴掌。“老爺,您不能打她呀,她只是一時糊塗,您先消消氣,過些日子,箬兒定會明白您的苦心。”柳父放下右手,柳母用手給柳父順氣,細細勸慰,以眼神示意柳箬竺離去。

柳箬竺知曉父親不會輕易改變心意,便叫小荷前往林公子住處,約他今晚子時,於後院老地方相見。

夜間相府一片靜謐,偶有巡夜人員經過,柳箬竺小心翼翼地來到後院,翻過圍牆,林訾容早已等候多時,接住柳箬竺,將外袍脫下,披在柳箬竺的身上。

兩人坐在柳樹下,柳箬竺靠在林訾容身上,輕聲詢問:“訾容,我父親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怕是不能和你相守一生了。”

“箬竺,你可信我?”林訾容左手攬住柳箬竺,右手握着她的手。

柳箬竺擡頭,堅定地看着林訾容的眼睛“信,我當然信你。”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前往瓊州面見公婆?我林訾容發誓,此生定不負你。若違此誓,官場不順,孤獨終老。”林訾容緊握柳箬竺的雙手,鄭重起誓,神色堅定。

柳箬竺淚如雨下,內心猶豫,糾結半響,緩緩點頭,“我願意,此生,定不負相思意。”

是夜,柳箬竺朝着相府的方向,跪拜磕頭三次,起身,一步三回頭的和林訾容離開了京城。

三、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柳箬竺以爲,自己嫁給了所愛之人,嫁給了愛情,便會幸福。卻不曾想,林訾容的父母並不待見她。

隨林訾容來瓊州五六年,卻並未成婚,沒有十里紅妝,沒有八擡大橋,沒有行夫妻之禮,沒有共飲合苞酒。只是對着日月,柳箬竺許了三個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可惜,這些期許皆如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柳箬竺爲了林訾容洗手作羹湯,盡心侍奉公婆,依舊被公婆恥笑,訓誡道:“只有經過正式行聘的纔是正妻,私奔的只能是妾室。”在這個家裏,她彷彿是個外人。

這些年來,柳箬竺如同一個婢女,不能入住正院,只能居於偏房,沒有資格參與家族祭祀,不能過問林訾容的娶妻之事,資歷較老的僕人都可以欺負她。而林訾容回家的次數也日益縮短。

柳箬竺心中委屈,日漸積累,內心的委屈已接近臨界點,在公婆將她做好的飯菜再次倒掉時爆發了,將所有的碗筷掃落在地,收拾行李,前往儋州。

本以爲林訾容不會違背當初的誓言,去了儋州才發現,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林訾容在儋州早已另有妻室,兩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凡,亦如他們的過往。

林訾容看見柳箬竺,神情冷淡,不耐地詢問,“你來這裏做什麼?不在家裏好好侍奉公婆。”

柳箬竺走進廳堂,上下打量坐在林訾容旁邊的女子,明眸皓齒,是個美人。“林訾容,我在家侍奉公婆,你又在做什麼?你讓我信你,我信了,可是,我想問問你,你的家有我的容身之所嗎?”

林訾容知曉父母不喜歡柳箬竺,但孝義爲先,依舊不忍責怪父母。“怎麼沒有容身之所?我家可曾虧待過你半分?”

“你說的沒有虧待是指五六年沒有成婚,還是我只能做個妾室?亦或者是每天在你家洗衣做飯,過得如同婢女?甚至是丈夫不愛回家,卻在外面金屋藏嬌?林訾容,我拋棄父母親人,放棄榮華富貴,孤身一人,和你來到偏遠的瓊州,洗手作羹湯,盡心侍公婆,從未有過半分怨言,只是因爲我愛你,信你,卻原來是我一廂情願,自作自受。”柳箬竺內心悲涼,用手指着林訾容,激動的控訴着,眼淚在眼眶裏徘徊,隱忍着不讓它落下。

“你若是現在後悔了,大可以回京城,我覺不阻撓。”林訾容心有愧疚,但近些年來,各色生活瑣事早已磨滅了年少時的熱情,只餘厭倦。

聽到林訾容的話,柳箬竺怒極反笑,微微扯動嘴角,眼淚從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爲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終歸是我柳箬竺癡心錯付,耽擱一生。林訾容,我們和離吧,今後,我們,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言畢,柳箬竺挺起胸膛,從容不迫的轉身離去。出了廳堂,到拐角處,才卸下僞裝,用衣角拭去淚水,緊緊咬住手臂,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一直到出了府邸,方纔抽出手臂,失聲痛哭。

她能去哪裏呢?天地之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當初一意孤行,瞞着父母私定終身,遠走家鄉,五六年間,尚未通信,如今,又有何顏面迴歸故里?

紅塵之中,無所去處,只能遁入空門,剃度出家。

通州,臨安寺,住持正準備女子剃度。“施主可是想好了?決意入我佛門?”

“住持,紅塵於我而言,已無牽掛,我願皈依我佛,常伴青燈。”女子雙手合十,無悲無喜,對着前殿的佛主深鞠一躬。

主持開始剃度,待最後一根青絲滑落時,住持停頓片刻。“施主,可還有話要說?”

寄言癡小家女,慎誤將身輕許人。”與尾音一同落下的還有女子最後一根青絲。

此後,往事皆爲虛幻,世間再無宰相之女柳箬竺,唯有臨安之尼戒情。

PS:本篇故事靈感來源於白居易的《井底引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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