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間森林

        <1>

  我的夢境中總是出現一片森林,那裏是暮春的天,林間鳥兒無序地奏着曲調,隱落於樹蔭之間,又時而露出彩色的羽毛來。林中也有野獸,看不清具體的輪廓,只是偶爾走到日光下時他們身上披着的藍色鱗甲會閃閃地耀着我的眼睛,他們從不發出聲音,神祕的像是古老而神聖的圖騰。林中只有一條可行的小路,我總是想知道路那頭究竟是什麼,可是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噠……噠……噠”一串輕悄細密的腳步聲從我耳後響起,像是有人踮着腳尖慢慢向我靠近,我不敢回頭,頭皮有些發麻,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噠…噠…噠…噠噠…噠……”它的頻率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我心跳加速閉眼狂奔,腳下被幹樹枝絆倒,一頭扎到了地上。

  當我再次睜開眼,世界已然變了模樣,面前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白色牆壁,流蘇吊燈。淡藍色的窗簾被涼風揚起,窗外正下着雨,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噠噠作響。今天是週日早上五點半,天有些陰沉,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起牀準備做點飯,一會還要上班。

  我叫星辰,27歲,在市裏的一所輔導機構當老師。其實我並不喜歡當老師,可媽媽想讓我選一個穩定的專業,就給我報了老師,我沒有反對。我不喜歡小孩,可每天都要面對他們吵吵嚷嚷的聲音。我不喜歡和別人接觸,可每次都有家長要跟我交談。我厭倦了生活,可是已經習慣。

  上完今天的最後一堂課,我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一個編着麻花辮的女生揹着手怯怯地走到我面前來,我有些詫異。

  “老師,這個送給你。”

  她將身後的一副畫遞給我,畫上是一個扎着馬尾的女孩,拉着一個麻花辮的女孩子,臉上帶着熱情洋溢的笑。雖然畫的粗糙,但還是能看出畫面上是我和她。

  “這是什麼,不是跟你們說過嗎,我不收禮物!”

     那孩子笑嘻嘻地將畫塞到我手裏就跑開了。出門,走在路上,天有些暗了,我展開手中的紙,瞧了一眼那十分幼稚的畫。“哪個年代的孩子都是這麼幼稚老套!”我鄙夷地笑了一聲,隨手將畫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

     “付星辰——”剛沒注意到,一輛單車停在我面前,車上是一個身穿白襯衫牛仔褲的男人,他面帶微笑喊着我已陌生的名字,“還認識我嗎,你的老同學張海晨!”

  上學時候的人,很多已經模糊了,可是張海晨對於我來說,卻不得不有印象,我們兩家相鄰從小就認識,甚至從小學到初中,還做了九年的同學。我們曾無話不談,親密無間,可自從初中畢業他家搬走,我們也就徹底斷了聯繫。我仔細看着他,時隔十年,那個瘦弱頑皮的小男孩如今也成熟高大起來,可是看起來又那麼的陌生。

  “我不姓付,你認錯人了!”

  “星辰——,這次對了吧,你在這附近工作嗎,在哪裏住?”

  與他隨意攀談兩句就稱有事回家了,做晚飯時媽媽打來電話,支支吾吾地,我知道她有什麼事情瞞着我。“辰辰,你好久都沒回來看媽媽了。”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

  “明天休息就回家來吧,媽媽正好也有件事要跟你說。”

  “嗯,好。”

  我的日子每天都過的很快,重複單調的生活亦如我夢境中尋不到盡頭的深林,深林還可以有所期待,可是生活在我看來,並沒有。

  很久不回家了,小鎮的建設越來越好,我坐在餐廳一個靠窗的桌子旁,等着按約定時間卻姍姍來遲的媽媽。

  不久時,她來了,身後跟着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人,男人高大健壯,長相也還不錯。雙人帶着同等意味的微笑,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媽媽和那個男人離婚已經5年了,各自終將會擁有自己的生活。

  “這是你趙叔叔,你大姨朋友介紹的,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感覺還不錯,所以我們準備結婚了,希望你們能夠祝福我們。”他們牽着手,笑容甜蜜,如同初戀的少男少女。我很久沒見過媽媽這麼開心了,重要的是她高興不是嗎。

  “好,祝福。”我嘴角拾起一抹微笑,敬了一杯酒。從他們離婚那天我就知道,他們終將會有各自的家庭和生活,而我也將漸漸遠離。媽媽看出了我的心事,趁沒人拉着我說了句話:“你在市裏見過他嗎?”

  他,指的是那個拋妻棄子找小三過活的爸爸?“沒有。”我一臉決絕。

  她點點頭,剛纔眉眼的光芒晦澀了許多:“人都是向前看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我點頭應和,心中卻不那麼奉承:過去就真的簡單的過去了嗎?他帶給媽媽和我的傷害,就可以輕易撫平嗎!

  <2>

  深夜,深林。清澈的幾聲鳥鳴打破八荒的寂靜,我猶在其中默默行進。

  “付星辰——”喊聲清澈,如同鳥鳴。

  “我不姓付!”我下意識轉身反駁,卻見一十六歲的瘦弱少年站在我身後,身高與我平齊,臉上長着幾顆痘痘,卻仍舊模樣清秀。

  “張海晨……”

  “是我——”他高傲的揚頭,一如往昔模樣。“你在這裏做什麼?”

  “不知道”我攤攤手,“可能在尋找什麼,但什麼都找不到。”

  “哦,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向我走了兩步,說道:“你閉上眼睛。”

  “什麼?”

  “照我說的做!”

  我閉上眼,感受到一隻溫暖的手指點中我的眉心,還聽到他神神叨叨地念着:“如你所願!”

  “你幹什麼!”我睜眼甩開他的手指,卻發現現在的他高出我一個頭去,正低頭笑嘻嘻地看着我。而我的身材也從二十七歲變成十六歲瘦弱嬌小的模樣。

  他指了指面前的這條沒有盡頭的路說:“這條路可不是這麼走的,跟我來!”他拉着我的手,帶我闖進了我從不敢邁入的禁地——我夢中那片真正的森林。此刻鳥兒婉轉,白雲明淨,蟲草低鳴。張海晨回過頭來對我笑,笑臉在光線與陰影之間不停閃爍,我卻滿心憂慮,我將要面對的,會是什麼呢?

  面前出現一個由樹木和藤蔓纏繞的寬大的門,我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在這深林裏,果真有着祕密所在。

  “嘶嘶嘶……嘶嘶嘶……”一隻白色的蛇纏在門邊藤蔓上探出頭來,它頭頂長着一大片的藍色鱗片,獠牙尖細無比,發出低沉沙啞又狡黠的笑聲:“瞧啊,我看到了什麼,居然真的是人類!”

  張海晨將我護在身後:“你是誰,這裏又是什麼地方!”

  “嘶嘶……這裏叫日光森林,我是守護獸,不過這裏也即將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地方了。”

  “日光森林?”我默唸一遍走到白蛇的面前,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悉。“爲什麼即將沒有生命?”

  “嘶嘶……看到我身上的鱗片了沒有,當這個東西長滿全身,我就會被徹底石化,不僅是我,嘶嘶……這裏的所有生命,包括這些樹木,都會被石化,因爲我們的生命女神被抓走了,可是我們救不了她。先知說會有人類出現拯救我們,所以可以有幸請求你們幫助我們嗎?”白蛇低下頭顱,獠牙盡掩。看我們很久不說話,他又補充說:“這是一條很艱難的路,嘶嘶……這也本不該是你們的責任,如果你們不願意接受,我們也絕不會強求。”

  我回頭看看張海晨,他點點頭,對我微笑,“如果你想去,我會保護你。”他稚嫩的臉龐十分認真,又十分熟悉,我好像突然想起小時候,我想學騎單車,他就告訴我同樣的話:“如果你想學,我會在後面保護你!”他做到了,扶着車後座撐起整個重量,慢慢悠悠地我學會了騎車,後來我騎的飛快,他高興得跟在後面跑。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我點點頭轉身對白蛇問道:“好,那我們該怎麼幫你們?”

  “向前走吧,嘶嘶……會有鹿人族指引你們方向,帶着足夠的鱗片去南方熔鑄出一把神劍,打敗擄走生命女神的惡魔,嘶嘶……拯救我們的森林吧!”

  “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張海晨問。

  “嘶嘶,我將永遠與你們同在,直到將惡魔打敗。”說着,白蛇猛地揚起頭顱,整個身體消失了,只留下頭頂的鱗片掉落在地。

  四周瞬間安靜極了,我撿起地上的鱗片,眼眶有些泛紅:“它死了……”

  “是爲了更多生命活着。”張海晨說着,拉着我向前走去,“所以我們不能辜負它的信任,把鱗片收好,我們出發。”

  這一路好漫長,走着走着天色就暗了下來,明亮的星辰向是華貴的禮帽般掛在我們頭頂。“星辰,你看到處都是星辰!”張海晨蹦蹦跳跳地喊着,像是個孩子。我們走累了,找了一處空地休息。

  “星辰,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嗎,我教你騎單車,你怎麼都學不會。”

  “好像不太記得了。”

  “你什麼都不記得……”

  星辰依舊璀璨,而我們都睡着了。

  醒來,白色天花板,二十七歲的身體。我突然有些失落,我期待的明明是在那個空間,我和我的夥伴,去做未知且又足夠偉大的事,儘管那個故事足夠的幼稚。

  做飯,吃飯,上班,下班。今天依舊過的很快,走出公司大樓時我又遇見了二十七歲的張海晨。他衣裝整潔向我走來時,滿面笑容:“有時間嗎,去吃個飯。”

  “你在等我?”

  “等很久了,給個面子!”

  “好!”

  他知道我喜歡靠窗的位置,早早佔了下來,天越來越暗,城市輝煌的光芒掩過了星辰的璀璨。

  “初中畢業你家就搬走了,好像是去了南方?”我隨意問着。

  “是,去了上海。那你的爸爸呢……後來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和媽媽離婚後就娶了那個女人。”我笑了一下,滿臉的無所謂。

  “哦……那你現在過的好嗎?”

  “挺好的,比以前要好,普通人的生活。”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可能是離別太久,場面總會不時尷尬到凝固住。

  他把我送回家就離開了,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中,“張海晨……”我在空蕩蕩的黑夜中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繼續出現在我的夢裏,帶我闖進未知的森林深處。

  <3>

  午夜,白日森林,十六歲的身體。

  清晨的光線透過樹葉間隙照進我沉睡的眼眸,我醒來了。張海晨坐在一旁摸着閃閃發亮的藍色鱗片,眼眶紅紅的。

  “你哭過?”

  “纔沒有”他反對,並將鱗片裝進口袋,“我們出發吧!”

  跨過灌木,越過溪水,我們終於看到了一個木頭搭起的房屋。那裏的人長相很奇怪,鹿頭人身馬尾。右臂上長滿了鱗片,看到我們的無故闖入,他們並沒有太過驚訝,反而高興地將我們圍的水泄不通。

  “是人類,他們終於來了!”衆人口中不斷重複這句話。

  “你們就是鹿人族嗎?”張海晨問。

  “是的”從人羣后蹣跚走出一個佝僂着腰背的老人,他左手持着石杖,右臂和左腿上都有藍色鱗片。“鹿人族是白日森林裏先知的後輩,也是這裏最大的種族,相信你們也聽說了,因爲生命女神的消失,我們的森林也會隨之完全被石化,現在我們的右臂石化大半了,緊接着會是左臂,雙腿,胸口,頭顱。你們是這裏唯一不會被石化的生命,所以只有你們纔可以拯救我們!”

  “可是我們力量微小,不能保證能幫你們救出生命女神。”

  “不確定的就交給未來吧,重要的是前面的路會很艱難,你們願意去冒險拯救我們的白日森林嗎?”老人說完,周圍的人都充滿祈求的目光望着我們。

  我和張海晨對視一眼然後對衆人點了點頭。

  老人讓幾個人帶我們去木房子裏休息,他帶着一些人走開了,不一會,有個女人拿着布袋走了進來。

  “帶着這些鱗片出發吧,一直向南走,那裏有一羣矮獸人,他們會將鱗片鑄成寶劍,再用寶劍殺死黑惡魔,拯救生命女神。”

  我接過布袋,拆開,裏面是數十塊堅硬的藍色鱗片,我的心裏一驚:“這都是,他們身上的鱗片,是他們的生命!”

  “也是最鋒利的武器,是爲了更多的生命活着。”女人表情淡漠,話語卻溫暖而堅硬,“鱗片在夜晚容易被黑惡魔發現,所以要儘早找到矮獸族,現在就出發吧。”

  我們帶着鱗片向南方出發了。如女人所說,鱗片在光芒從布袋裏滲出來,在夜裏格外耀眼。

  很快,夜空中出現幾隻黑色的大鳥,它們爪甲鋒利,叫聲尖銳悽切,久久迴盪,離我們越來越近。

  張海晨揹着鱗片,躲避黑鳥的追逐,帶着我一路向南方跑去。天從黑夜變成白天,又從朝陽變成了午後,我們跑跑停停,終於在一個懸崖邊上停下了腳步,我身體勞倦,飢餓非常,這還是第一次在夢境中有這種感受。

  懸崖每隔一米多會有一個懸浮於上的小小石面,到懸崖那邊一共有三個石面。懸崖深不見底,掉下去必定會粉身碎骨。

  張海晨看出了我的慌張,他將衣服脫下,製成繩索,系在我的腰間,另一端綁在他自己身上。“你先過去,別怕,我在後面保護你。”他匍匐在地上,用腳勾住石間的縫隙,“相信我!”他大喊着。

  我深吸一口氣,跨上第一塊石面,石面懸浮於半空卻堅實無比,我一鼓作氣跳到了懸崖那邊。“我做到了!”我高興得大喊。

  就在這時,黑色大鳥追了上來,它們尖銳的聲響無比刺耳,“你快過來!”我向他催促。

  張海晨將布袋紮緊先扔給了我,布袋無比沉重,我將它放在一旁,向他一樣匍匐在地上找好位置固定身體。他成功跳上了第一個石臺,又成功跨過了第二個。

  黑色大鳥飛了過來,利爪劃傷我的脊背。可我不敢動彈。

  “星辰,你先走!”張海晨喊着又越過一個石臺,卻在最後一步時被突然飛來的大鳥撞下了懸崖。腰間繫着的繩索迅速收緊,我的腳也因巨大的力量劃出縫隙,我的整個身體懸在了懸崖邊上,只靠着右手邊抓住的石縫穩住身體,左手還緊緊抓住裝滿鱗片的布袋。

  幾隻黑色大鳥俯衝過來,抓住了布袋,又劃傷我的背脊。“張海晨,爬上來,我挺的住!”

  “星辰,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走保護你了。”

  “不,不要!”

  “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掉下去,星辰你聽我說,這是你的世界,森林給你最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去找到!”張海晨說完就解開了腰間的繩索掉入深淵。

  “不!”我大喊了一聲,可他的身體已然消失在茫茫的霧靄之間,我的眼淚啪啦啪啦落到地上,這時天空驟然轟隆作響,大雨滂沱而至,耀眼的閃電劈向大地,將黑色大鳥劈成碳灰,剩餘的幾隻也狼狽逃竄而去。

  我的夢境中,這好像是第一次下雨。我托起疼痛的身體抓着在昏暗中閃耀的布袋,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是我的夢境,如果我跳下懸崖,會不會有奇蹟發生,我想夢境中的他能夠陪我走完這條路。想到這,我閉眼墜入深淵。

  我的身體,好痛。勉強睜開眼時,天花板映入眼簾,窗外日光姣好,射進房間來大片,看來已經不算早晨了,這個夢有點長,睡的我的頭十分疼痛。我摸了牀頭的手機,時間是下午一點鐘,裏面還有幾個同事和大姨來的未接電話。

  我坐起身來,脊背刺痛非常,也沒十分在意,先打了個電話給公司請假,又急忙給大姨回過電話去,許久,大姨接通了。

  “辰辰,你回家一趟吧,大姨有點事跟你說。”

  “什麼事,電話不方便說嗎?”

  “關於你媽媽的,今天回來一趟吧……”

  我起身換衣服,發現睡衣上的脊背位置有幾道血印,我心下一驚,急忙去洗手間的鏡子裏去看自己的後背,幾道被劃傷的血印清晰可見。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默唸幾遍,心裏突然出現一個人的名字:“張海晨!”如果夢境中的傷害能夠延及現實,那麼跌落懸崖的他會怎麼樣。我顧不上打扮,隨便穿了一件衣服就跑出了門,我是在這附近遇到的他,他可也在這附近生活。可我好像沒有問他具體是什麼工作,我走家串戶的詢問,整整一天,都沒有找到有關他的消息。

  天下起雨了,淋着我疲乏的身體,身後的傷口變的更加疼痛酸脹,大姨又打來了電話,語氣很是氣憤:“辰辰,你怎麼還不回家!”

  “對不起,我這邊突然有點事。”

  “你就是一點都不關心你媽的死活,你跟你爸一樣沒良心!”

  “我媽怎麼了?”

  “那個男人根本沒有離婚,他騙了你媽十萬就跑了,平時你不回來看他也就算了,虧她含辛茹苦一個人把你拉扯大!”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想打車趕緊回家看看媽媽,可是我的身體疲乏極了,我看到一輛計程車向我駛來,光芒映照着密集的絲線,我看到絲線落地時濺出的朵朵水花,它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貼到了我的耳邊,我好冷,這雨水……好冰。

  <5>

  醒來時,四周昏暗極了,雨水已經消失,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你醒了!”黑暗中模糊出現一個影子,聲音柔嫩清澈。“別害怕,你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

  “這裏是哪裏?”

  “是矮獸族的領地,你從懸崖上掉落下來,被族人發現救過來的。”

  聽到矮獸族三個字我猛地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身體疼痛的根本動彈不得:“你們見過一個人類男孩嗎,也是從懸崖上掉落下來的!”

  “他還沒有醒過來,不過你放心,族人正在醫治。”

  聽到這我的心纔算落了下來,卻又突然意識到黑暗中不可能會看不到鱗片的光芒,手摸了一把四周卻什麼也摸不到。“我的布袋在哪裏?”

  “是鱗片嗎,族人已經拿去熔鍊寶劍了,你傷的也不輕,好好休息吧!”說完他就離開了屋子,他走的很慢,每邁一步腳底就會閃出微弱的光。

  “你腳下的也是鱗片嗎?”我問

  “是的,它剛好長在了矮獸族的腳心裏。”

  “很痛吧……”我似乎能夠想到,一個銳利的東西長在腳心的骨肉裏,那每一步必將疼痛無比。

  “每一個長有鱗片的生命都是痛的,植物的鱗片也長在下面。我們這裏離黑惡魔的巢穴很近,鱗片長在腳心正好能夠隱藏我們的蹤跡。”

  他走了,這裏仍舊是黑暗,我想起了張海晨,我希望在我的夢裏受傷的他,現實中不會有任何傷害。我想也到了媽媽,我想在現實中回家找到她,我害怕她哭泣,害怕她難過。

  我在黑暗中躺着卻怎麼也不能睡去,我瞪大眼睛看着從縫隙中撒進來的光亮,看着它慢慢變暗又重新亮起,羣鳥奏着曲調,婉轉又幽怨,彷彿在訴說着鱗片帶給身體的傷害。

  不知道過了幾天,我終於能夠站起身來了,我尋着黑暗摸到了出口,外面一派瑰麗山河,突然有一種感覺,在某時某刻,我好像來過這裏。我看到了一羣羊角人面的小矮人,他們大概只有我的膝蓋高度。幾個人在頭頂擡着一個個石塊慢慢行進着,除了偶爾的鳥鳴,沒有一絲聲音。

  “你們好……”我向她們打招呼,氣氛有一絲尷尬,他們全部皺起眉頭看着我,好像我不該出現在這裏,有一個矮獸人向我走過來,手在嘴邊比了一個“噓”的姿勢,引着我又走近黑暗裏。

  “你醒了,”它的聲音柔嫩清澈一聽就知道是那天晚上與我交談的人。“請見諒,在外面是不能說話的,必要時我們只會用鳥鳴聲交談。”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見見我的朋友,不知道他有沒有醒過來。”

  “請跟我來。”他帶着我走出黑暗,繞過忙碌的矮獸族人羣,人羣都是緩慢的挪動步子,我每邁一步也十分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絲聲響。

  再往前走,我們進入一個巨大的石洞,這裏很明亮,到處是發光的石頭,我看到矮獸人將搬來的石塊放進一個盛有沸騰的紫色液體的容器裏。不論多大的石塊,都在接觸到紫色液體時消失不見。

  看我一臉驚奇,我身旁的矮獸人跟我解釋道:“他們在熔鍊石塊的精華,精華會沉澱在最底層,經打撈出來放入模具加熱冷卻就可以製成武器,這樣製作是爲了減少聲音的產生。”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

  我們走到另一個石洞中,矮獸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發光的石頭遞給我:“他還活着,只是還沒有醒過來,你去看看他吧。”

  “那鱗片?”

  “鱗石寶劍已經快要熔鑄出來了,今天晚上就可以給你,如果你準備好了,最好早一點去找黑魔王,我們已經連夜熔鑄了許多武器可以跟你一起去戰鬥,或許晚一點等到我們的雙腿雙腳徹底石化,就只有你一個人了。”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四周安靜極了,手心石頭微弱的光芒溫煦着前路,我擡步向裏走去,我心裏竟有一絲恐慌,我好想馬上逃離這裏,不去面對提起就讓人發慌的黑魔王。

  低矮的石板牀上面躺着熟睡的張海晨,他的胸口隨着呼吸緩慢起伏,除此之外沒有一點動靜。

  “這跟你的性格很不相像張海晨!”我自顧自說着,好像他正睜着眼睛聽我抱怨:“你不是說了要保護我,現在就要面對的時候只留下我一個人,在現實中是這樣,在夢裏仍舊是這樣!”我鼻子發酸,眼淚簌簌落了下來,用力抓着他的手,“我不敢去,你能醒過來和我一起去嗎!”抱怨變成了抽泣,可他仍舊昏睡不醒。

  我不知道在他身邊哭了多久,直到發現石洞門口處射進瑩瑩的藍色光芒,那光芒聖潔而溫柔,幾個矮獸人擡着一把寶劍躬身向我走來,莊嚴肅穆,像是在致敬寶劍所屬的全部生命。

  “請帶着寶劍拯救我們的生命女神,拯救白日森林的全部生命吧!”當矮獸人低下頭顱將寶劍舉過頭頂遞給我。

  此時此刻,我害怕了。石牀上的人仍在熟睡,而我心裏沒有一點底氣。我的手伸出又抽回來,正如我意念的搖擺不定。

  “您到現在仍可以拒絕。”矮獸人說。

  “……對不起,我……我……”我抽回手,兩掌在身後緊握。

  “還是謝謝您,這本不是您的責任。”矮獸人將寶劍收回,“您和您的同伴最好早一些離開白日森林,不是驅趕,只是或許從明天開始,白日森林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他們說完就離開了,直到最後一點藍色光芒從洞裏消失,我拉着張海晨冰涼的手掌再一次痛哭出來,我辜負了白蛇和所有白日森林裏生命的希望。

  睜眼,白晝,白色天花板,二十七歲的身體。

  “你醒了?”一個護士站在我面前。

  “我……”我發現自己手上正打着點滴。

  “你發燒昏倒在馬路上了,後背傷口也有些感染,有個好心人把你送過來的,不過他已經走了。”

  “謝謝”

  “你應該謝謝你的媽媽,你昏睡了兩夜,她一直在照顧你。”說完護士就走了出去。外面安靜又嘈雜,聽不到一點鳥鳴聲。

  媽媽走了進來,手裏端着稀飯,臉色有些難看,想起大姨給我說的事,心裏有些發酸。“媽,你還好嗎?”

  “我好着呢,別聽你大姨亂說。”媽媽將勺子裏的米飯吹了吹遞到我的嘴邊,“只是你的嫁妝,媽媽再給你攢。”我喝了口米飯,好似吞下一口苦澀的海水。

  我早早出了院,又將媽媽送走,我想過了這星期回老家陪媽媽住幾天,我好像已經有幾年沒回過家了。

  我仍在以各種辦法尋找時隔十年重新闖入我世界的二十七歲的張海晨,可能是我們失聯太久,我尋不到他的一點音訊。他的重新到來跟他曾經離我而去一樣,那麼的措不及防。

  我不敢睡覺,晚上望着頭頂的天花板,一望就是一夜,我害怕面對夢中的世界,害怕面對那個即將消亡的白日森林。

  由於身體因缺乏睡眠而不能再好好工作,我直接請假回了家,媽媽給我做了我小時候愛吃的幾樣菜,還跟我談起小時候。

  “咱們家後面以前是一大片空地,到處是野草,你小時候總是和鄰居的那個小孩在裏面玩,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點點頭,並補充道,“那個小孩叫張海晨,後來就搬去了很遠的地方。”

  “對,後來空地上也蓋上了新房子,那片空地也就沒有了。我還記得你以前有……”

  “媽媽,我有點累了,先去休息一下。”我不想想起從前,回憶起來總是伴隨着痛苦和離別。我進了房間,關門之前聽媽媽對我喊:“反正你也是在家住兩天,有時間可以把閣樓收拾一下,都是你從前的舊東西,不要的可以扔掉。”

  “好!”我回應,她總是那麼嘮叨。

  晚上,我跑到媽媽房間從她身後抱住了她:“媽,這幾年我總是做夢,夢到一個很大的森林,怎麼也走不出去。”

  “怎麼不進去看看呢?”

  “後來夢見張海晨,他帶我走進去了,那裏有很多奇怪的人……”我絮絮叨叨地講着,發現媽媽已經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我竟也睡着了。

  <6>

  白日森林裏不再如往常寧靜,許多生命從四方祕密趕來,在矮獸族裏彙集,他們開始分派武器,商量對策,爲與黑魔王的最後一搏做準備。他們身體上散佈着大大小小的藍色鱗片,他們或行走緩慢或已失去可活動的臂膀,可仍願意與黑魔王做最後一戰。

  而我,揹着張海晨正一步步遠離這一切,我似乎聽到身後有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也有疼痛造就的哀嚎,或許戰爭已經開始了。我的腿腳開始發軟,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背上張海晨也滾到了地上,野草中的荊棘割破的他的手臂。我急忙去拉他,從他口袋裏掉出一塊石頭撞擊石面時清脆有聲,我撿起來看才發現那是白蛇身上的藍色鱗片,而此時的它已沒有任何光澤。

  “爲什麼……”我問着四周,可並沒有人回答我。

  我腦海中浮現了白蛇昂起頭顱的畫面,它的聲音也似迴盪在我耳邊:“我將與你們同在,直到惡魔被打敗。”

  張海晨的話語好像也從過往吹到了我的耳朵裏:“這個是你的世界,森林給你的答案只有你自己去找到!”

  “我好像明白了……謝謝你海晨……我該去面對是嗎,這裏只有我能拯救,因爲這裏是我的夢,對嗎?”

  他沒有回答,仍舊沉睡着。我艱難將他背起,轉身踏上了身後的喧囂。

  我敢說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偉大的事,我手持發光的鱗石寶劍,身披戰甲,身後簇擁無數英勇戰士(或者說是有着赴死決心的殘兵敗將),去面對一個我根本沒有見過卻令所有人都聞風喪膽的怪物。

  他出現了,他沒有很具體的輪廓,周身是密集的黑沙,他的頭部是一個極大的漩渦,好似能夠吞下這世間的一切。他手持刀斧,數十隻黑色大鳥懸空環繞,天越來越暗,烏雲好像已經壓在了我的頭上。此刻我手中的寶劍格外亮眼。戰士們身上發光的藍色鱗片將黑暗變成白晝。

  “你不該出現在這裏,人類小孩!”黑魔王說話了,聲音乾燥粗啞。

  “是你不該出現在這裏黑魔王!”我回應。

  他將手上刀斧一擡,數十隻大鳥向我俯衝過來,瞬間,我身後的戰士們也衝上前去。

  我走到黑魔王面前,他正一斧砍到我頭頂,卻被我用寶劍攔截。只是他的力量太大,我立刻被彈出幾米之外。我爬起來上前,額頭汗珠如落雨,他的斧頭再一次砍來,我又一次倒在幾米之外,幾次三番之後,我躺在地上沉重地喘息,已沒有任何力氣。這一切似乎都在我預料之中,我怎麼可能打敗他,我只是一個弱小的人類。回頭去看,我們的戰士現已死傷無數。他們有的腳心踩着鱗石,卻仍奮力拼殺,我絕不能倒下!

  “放棄吧小孩,你不可能打敗我!”黑魔王嘲笑着。

  我右手緊握寶劍,左手摸到了口袋中白蛇的鱗片:“我們一起戰鬥!”我低聲說。

  我向黑惡魔走來,他的刀斧再一次砍向我的頭顱。我用寶劍攔截,這一次我似乎擁有了無窮的力量,沒有被彈開。我順勢用寶劍將刀斧擡起,他有些踉蹌,在這個間隙,我縱身一躍用寶劍砍過他的身體。

  “你不可能打敗我,不可能!”他大喊着,身體中的黑沙四方散去,最後隨過往的風散盡了。

  黑魔王已死,黑色大鳥也盡皆逃竄,烏雲散去的時候,帶着剩餘的黑鳥,消失於這片森林。從黑魔王的巢穴裏,走出一個女人,那人長相慈祥和藹,三十多歲的模樣,黑色長髮披散在背。她身上有着許多傷口,卻仍滿面笑容。我突然意識到,她就是傳說中的生命女神。在她出來的這一刻,我身後的所有生命盡皆褪去身上的藍色鱗片活動自如了,他們歡呼的聲音縈繞在我耳畔,讓我覺得世界有些虛幻。

  “謝謝你拯救我們,星辰——”她揉着我的頭髮又幫我擦去臉頰的汗珠。

  “媽媽?”我小聲喊着,她好像沒聽清,我不敢相信,可現在我面前的生命女神像極了年輕時的媽媽,就像是曾經在我面前受到傷害的媽媽!

  “我會繼續保護這裏的生命,保護白日森林。”她的聲音溫柔似水,向白日森林的生命宣告他們永久都會受她的保護,然後她對我笑着告別,我上前想擁抱住她,可她的身體在日光中化爲薄霧,散去空中。

  我的眼角不自覺落下淚來,我想這或許就是森林給我的答案。

  張海晨醒來了,在河邊等我,他的身體仍舊虛弱,蒼白的臉看起來毫無生氣。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我跑上前去抱住了他。

  “你做到了,恭喜你。”他說。

  我哭的越來越大聲,清泉載着那聲音,傳去了遠方。

  我們辭別矮獸族一路向北而去,走了很久終於走到了鹿人族的居處。

  鹿人族也感謝了我們一番,在我們正準備離開時,有個小鹿人扯住了我的腿:“我們先知想見見你英雄。”

  “我不是英雄,但可以去拜訪一下你們的先知。”我摸摸小鹿人的頭,尾隨他而去。

  先知住在東邊一個偏遠的地方,那裏羣鳥聚集,花開遍地。面前是低矮的木房子,木房子前面是整齊的木樁,後面是一大片草地,那片草地好像童年時的在我家後面的那片草地。

  “星辰,我就在外面等你。”張海晨說,我點點頭走了進去。

  屋子裏坐着一個衰老的鹿人,藤蔓編織的帽子蓋着他衰少的白髮,他擡眸看我,看起來極其疲憊。

  “你好,我叫星辰。”我輕聲說。

  “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聲音緩慢而顫抖。

  “我曾經來過這裏嗎,”我攤攤手。

  “我老了,也可能記錯了,你跟我曾經的一位戰友長的很像,我們曾一起創造了白日森林的和平……”說到這他的晦暗的眼睛閃爍出光彩,好久又恢復好情緒繼續說,“我可以有幸抱抱你嗎,作爲一個鹿人,擁抱一下拯救白日森林的英雄。”

  “當然可以!”我走上前去,擁抱住他,我感覺到他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肩頭,我似乎聽到他輕微的抽泣。我們簡單抱一下就分開了。

  “謝謝你”他說,“白日森林將永遠歡迎你。”

  “謝謝”我鞠鞠躬,正準備離開,卻發現口袋裏白蛇的藍色鱗片散發出一陣光芒出來。

  “不好意思”我說,“我沒注意到它還在我口袋裏,我想白蛇的鱗片,就交給您吧!”我掏出鱗片遞給先知,先知卻搖搖頭笑着說:“不,是它想跟你走,請帶走他吧,這是他的心願。”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告別了老人。

  我和張海晨走到來時的地方,那是一條在森林外的,永遠走不盡的路。此刻心中竟一絲不捨。

  “張海晨,你還會來這裏嗎?”我問。

  “可能會吧。”

  “你閉上眼睛。”我命令道。

  “什麼?”

  “照我說的做!”

  他乖巧的閉上眼,我猶豫着還是將指尖點中他的眉心。“如我所願!”我說,眼角落下淚來,親眼看着他從十六歲的少年變成了我遙不可及的二十七歲。

  “對不起,是我把你強拉入我的夢中。”我哭花了臉。

  他笑了笑,高大的身體蹲下來,幫我擦着眼角的淚珠,對我說:“星辰,你可以離開這裏了。”

  <7>

  我醒來時,聽到了鳥兒婉轉的歌聲,恍惚間認爲自己仍處在白日森林。只是蒼白的日光提醒我,那一切不過是場夢境而已。

  我起身,看時間是上午十一點,枕頭被哭溼了一片,我仍在媽媽的房間,只是媽媽早已起身。我起牀換衣,口袋裏的白蛇藍色鱗片墜落到地板上。在某一刻我腦海如爆炸般,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媽媽似乎是聽到了聲音,打開門來囑咐我。“去閣樓收拾一下,一會吃飯了!”我上前抱住媽媽,怎麼也不捨得放開。

  “怎麼了?”她問我,我拼命地搖了搖頭,眼角浸滿了淚水,“媽媽,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你。”

  媽媽摸着我的頭:“都過去了。”她的懷抱裏溫暖安全,是我去到過最舒適的地方。

  和媽媽分別後我來到了閣樓,裏面有些昏暗,我打開燈,好讓舊物更清楚些。

  閣樓裏非常凌亂,舊物都落滿了灰塵,我帶着口罩,爬到紙箱上,想將堆高的箱子都拿下來看個究竟,卻不料一腳踩空,直接仰到地上,上面的紙箱噼啦啪啦倒下來將我砸的狼狽不堪。

  媽媽聞聲趕來,一邊埋怨一邊將我扶起。我突然發現自己手邊有個箱子,箱子裏灑出來一隻塑料白蛇的玩具,與白日森林裏的十分相似。

  “這是……”

  “你忘了,這是你小時候特別喜歡的玩具啊,我們還說呢你一個女孩子居然喜歡這種東西,還有這些……”媽媽說着,將紙箱子裏的玩具都倒了出來,幾個布縫的布娃娃被媽媽捏在手裏,撣了撣上面的塵土,模樣清晰映入眼簾:那是幾個鹿頭人身馬尾的布娃娃,鹿頭是膠質的玩具被媽媽截下來又做了個人身。最大的布娃娃頭頂有頂藤蔓編織的帽子。“這都是你小時候我給你做的,你特別愛玩。你最喜歡的是這個,”媽媽將有帽子的布娃娃放到我手裏接着說:“有時候你還能給他們編造一個故事,然打一堆亂七八糟的仗。”

  “可爲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我緊握手中的帶藤條帽子的布娃娃,猛然想起夢境中白日森林的先知。

  “你那時候還小啊,肯定會不記得。”媽媽摸摸我的頭,“這些東西又髒又舊,收拾一下就扔了吧。”

  我將布娃娃緊緊抱在懷中,鼻頭有些發酸:“還是把他們留下來吧。”說不定哪天,還能回到白日森林裏看看他,聽他講講我們曾經的故事。

  休息了幾天後,我又重新回到了市區。媽媽送了送我,臨走時她告訴我可以去學習繪畫吧,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好像曾經最愛的就是畫畫,還記得當年一畫畫就能專注到忘記時間,儘管最後仍畫的過於粗陋。

  我也希望自己能夠開心起來,來市以後我報了繪畫班,工作之餘就去學習,每天都是忙碌的生活,我常抽空回家去看媽媽,卻沒再見過張海晨,夢境也沒有了白日森林。

  我時常會在夜晚拿着白蛇鱗片對着月光看,他們的光芒有時候很相似。一次在臥室窗口不小心將白蛇的鱗片從30層高樓上失手墜落,我下樓尋找,可再也沒有找到,乾淨地就像它從來就沒有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一樣。

  又過了幾天,我早晨如常起牀,在公司樓下遇到了張海晨,他穿着一身休閒裝,精神有些不太好,臉色蒼白疲憊,看到我的時候對我招了招手。

  “我一會就要回上海了,來跟你道個別。”他說。

  “我以爲你早就離開了,這幾天都沒有見過你。”

  “抱歉我這些天有些事。”

  “那祝你一路順風老同學。”

  他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好像十年前的離別,我們也是同樣的方式告別,簡簡單單,然後也徹底沒了聯繫。他向前走了五步,每一步都十分緩慢,好像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又不想說出口。

  他的背影像是一面幫我抵擋風雨的牆壁,可那牆壁正一步步遠離我,周遭的風好像有些涼了,直直地透過肌膚骨骼刺到我的心裏去,我喊住他:“你……還會回來嗎……我的意思是回來這個城市,或者是回來看看你的朋友們……”

  “不問我這次爲什麼回來嗎?”張海晨打斷我的話,嘴角擠出微笑,“前一陣子,我夢到你被困在了一個森林裏,所以我就回來了。”面對我驚訝的目光,他走到我面前用指尖點中我的眉心:“如你所願。”

  他收回手掌,我看到他手掌被草木荊棘劃傷的痕跡,我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我不敢去問,只是這樣去想,或許我夢中的他,真的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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