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螺螄灣之趙賜朋與湯麗娜(五)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好漢不吃眼前虧,申學兵最先做了識時務的俊傑,右手摸出錢夾打開,裏面幾張工農兵加起來不足一百。強人一把搶過,手指擰動,肯定是嫌少,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向他扇來。申學兵沒有躲閃,任他手掌落在臉上,扭頭看了趙賜朋一眼,厲聲道:“拆線,尋尻佬!”(江湖黑話不能翻譯,否則一樣遭封殺)目光冰冷地看向打他的那人,右手如毒蛇出洞一把抓住對方手腕,以順手牽羊之式將他扯下摩托,右腿跟着橫踹而出擊向那人腹部,那人瞬間成了飄蕩的風箏,一聲慘叫盡顯淒厲。未熄火的摩托掙扎幾下隨之倒地,咆哮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趙偉華此時也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錢包裏裝的是他半個家產,比趙賜朋多的不是一星半點,自然不甘便宜了這些強人,當下迸發出無窮的勇氣,狀如瘋虎,撲向那些摩托賊。

變生肘腋,那些摩托賊料不到竟然會遇到反抗,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人歪車倒之餘,趙賜朋趁機突圍,撒開一雙長腿往一條小巷裏跑去,匆匆如驚弓之鳥、漏網之魚,狼狽惶急之狀倒也不必細表。那條小巷極窄,之字彎又多,摩擦車無法進入,趙賜朋進入後,已然是逃出生天。

趙偉華沒有趙賜朋那種運氣,想走時被兩輛摩托夾住,三四個摩托賊圍住他一頓狂毆,不多久就躺倒在地,也不知是真的昏厥還是裝死。幾賊搜了他的錢包,對收穫極是滿意。五個女的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應該不會是害怕摩托賊搶錢後劫色吧,以她們對性的開放態度,想必不會拒絕雄性的光顧。

沒人爲趙偉華求情討饒,黔女們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個個閉着眼睛暗念阿彌陀佛祖宗保佑。

申學兵比趙偉華更慘,被一把扳手砸爛腦殼,當時便血流如注,其狀不忍卒睹,他猶自掙扎着,拳打腳踢只是已經毫無章法,應該即將陷入意識模糊。摩托賊一通發泄後也怕他死亡,呼嘯一聲駕車離去,自始至終沒有看那幾個黔女一眼,連一句威脅都未說,就在夜的漆黑裏失了蹤影。

趙賜朋喊來制服後,趙偉華一躍而起,動作靈巧得好像沒有受過傷一樣,他拉着制服性急地說自己被搶了多少錢,要制服馬上去追。一制服察看着蜷臥在地的申學兵的傷情,便要去找電話打110前來救死扶傷。意識尚未喪失的申學兵馬上堅決拒絕,說自己有個老鄉在前面開診所,去隨便包紮一下就行。制服們忙着去單位開車追摩托賊,也沒有多勸,要申學兵在出勤記錄上籤了字,交代趙賜朋送他去診所,隨後帶着趙偉華及黔女們回去錄口供。

老鄉是名軍醫,在關上一帶居住的湖南人聽說他技術高超,有什麼傷病都喜歡找他診治。他是個家鄉觀念極重的人,總是盡力幫忙。家裏有個醫療箱,裏面備着常用的藥品。每次給老鄉都是無償治療,除了藥品費外從不多收一絲一毫,其將毛爹爹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醫者仁心發揚到了極致。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老鄉見老鄉,背後開一槍的黑良心者我見過不少,像周煒軍醫這樣的人卻是平生僅見,幾十年雲煙過往,許多人和事都已淡忘,唯獨周煒醫生的形象深植心底,歷久彌新。他就像一盞溫暖的燈,驅趕着我生命中的黑暗和陰冷。

關上街子的背後有個部隊招待所,應該是七十年代的建築,房子早就破舊,一條大鐵門形同虛設常年大敞,一邊的門柱上掛着個帶罩的燈泡,昏黃的光線在地面地面畫着一個橢圓的圖案。

年久失修的石子路面坑坑窪窪,趙賜朋揹着申學兵艱難前行,豆大的汗珠在他臉上肆流,託着申學兵屁股的手卻無法擦拭。他雖然氣喘吁吁,還是不停的和申學兵說着話,書上看到的受傷的人一旦昏迷就難以甦醒的知識讓他心急如焚,他此刻的語音裏有點哽咽:“老……兵,今夜的那個黔女滋味如何?搞得安逸吧?本來是我看上的,便宜了你……你不要睡着啊,馬上就到了哈!”

良久,申學兵虛弱的聲音才傳來:“椅子上面做得了什麼?打……打擦邊球而……而已。”

趙賜朋放下了心中的石頭,有了繼續玩笑的心思,嘴裏譏刺對方說:“那是你腦殼太短,另一個原因是你沒找好角度,像師傅就衝了進去,短腦殼你佩服不?”

“我知道你厲害,篩毛的本事天下第一,你果家長腦殼吃飽了她的水沒得?”申學兵強打精神湊趣。

……

終於來到了周煒醫生的門前,窗玻璃上映出的燈光說明周煒應該還沒睡,趙賜朋大聲喊道:“老鄉!老鄉快開門,有個老鄉傷得蠻惱火,要找你救命呢!”邊喊邊用膝蓋重重的頂門。

屋裏響起快速的腳步聲,撥動插銷的聲音,門被一把拉開,周煒出現在兩人面前。

趙賜朋急走幾步,在屋內的一張椅子上放下申學兵心急火燎的對周煒說:“老鄉你快給他包紮一下,流了好多血,人……人快不行了……”

周煒上前翻了下申學兵的眼皮說:“沒你說的那麼誇張,這不還在喘氣嗎?放心,死不了的。”邊說邊揭開申學兵頭上用來止血的手帕,看了下傷口開着玩笑說:“老鄉啊,你要我怎麼說你好?你好的不學學人打架,打架還被人開了瓢,丟湖南人的面子啊!這傷口要是再偏一點,你也不必來找我了,直接去和閻王爺摸八十一張了。”

申學兵痛得嘶了一聲,咧了咧嘴說:“老鄉啊,我就這麼不招你待見?我死了你有什麼好處呢?昨夜閻王爺託夢給我,說你總是和他搶生意,害得他整日裏門可羅雀,入不敷出都快得精神病了。”他這話說的既透着種老鄉之間的親暱,又間接的拍了周煒的馬屁,搞得他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

周煒不以爲意,有點自嘲地說:“我要是有老鄉你說的本事就好咯,還會在飛行醫院看門診?起碼去軍區大醫院伺候首長了!”

“老人家說‘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都是爲人們服務’,你應該安心本職工作,是金子哪裏都會發光!”七零後的都是背誦着語錄長大的,毛爹的經典語句大多張口就來,趙賜朋故意用教訓的口吻說。

周煒在老鄉面前從來不端架子,輕喟一聲說:“你說的好聽,我看着當初和我一起畢業的同學都比我混得好,心中如何能夠淡定?那時我就應該爭取分配在野戰醫院,唉!可惜世上沒後悔藥吃。”他說着打開藥箱,取出一把推子將申學兵傷口處的頭髮推了,拿出碘酒藥棉清洗傷口。

碘酒在傷口處滋滋作響,和着血水流在地下攤開的報紙上,申學兵看了一下就閉了眼睛,咬牙忍住傷口處傳來的疼痛,雙手摳着椅子靠背的木柱,手心裏盡是粘稠的汗液。

周煒用胯撞了下申學兵說:“我這裏沒有麻藥,你忍着點,等下縫線更痛。”

申學兵從齒縫裏崩出聲音說:“古時關公割毒療傷都不發一聲,我這傷算什麼,你放心手術。”

周煒嘿嘿一笑說:“你就裝硬梆吧,實在忍不住就叫出來,沒哪個笑你。”

申學兵嘴裏連嘶嘶的聲音都沒有了,只有牙齒緊咬的嗑嗑聲。周煒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有點沒話找話地說:“老鄉你蠻堅強的嗎,要是戰爭年代不失爲一個勇士,是誰泰山上動土把我們的勇士傷成這個樣?”

趙賜朋便說了剛纔發生的一切,周煒邊聽邊縫合傷口,聽着心裏氣憤,縫針的動作用大了力,線扯破了肉皮,只得重新將勾針另找一處肉皮穿刺。疼的是申學兵,周煒的心卻多了絲難受,完成了掃尾工作後接了趙賜朋遞過的煙深吸了一口說:“關所我有一個戰友,我明天去找一下他。我們湖南人不能這樣被欺負,一定要讓他們快速破案,還反了天了哦。”

申學兵也抽着煙,神情很是頹然的說:“看制服的辦事效率破案有點懸,賜朋喊他們過來車都沒開,我們要他們去追劫匪他們才說回去開車,等他們開了車來黃花菜都涼了,還追個毛線!”

“承平日久,這些人過慣了安閒日子,早失了血性,指望他們……”趙賜朋似乎是事不關己,也是喪氣的發言。

休息了一下的周煒起身在藥箱找出注射器和一支藥劑對申學兵說:“我跟你打一支‘破傷風’以防萬一,你們不要灰心,我不會看着你們受欺負的,昆明只有怎麼大,總有辦法找出那些人來的!”

申學兵要脫褲子,周煒制止他說:“直接在手臂上注射就行,我給你打在血管裏,見效快,你脫褲子我怕你放屁。”

打了針夜已深,申學兵和趙賜朋怕打攪周煒休息便起身告辭,臨走時趙賜朋拿出一張百元的鈔票偷偷的放在椅子上被周煒發現,他如受了侮辱樣的發了火:“你們搞什麼門堂,看不起老鄉嗦!拿走!”

趙賜朋只得收起鈔票,一雙大眼瞪着周煒囁嚅着說:“你讓我們何個好意思?給你添了這麼大的麻煩、還要你出醫藥費,我們成什麼人了?那個親兄弟明算帳,我們出點藥費不算理之外去……”

周煒氣樂了,反收了臉上的嚴厲說:“麻煩麼?老鄉有難我不應該伸手嗎!心裏過意不去?改天我去你們家吃頓飯你們是不是還要收飯錢?我知道你們還有事要忙,我這裏只有一張單人牀,不能留你們睡覺,快給老子滾!”一邊說一邊又從藥箱裏拿了點西藥交給申學兵,然後推着他們就往外趕。

兩人走出周煒宿舍,在馬路上踽踽而行,天上彎月如勾,似乎明亮了點,兩邊房屋裏的燈光更加稀疏,只有幾盞路燈晦暗不明,夜風似乎是從深巷裏吹出,帶着無形的陰冷。趙賜朋摟着申學兵的腰,好幾次張嘴卻欲言又止,申學兵好像知道了他要說的話,啓開乾澀的嘴皮說:“老周真義氣,以前聽別人說我還不太相信,今晚是個大人情,今後總要還給他,我不是那種不通味的人。”

趙賜朋輕嘆:“人情債最難還,老周又是個不把錢放眼裏的人,哎!管他呢,我們記住他的好就是,人情以後再說,未必我們還能讓老周吃虧?!學兵啊,今晚要不是你,這場禍我也躲不開,人要捱打受傷,身上的錢也救剩不了半分。你看偉華,身上的存摺和錢加起來一萬多,是他來昆明做生意的一半身家,今晚受了這麼大的損失,在昆明待不待得下去都是問題。”

趙賜朋對趙偉華的擔憂是真誠的,他們是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狐朋狗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申學兵卻對今晚趙偉華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他頗有微詞,覺得他對個人的錢財看得太重,是個不能深交的傢伙。申學兵站在自己的立場有這種想法無可厚非,卻沒有在趙偉華的角度思考問題,九六年一萬多塊對於一個才從農村裏出來的人是一筆鉅款,那些錢浸透着家人的血汗,甚至有些還是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那錢是他的希望,是他在昆明安身立命的資本,一旦失去,趙偉華如何做得到若無其事呢?他還能擔心申學兵?換位思考一下,自己能夠做到嗎?責人不知理,知理不責人。

申學兵是普通人,無法站到聖人的高度。心中雖然沒有幸災樂禍,話語裏卻透着事不關己的淡然:“存摺裏的錢別人不知道密碼別人取不走,因此是安全的,趙偉華也是關心則亂,忘記了這個最簡單的常識。我是不知道他身上有那麼多錢,否則拼死也要掩護他走,我只知道你包包裏錢多,才喊你走的。”說到後面,話語裏已有討好賣乖之嫌,申學兵雖然平時像個悶葫蘆不大說話,其實人情練達的功夫早已修煉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個有內秀的人才。

趙賜朋拍了下腦殼說:“還真是,我也忘記了這茬,存摺裏的錢沒事,我明天再陪他去銀行掛個失就可以了。”停了下又說:“學兵,今晚的事情真的太感謝你了,爲了我,你錢沒有了不說還負了這麼大的傷,我,我過意不去哎!”

申學兵做了個鬼臉呵呵一笑:“老賜啊,你莫這麼煽情,我有點不適應哎,看你這樣子恨不得以身相許,可你也知道我不是“同志”,所以只能辜負你的美意了。”

“辜你個頭,你不是“同志”難道我就是?本來還想改天請你客的,這下好了,你剛纔對我的侮辱抵消了我心裏的愧疚,請你掐卵子麻屁!”

“那個就算了,你知道我是君子,從不挾恩自重,奪人所愛的事不屑爲之,那兩樣東西是你的最愛,還是留着給你獨自享用好了。”申學兵口裏佔着便宜,很是開心。而夜路漫長,走着的兩人心中滿是溫馨,並不覺得難行,趙賜朋摟住申學兵腰的手越發用力,恨不得抱着他走。有狗吠聲從遠處傳來,似乎在嘲笑着這兩個無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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