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螺螄灣之趙賜朋和湯麗娜(六)

晝夜交替,日月輪迴。月亮爲了讓太陽早點接班,手段百出,無所不用其極,她對着太陽抓臉撕耳、咬手踢腿,將之蹂躪得不成人形。此時她依着一縷金雲,嘲諷的看着精疲力盡的太陽面紅耳赤的狼狽逃離。

早晨還未退去夜的涼意,風吹在握單車龍頭的手上,有輕微的寒。他自然換去了昨夜的血衣,穿一件白色的襯衫,原本應該顯得精神,此刻卻映出滿臉的疲憊憔悴,頭上戴着頂遮蓋傷處的黑色長檐帽子,卻沒法遮住全身的無精打采。

昨夜基本上沒睡,回家後女人的嘮叨、頭上的疼痛就算閉目塞聽也無法入眠,女人哭鬧了半夜,快天明時才住了嘴。他睏倦得不行睡了片刻,卻在夢裏不停的重複受傷的過程。天亮後女人踹了他一腳,要他起來去擺攤,看他在牀上一付掙扎難起的樣子又開始了絮叨和咒罵:“死猴子在外面打架有本事,讓你去擺攤就曉得裝死狗!我不得養瘋子,不去擺攤你掐卵子……”那女人嘴巴惡毒,讓他原本因爲在外面偷食心生的內疚蕩然無存,你不仁,怪不得我不義,你看到老子受傷一句安慰都沒有反而不停咒罵,有一點做女人的樣子嗎?老子去外面找女人理所應當!得得,找野食都有了理由。

夫妻感情重在雙方經營,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是好不起來的。我不是替他的無恥辯駁哈,只是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說話。

時近八點,馬路上依然沒什麼車輛,只有一輛公交車不快不慢的開過,板車和人力三輪倒是不少,多是鄉里進城賣菜的。單車仗着體型小,七扭八拐地在板車和三輪車裏穿行。

雙龍商場八點開門,今天應該是趕不及了。他知道今天趙賜朋和趙偉華之所以沒有邀他一起走是擔心他的身體奈不何,哎!旁人都體恤他的傷,同牀共枕的卻全無憐惜,這種鬱悶又該向誰說呢?他自然不能撂挑子,雙龍商場一天可以賺幾百塊,小家子氣十足的他可捨不得!

香條後村離雙龍商場不到十公里,平時全未感覺到距離,今天卻給他一種遙遙無期的況味,太陽似乎在嘲笑他的無能虛弱,火熱的光線拋撒得越發的肆無忌憚,燒灼他的臉面,蒸發他的汗水。人一倒黴喝涼水都塞牙,單車在騎到鐵路小區的上坡路時後輪胎開始嘶嘶的漏氣,不一會兒就徹底癟了,他偏腿下車時沒掌握好車龍頭的平衡,單車砰啪一聲歪倒在地。行李架上駝着百多斤貨,要是往日,他連貨帶車扶起不難,現在連扶幾下,每次都是才扶起一點就感力不從心、半途而廢,反把腦殼上的傷口掙得生痛,他跺腳罵了聲娘,不知是罵單車還是某個人。路上不免有看“西洋鏡”的,並無人出手相助,他們恪守祖宗‘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別人瓦上霜’的格言,或微笑或鄙夷地看着他解下行李架上捆貨的綁帶,費力地挪開貨物扶起單車,知道已沒了熱鬧可看,便悵然若失的走了。

汗水溼透的襯衫緊巴巴貼在脊背胸肌肚腹上,已經沒有了那份耀目的白,只有侵染皮膚的黃。他望着破車和貨物茫然失措,不曉得應該怎麼辦,同時扛着單車和貨就算他沒受傷以前都做不到,扛一樣走吧,另一樣有可能被人順手牽羊。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不是個簡單的選擇題,非大智慧大毅力者無法做出正確的選擇,單車與貨失去任何一樣他家那個潑婦都會同他拼命!解釋?她要是能夠接受解釋就是個聰明人了,又怎麼會跟他的關係搞得這樣僵呢?!

人處困厄時最易滋生負面情緒,會放大遭遇問題的難度,一味地怨天尤人,自悲自憐將原本也許是微不足的小事變成不能揹負的大山。他現在就陷入了這種怪圈之中無法自拔。致自己痛苦的元兇不是別人,他甚至無法責怪命運。當初一步踏錯,才造成此時的困窘。同牀異夢名存實亡的婚姻,看似圓滿實則充斥矛盾和衝突的家庭,已經摧毀了他曾經的歡樂和希望。欲知前世因,今生受如是。前生的自己一定是個萬惡不赦的壞人!青年人百分之九十的痛苦來源於婚姻,她是一塊摺疊在心頭的疤,每次看到就讓他陷入癲狂,這是一種慢性的精神抑鬱,他雖然在人前用潛意識控制着沒有表露出不滿的悲憤情緒,但日積月累的壓抑已成爲了絕望和暴怒,時間並不能讓壓制的力量麻痹,反成就了彈簧反彈的力量,那種力量往往是致命的。

他是脆弱的,歲月可以改變外表的青澀卻無法將內心多愁善感消磨。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太陽彷彿是靜止的,腕上的表卻在不停地走動,快十點的時候他終於等來一輛拉貨的三輪車,三言兩語的講好價錢,將單車和貨搬上車,自己坐在貨包上,只覺疲累欲死。而終於可以不再心急如焚的站馬路,又有一種脫離苦海般的慶幸和輕鬆。

正是上坡,三輪車伕弓身扭腰費力蹬着踏板,騎得很是艱難,他有心跳下車幫着推幾步,想着三輪車伕趁火打劫,多要了自己五塊錢,又休了念頭。搖着頭扭了下脖子,骨頭髮出嘎嘣嘎嘣的聲音,散漫的視線突然發現一輛馳來的摩托,也許是因爲要回避不給人推車的尷尬,目光便跟着那摩托移動,隨着距離接近,他發現摩托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是一輛南方125,造型簡單粗獷,紅色的車身透着幾分張揚,騎車的戴着頭盔,茶色的擋風玻璃使人無法看清騎者的相貌,車把上少了個反光鏡,讓人感覺一種不對稱的怪異。摩托的速度挺快的,呼嘯着一掠而過,車後面載了個女人,不知怎麼的也給他熟悉的感覺。陽光很烈,他的頭越發的昏沉,帽子被烤得滾燙,高溫燒灼着傷口,裏面針扎一樣的痛,輕搖了下頭,似乎要搖走痛和困惑。

好不容易來到商場,在保管處寄存了單車,擔心攤位的生意,扛着貨發瘋樣的往裏面走,商場裏擁擠不堪,賣貨的買貨的熙熙攘攘,很是熱鬧,自己的攤位旁圍着四五個顧客,他女人在裏面忙得不可開交。他有點不可置信的看着女人,她應該是自己出來後坐公交趕來的,說起來女人也是個知家的,捨不得生意溜走。

顧客裏有個熟客,看到他便打着招呼:“申老闆你怎麼這個時候纔來?你老婆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們等得急死了。”另外幾個也喋喋着說:“你生意這麼好還在家裏睡懶覺啊?不象話呢!”“是喲!我們買了貨還要回去擺攤做生意呢,你耽誤了我們不少的時間哎……”

申學兵心裏哭笑不得,卻不好得罪顧客,陪着笑說:“我哪裏有福氣睡懶覺哦,單車半路上出了毛病,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對不起各位了哈,我給你們陪不是了。”顧客是上帝,吃穿用度全靠他們,怎麼能夠得罪呢?攤位下放了貨,急忙拿了本子給客戶開單,他也是個手腳麻利的,開好單,三下五去二的給顧客裝好了貨,打發走了這應該是早上的第一波客人。

他身子疲累,依着攤邊的一條凳子坐了,女人大概是因爲剛纔的生意賺了不少,雖是泛着白眼,臉色鐵青,嘴裏還罵了句:“屙痢屙死的,擺攤都趕不到,要不是我來生意都跑到別人那裏去了!你就喝西北風吧!”卻從攤位下拿了個食品袋丟在他面前,透明的食品袋裏裝着幾個包子,熱氣氤氳,其實挺讓人有食慾的。他沒接,不是不受嗟來之食,而是全無胃口。女人寒聲說:“還要我喂啊!快點吃了過去南窯那邊擺攤,不曉得不擺攤要罰錢啊?!”

旁邊沒做生意的看着把戲,心裏對這一對奇葩夫妻很是嗤之以鼻女人太強勢,男人太懦弱,本身就讓人看不起,對男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女人,女同胞其實有點羨慕嫉妒恨,沒哪個女人不想拿男人當下飯菜,可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人不甘成爲女人的附庸,總是男子漢氣爆棚,讓那些一心想御夫的女人極爲失望和無4奈。

大凡有點骨氣的男人如果被人說了句“吃軟飯、怕老婆”莫不以爲自己受了奇恥大辱,恨不得立馬踩在老婆頭頂,以證明自己的大丈夫氣概。殊不知怕老婆是種境界,更是種本事,並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單說心性就要忍人所不能,要以柔克剛、百折不撓、能屈能伸,然後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纔是吃軟飯的入門功夫,要登堂入室,秉性、天賦缺一不可,至於臻至高境界,華夏數千年唯老牛一人而已,可見這功夫修練不易,修成之難。

申學兵的功夫最多算入門,因此聽了女人的話後無法做到如聞綸音、欣喜若狂,心中殘存的一點羞恥心讓他垂頭低目,起身離去。只覺得在雙龍商場待久了,一張麪皮就會自行脫落,埋入塵埃。

雙龍商場後門外有一條小路,長不過五百米,在昆明卻頗有名氣,地圖上的大名叫明通巷,裏面全是飯店賓館,其密集程度當爲全國之最,那些飯店賓館自然是靠山吃山,靠雙龍橋就吃裏面的客戶和老闆,所有的飯店賓館的大門口都站着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燕語鶯聲,開口就是:“老闆休息嗎?包你滿意。”貪色的食髓知味,自然樂此不疲。害羞膽小就將之視作畏途,常常從北京路上繞行。申學兵離色鬼尚有段距離,卻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有時貪路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看着那些做小姐的臀浪乳波吹吹口哨,挑挑眉毛,在小姐們以爲他有意光顧時卻裝着聽到了某人呼喚快步離去,逗小姐最多算是惡趣味,應該與德行無虧。所謂盜亦有道,色何嘗沒道呢?飢不擇食其實是和身體過不去,你再是猴急,也不能找骯髒的公廁啊,公廁的衛生無法保證,十有八九會得怪病,一次貪歡可能毀掉一生。

他今天自然沒有嬲妹的興趣,行色匆匆,幾乎是一路小跑,開始還有幾個小姐喊他休息,後面的看他不理,也就不自找沒趣了。他正行着,看到前面一個叫“樂嘉賓館”的門前圍着三四個閒漢在那裏指指點點,心中好奇,走近一看,發現臺階下臥着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開始還以爲是個醉漢,細看又不像,那男人俯臥着,身體肥胖,膚色白皙,乍看是個養尊處優的,再看他一頭長髮,凌亂板結,完全是街頭乞丐的做派,可乞丐多幹瘦、骯髒,身體怎麼可能如此肥碩、乾淨呢?這時一個閒漢在地上撿一根竹枝,是那種掃馬路的長掃帚掉落的,他拗去上面的細枝,用手指量了下竹枝的長度,變魔術般將竹枝插入了地上那人的身體……

申學兵眼睛發澀,以爲視力出了毛病,手背擦了下眼睛,走攏細看,那閒漢已抽出竹枝,正用手指比着長度,對身邊的人說着有幾寸幾分云云。地上俯臥的人腰脅處有一口子,形狀規則,成圓型,便如用一把三菱刮刀插入後再快速旋轉切割製造的傷口。傷口發白,毫無血色,死者身下四周血跡全無,如果死者是被殺害的,此處不過是兇手佈置的拋屍場所罷了,此處人流混雜,便是有此痕跡,也早被如閒漢們的傢伙破壞貽盡,鬧市拋屍,有膽有謀那兇手定然是個智近如妖的人物,可是殺人後用得着曝屍嗎?將死者脫得一乾二淨而示之於人,這該有多大的仇恨!民間的習俗是人死後身體不能見陽光,否則魂魄四散,喪失投胎轉世的機會。兇手和死者是什麼關係?情殺?仇殺?誤殺?謀殺?兇殺?他一時思潮起伏,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紛至沓來,而他站在那裏,彷彿忘記了一切,又象被整個世界所遺棄。身邊人來人往,很少有人看那個死者,偶爾有看一眼的,也立即轉頭移目。有毒的莫吃,礙觀感的莫看,是非處便成是非身,世人沒幾個蠢的。

他恍恍惚惚中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掌,回身看時卻是個認識的人,他喊了句“龍師”。

龍師是《生活新報》的記者,九幾年的紙媒發達,人們遇到什麼納罕事第一通知的便是報社,提供新聞線索的可是有獎勵的。龍師三十來歲,長得珠圓玉潤,很是性感。聽說她是雲南著名詩人於先生的入室弟子,她的詩作申學兵沒有見過,各種通訊報導到是常在報紙上大出風頭。申學兵本身也是半個文藝青年,閒暇時寫點詩歌散文,偶有發表。和龍師也算惺惺相惜,雖然不能用臭味相投形容,卻也在一起吃過幾頓飯,算是有點交情。

龍師挎着相機,手裏舉着採訪用的錄音機,待要對申學兵細問端詳,那個爆料的人急忙走了過來,生怕申學兵搶走了他的生意。

申學兵趁機告辭,臨走時握着龍師的手有點不捨,龍師的身體就如一隻熟透的瓜,牀上的滋味肯定不錯,所謂的文人大多風流放縱,是最容易苟合的動物。申學兵如非現在身體吃不消,就在附近的賓館裏開個鐘點房邀龍師去談談文學,那願望肯定能夠達成的。

時近正午,太陽卻隱到一大塊烏雲裏,空氣中多了幾許清涼。路兩邊的行道樹蓬勃葳蕤,很是恣意,微風在枝葉裏穿梭,聲音如彈奏的豎琴。這樣的中午,其實挺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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