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遊症患者

      如果你不曾在茫茫黑夜徘徊,在黑暗吞噬的午夜街頭夢想,那我無從對你開口。

      我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還在猶豫,要不要掛這個腦內科專家的號,我安慰我自己,我想,這個世界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這裏,或者那裏,無關痛癢的出了一些小問題而已,而我總是可以,遊刃有餘的把這些小問題,輕輕鬆鬆的化解了吧。

      可我還是討厭CT,核磁共振,討厭B超,如同討厭超新星,相對論,季節症候羣一樣,這些都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如同我現在躺在一張可以移動的鋼鐵牀上,遵醫囑的雙手放在胸口,轟的一聲,緩緩的進入一個鋼鐵的隧道,裏邊有光等着我,等着穿透我的軀體,我的內臟,我的靈魂,他們會給我的靈魂照一張像,黑白的,靈魂永遠是黑白的,單純的。彩色照片屬於海邊,屬於藍天白雲,屬於春天百花綻放時得意洋洋的靈魂,所有有病的靈魂的照片都是黑白的,那樣醫生才能認真的看清楚,一本正經的告訴你:“你!你生病了!”

      我最近頭疼得厲害,頭髮一把一把的掉,每次洗頭都是一次泥石流,洪水卷着樹木的殘渣,順着面盆的下水孔旋轉而下,它們再也不會屬於我了,它們永遠的留在我看着鏡頭傻傻笑着的照片裏,我坐在城牆上,身後晚霞正好,214國道像一條堅強的小河,映着霞光,金燦燦的往北逆流而上,那天的我嚴重曝光不足,黑漆漆的躲在箭垛裏,像一支馬上要刺穿彎彎曲曲的214國道射往北方的箭一樣,笑意盈盈暗自竊喜。我還穿着一條紫色的泳褲,作勢抓向小瓜暗褐色的乳頭,我們站在解放橋下,腳下淡綠色的灕江水焦急的奔向遠方,身後的象鼻山穿着歷經千年風雨早已墨綠色的外衣,下身赤裸的站在水裏,還想起一張在214國道起點附近的,頭髮長長的垂到肩下,寬鬆的大短褲在照片裏看起來像異邦的裙子,身後是一座白塔,一座潔白卻因照片年久而泛黃的潔白的塔。這些照片裏我都在笑,微笑,大笑,莫名其妙的笑。可現在我躺在冰冷的ctct機裏,我笑不出來了。這些照片彷彿都經過了一個黑白轉換器,哧溜一聲,那些彩色的陽光燦爛的照片都變成黑白的了。黑白有淺有濃,不怎麼重要的地方,白得慘然,他們把這叫做留白,像我仰起的面孔,它微笑着,反射着陽光,白雲在它上面飄過,藍天一如既往的在畫面之外陪着它,只要他想,擡起頭來,它永遠在那裏。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以前看照片都是長久的凝視着這些不怎麼重要的高光部分,難道那真是一幅好照片想要表達的?

      我從來不會去注意曝光不足的黑暗部分,從來不會放大瞳孔去分辨,那些看不清的地方到底有什麼。我一直篤定的認爲,這些微小的黑暗,如果擺對了地方,那是構圖,也可以叫做黃金分割,是穩定畫面必不可少的,猶如定海神針一般具有無限魔力,讓這個世界不會像喝醉了一般傾斜,不會稀裏糊塗的旋轉的永恆之物。可如果你擺錯了地方,那就完了,一幅完美的照片會旋轉、淪陷,被某種不可抵擋的力量,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X光醫生長着一張模糊的臉,代表正義的國字臉只剩一個有力的輪廓,我能看清的只是他那副代表權威的粗粗的,無法抗議的眼鏡邊框,他拿着我躺在鋼鐵洞穴裏拍的黑白照片,從他開始疑惑的九十度旋轉我的靈魂照片開始,不必等到他看清楚,我就知道,我具有無限魔力的,猶如定海神針一般的靈魂,已經就擺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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