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螺獅灣之趙賜朋與湯麗娜(八)

酸菜豬腳、紅燒鯉魚、幹筍炒肥腸、火腿燉洋芋、三鮮湯,取下櫃檯門用凳子支起就是桌子,鋪上報紙當做桌布,趙賜朋、趙偉華、湯麗娜、小白各據一方,端杯舉筷正要開動。

趙賜朋似乎心有感應,擡頭看時只見申學兵正從五大廳那邊蹣跚走來,低頭哈腰、腳步踉蹌、身子搖晃,狀極疲累。忙放下杯筷,起身招呼道:“老申快來,不早不晚,正好趕飯。今天趙偉華請客,剛纔我們還在說着你沒過來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呢!”

申學兵“哦”了一聲,從過道里走了進去。趙賜朋從櫃檯裏提出一個裝着食品袋的蛇皮口袋要申學兵坐下,申學兵說了句“老賜這麼客氣啊!”

趙賜朋有點臉紅,說:“我在你面前什麼時候不客氣過,你不要冤枉我哈。”

趙偉華拿起一瓶啤酒用筷子啓開瓶蓋遞給申學兵說:“老申你臉色不怎麼好,昨晚累着了嗎?”

申學兵搖搖頭說:“你以爲我像你們小年輕啊,我一向都是量力而行的。”

趙賜朋卻奪過啤酒將一瓶礦泉水塞在他手裏說:“老申你頭上有傷,酒就不要喝了,多吃點菜好了。”

滇菜味道鹹酸,口感細嫩,色澤鮮亮,香味撲鼻,每一道都真材實料,份料充足。那一道酸菜豬蹄用的是宣威的土豬後腿,連皮帶骨起碼有一公斤多,豬腿先用高壓鍋煮熟,再在滾油裏煎炸,待得表皮紅黃,外酥裏嫩,再將酸菜和八角等香料放入瓦罐同煮,開蓋後便成美食。《隨息居飲食譜》有云:豬腳填腎精而健脾陽,滋胃液以滑皮膚,長肌肉瘉膿瘍,助血脈,較肉尤補。

申學兵開始時胃口不佳,吃相極是斯文,各樣菜挾點嚐了,以水下菜,看趙踢朋和趙偉華拼酒。兩人各持酒瓶,相碰後就瓶口狂吹,啤酒是昆明產的雪花,那種酒泡沫最多,稍一晃悠,泡沫如噴泉涌出,喝的人只得用嘴堵住瓶口,任那泡沫沖刷口腔,兩人須臾便盡一瓶,好在趙偉華買了一打,一時啤酒無虞。兩個小姐用紙杯盛酒,輕酌淺品,很是淑女,迥異兩趙的粗豪。旁邊擺攤的人看着五人饕餮,暗吞口水,羨慕嫉妒卻不好形之言表,只能在心裏詛咒:“喝死、撐死!”

五人吃喝盡心,風捲殘雲,四菜一湯,一打啤酒都進了他們的腸胃。那個酸菜豬腳大半進了申學兵的肚子,兩個小姐是怕吃了發胖,壞了身材,爲一時的口腹之慾得不償失。兩趙卻是看申學兵只好這一口而縮着筷子不向豬腳下手,兄弟之情可見一斑。人人都吃得微撐,如此美食平常難得一見,焉有不放開肚皮的道理?各自掩飾着打着飽嗝,菜氣酒香在捂嘴的手掌裏縈迴。小姐們有點不好意思,看着做東的妙波盈盈,四隻如深潭的大眼流光溢彩,裏面蘊含的情思讓人迷醉。

趙賜朋不忍湯麗娜離開,雖說她回到自己攤位上也可眉目傳情,但哪裏有離得近的愜意?看了下手錶上的時間,知道現在正是飯點,商場巡視的工作人員不會過來,就說大家沒事,不如來打撲克。幾人點頭說好,打撲克是另類的社交,是促進感情打發時間用來消食的最好方式。

兩位小姐收拾了“桌上”的殘羹冷炙,拿了個食品袋裝了盤碗,揭了沾着油漬的報紙另換了一張新的,小白回到自己的攤位上拿了兩付撲克過來,放在“桌”上卻不就坐,那意思自然是讓另外四人玩,自己作壁上觀。申學兵識趣,自己站了起來,說他還沒有開攤,雖說開了也沒有生意,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攤還是要開的。幾人不免冷嘲熱諷,申學兵只能充耳不聞,去進行自己的擺攤大業不提。

那四人擺開了陣式,趙偉華手腳麻利的洗了牌,各人翻牌湊對,趙賜朋和湯麗娜坐了對家,男女搭配得償夙願,“升級”開始。

申學兵胡亂擺了攤,身子睏倦,就在攤位下襬了些紙箱編織袋矇頭就睡,不一會呼嚕聲大作,在人聲喧譁中拜會周公去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一個肥胖的漢子在小巷裏奔命,四五個黑衣人持刀弄杖在後緊追,凌亂急促的腳步聲將幾條路邊的野狗驚退,狗眼發着綠光,亮如手電,放射的光芒裏透着恐懼和不甘。

像是到了世界末日,整個城市已經死去,空蕩寂靜。夜如鋒刃,陰險的切割,漫天破碎的紙屑樹葉旋轉飛舞,擊打着這些破碎它靜謐的人。

逃跑者的面孔隱藏在黑暗裏,宛如被夜所吞噬,有氣流在應該是嘴的位置裏噴出,嘶嘶嘎哈的有些瘮人。追擊者個個一臉兇厲,嘴裏吼叫“跑……跑!殺……殺……

霹靂一聲震天響,金蛇數道徹地明。某神看不過眼降下雷霆閃電,萬千雨點如箭傾泄而下,天色暴亮一瞬陷入長久的黑,如一團化不開的濃墨。逃跑者以爲覓得生機,身子躲入垃圾桶側,叵料另一桶後黑影長身而起,手中一物向他捅出。逃跑者一聲慘叫,身子委地……

暴雨越發肆虐,又一道閃電裹挾着雷聲亮起,映着倒地者一臉寡白,兩隻無神的眼對着天,竟然讓人感覺出呆滯的眸子裏還殘存着對這世界的最後一絲留戀。

有嗚咽般的警笛從遠處響起,街上的路燈次弟亮起,將雨幕織成無數個光圈,一切景物都透着無窮的怪異。雨水扯動着倒地者一頭長髮,象無數爬行的蚯蚓。他身子汨汨流出的血象湖面蕩動的花,開出一遍奢靡。

那張臉似乎在何處見過,給申學兵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可在回憶裏搜尋,又全無一絲蹤跡,他恍恍惚惚的站在那裏,卻不知道身在何處。

雨水在他臉上流淌,沁着几絲清涼,有人在耳邊喊他的名字,他心中一激靈,倏地睜開了眼睛。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射進來,明晃晃的,皮膚有點燙,光線射在眼睛裏,很是眩目。他垂下眼皮,再睜開時看到趙偉華舉着把水槍正對着小白的胸前射,而自己臉上的水漬應該是受了池魚之災。腰間的BB機還在嗚咽震動着,他取下放在眼前看了下,是個陌生的號碼,身子慵懶不怎麼想回,正要關了,趙賜朋遞過一個磚頭手機,他握在手裏,感覺着那沉甸甸的重量,按了電話號碼,有氣無力地問:“你好,我是申學兵,請問有什麼事?”

“你猜猜我是誰?”大哥大里傳出的聲音有絲嬌媚,不待他細思,那人又說:“我是龍飄飄,中午才見過你就忘記了?”

“哦,龍師啊,找我有何貴幹?”申學兵的心臟跳動得有點劇烈,他雖然有着僞文人的清高,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龍飄飄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作爲一個商販的他只能仰望。商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缺乏存在和安全感的,錢可以讓之挺直彎曲的脊樑,卻無法融蝕骨子裏的羞慚、卑微。他故作平靜,趙賜朋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諂媚,做着鬼臉問:“和麼蕾西岑山?板吶會古心子!”

申學兵一邊和龍飄飄說話,一邊從屁股下摸出張《生活新報》攤開,在上面點戳着,向趙賜朋眨了下眼睛。

趙賜朋“嗬!呃?”兩聲,意猶不信。歪身貼耳要去聽個真切,申學兵卻放下大哥大遞給他說:“人在商場辦公室,說是喊我們過去喝茶呢!”

“有這樣的好事?她喊也只喊你一個,怎麼在你嘴裏說成我們了呢?”趙賜朋接過大哥大,在空中拋了幾下說。

“你不是說好事嗎?既然是好事,好朋友有福同享,我帶你去沾沾光撒,有文化的美女可是有不一樣的風情噢。”申學兵半真半假地說。

趙賜朋癟了下嘴巴說:“好像我沒見過女人一樣,不過寫文章的美女我還真沒見過,走啊!我去開開眼界。”

“走啊!”

“走撒!”

兩人摟肩往樓上走。

商場辦公室設在三樓,數間平房看似簡陋,四周卻遍佈綠植,樹葉婆娑翠色盈目,奇石假山,流水小橋,雖是人造的風景依然讓人心旌搖盪。屋子如同建築在森林之中,養心養眼之極,此時午後的陽光殷勤地撫摸,清風除除,這樓上的一切景物泛紫浮金,流光溢彩,竟有了幾分出塵的氣息,在鬧市中營造這份景緻,始作俑者豈是凡俗之輩?原本自負見多識廣的申學兵和趙賜朋呆立樓梯口,目光中的三分震驚七分癡迷象極了初進榮國府的劉姥姥。

梯口側站一保安,伸手虛攔說:“辦公地點閒人止步。”

趙賜朋“嘿”了一聲不滿地說:“排場不小哈,商場辦公室是什麼重要單位?是不是還要掛個牌匾‘衙門八字開,無錢莫進來’?商場楊經理喊我們來的,你確定要將我們拒之門外嗎?”

那保安立時換了一付嘴臉,變臉的速度快過翻書:“你們早說嗎,我職責所在,你不需說得這麼難聽。既然是經理要你們來的你們就進去吧!”

趙賜朋自然不滿,他們可不是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做生意的雖然身份卑微,卻用不着在一個看門的保安面前低聲下氣。在身份尊貴的面前裝裝孫子忍氣吞聲是迫於無奈,保安麼,又如何入得了他們的法眼?當下轉身就要往回走。

申學兵卻推着他的肩膀說:“和這種人置什麼氣,楊宏還等着我們去喝茶呢!”

兩人冷冷地瞟着保安,擺足了大人物的架子,邁着八字步,晃着螃蟹身,仰着望天頭往那商場辦公室行去。保安記住了兩個的相貌,在後面很不高興的瞪眼,心裏罵着:“牛逼個雞巴!莫落在老子手裏,否則有你們兩個狗日的好看!”此人不是個好惹的,名叫李波,是宣威那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出來的,他表哥是南窯惡名昭著的爛崽刑五,狽借狼勢,作惡多端。申趙二人也是瞎了眼,竟然敢招惹這個東西,以後自求多福吧!

辦公室裏門扉半掩,兩人推門而入,腳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裏面陳設極盡奢華,觸目處空調彩電、紅木傢俱盡皆是兩個鄉下土包平生僅見。兩人目眩神迷,心底不自禁的涌出恁多的惶恐,一時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對着他們的一架長沙發上坐着一男一女,此時雙手在胸前環抱,眼觀鼻、鼻觀心,肚腹胸腔一起一伏,看那架式,正在修練時下流行的“輪迴”大法,此乃楊宏的一個家門所創,某自稱修練此功可以益壽延年,超脫生死,而國人愚昧聽其迷惑,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十二億國人,走火入魔練此功者高達十分之一。

那對男女心無旁騖、物我兩忘,行功正至緊要關頭,鼻孔裏一呼一吸着天地之間充沛的元氣,嘴巴翕動,唸誦着經文。

趙賜朋雙目如電緊盯着那女的胸前一對飽滿,那巨大的凸起在薄衫下盪漾豪波,呼之欲出,寫滿誘惑。申學兵扭頭對趙賜朋眨了下眼,率先在屋裏茶几下手的紅木椅子上坐了,伸手示意趙賜朋坐在另一張椅上。

申學兵盯着半面牆上的錦旗看,那些錦旗都是用鮮紅的綢或布作底,上面或貼或繡或寫着黃色的或褒獎或讚美或勉勵的句子。心底有點啼笑皆非,知道那些所謂的錦旗大多出自楊宏之手,黃婆賣瓜自賣自誇而矣,什麼先進、標兵、能手、最佳單位不過是自我標榜罷了。

那兩人終於收功,臉上紅光滿面、神采奕奕,女的大慨是修煉不到家,雙頰微汗,越顯嬌豔,讓人目奪神移,在她的麗顏上流連忘返。

男女起身走向茶几,各自伸手和申趙輪流握過,俱都和煦親切,讓人如沐春風。女聲軟糯:“嘻嘻,等了你們好久。”男聲陽剛:“歡迎歡迎,百忙之中勞動您們大駕,抱歉抱歉。冒昧幹請,惟望幸許。”

申學兵抱拳說:“客氣客氣,領導相召,不勝榮幸,但有見示,願效犬馬。”

龍飄飄咯咯輕笑:“最見不得你們男人這麼酸溜溜的,又不是古代的文人,滿口之乎者也的裝腔做調有意思嗎?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能好好說話?”

楊宏開懷大笑:“小師妹,你那隻耳朵聽到我們說了之乎者也?我們只是用詞文雅而已。當然在你這個大詩人面前這樣說話有點班門弄斧哈。”

“我和小師妹是一個大學畢業的,她低我三屆,平時嬉鬧慣了,兩位老闆不要見笑哈。”楊宏笑着解釋,邊說邊從茶几下摸出一包煙來,抖出兩根遞給申趙二人。煙是“軟中華”,三塊多一根的那種。申趙兩人都是煙鬼,這種煙平時最多望望,買是肯定捨不得的。此時如餓狗見到了骨頭,喉嚨不自禁的被口水填滿,接過煙立即點燃,客氣話是在吐出了一口濃煙後才說的。

“兩位老闆,商場初建肯定有許多不足之處,請你們不吝指教,我們好改正。”楊宏斟酌詞句,開門見山。

“指教不敢,可有些意見如鯁在喉讓我不吐不快,首先我認爲將百貨攤設在二樓有點不妥,一個新商場要興旺起來人氣是最重要的因素,南窯都市商品大世界攤位佔了三分之二還多,凝聚人氣必須靠攤位而不是門面,雙龍商場完全是攤位打響了它的知名度,螺螄灣同樣如此。而南窯將攤位設在二樓使廣大的經營戶覺得攤位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好象是後孃養的。開業兩天了,攤位開業的不到百分之一,長此以往,留不住人心,則南窯興旺完全是句空談。擺攤不方便進貨的也累,久而久之,南窯不但不能和螺螄灣、雙龍爭奪客戶,後果完全可以預見。因此將攤位移到一樓刻不容緩,這是廣大攤位經營戶共同的訴求!不知楊經理以爲如何?”趙賜朋單刀直入,毫不隱晦將自己的見解說了出來。

楊宏聽了久久無語,一支菸幾口抽了大半,臉在繚繞的煙霧裏眉頭深鎖、面色有點發青,一時無法決斷。攤位和門面如同魚與熊掌,但門面在他心裏的重量肯定高於攤位,門面經營者的經濟實力勝過攤位是不爭的事實。而以人氣而言,幾百個門面無論如何也沒有兩千多個攤位高,芝麻和西瓜又該怎樣選擇呢?他不知如何開口辯駁趙賜朋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趙賜朋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說這樣的話無可厚非,而且有一定的道理,屁股決定位置,可他有自己的考量,攤位、門面有如財主和貧農的區別,他肯定更重視門面啊!

申學兵在菸灰缸裏彈了下菸灰,緩緩開口說:“楊經理總攬大局,自然有自己的全盤考慮。其實攤位和門面孰輕孰重並不是個兩難的選擇,因爲它們是商場興盛不可或缺的孿生兄弟,缺一不行。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我以爲完全可以在不損害彼此利益的前提下做到雙方共贏。我有個想法哈,那就是永平、永安、沿河路及商場的兩條大通道完全利用起來,安置二樓上的攤位完全不同問題。這樣不是可以皆大歡喜嗎?一點愚見,僅供參考,請楊經理斟酌。”

楊宏專注的聽着申學兵說話,對這個龍飄飄極爲推崇的湖南佬從一開始就給予了足夠的重視,湖南是個出人才的地方,他們精明、睿智、有想法卻又不乏大局觀,太祖之所以擊敗光頭佬就是明證。盛名之下無虛士,他在聽罷申學兵的話後對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申學兵的想法不僅化解了魚與熊掌的矛盾,而且對商場發展提供了明晰的思路,不失爲一條好辦法。他認真的思考着,緊皺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來。從善如流、博納衆長的胸襟他從來不缺。又抽出煙來遞給申趙,笑容可掬地說:“申老闆的想法很有見地,我將盡快和各級領導協商,爭取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讓領導和經營戶都滿意的路子。”

一直笑而不語的龍飄飄這時插話說:“師哥,你還是這麼圓滑,世上沒有十全十美、面面俱到的辦法,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申學兵提出的以道路作爲攤點的辦法雖然解決了商場的困境,但交通和消防通得過嗎?要想說服他們,困難不言而喻。”

楊宏面色有點疲憊,深吸一口煙說:“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在其位謀其政,逃避不是我的性格,再困難我也只有迎難而上一途。”

另外三人齊伸大姆指,申趙二人心裏說:漂亮話誰都會說,牛皮吹破天沒有結果證明形成放屁,但願你楊宏言行如一,說到做到!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