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發財夢斷,她家破人亡

文/一夕一曉

郭美珍是作者一位年長的朋友,年輕時因不甘貧窮,拚命創業,收穫很多,但她也失去了最珍貴的。經允許,以第一人稱寫。 

 

我是郭美珍,55歲,來自江西上饒的一個小縣城,一生命運多舛,我經常想,我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此生是來恕罪的。

年輕時,我勤奮好學,成績傲人。家境窘迫的我一度以爲我會考上大學,以後我會成爲一名受人尊敬有文化且富有的人,我要靠自己改變命運。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高考前一天燒得昏迷不醒,第二天醒來往考場趕,但還是晚了半個小時,就此與大學無緣。

我想復讀,無奈家裏兄弟姐妹七人,容不得我再吃一年閒飯,再浪費一年錢,爹媽急着將我嫁人,他們說:“你就不是那個星宿,就沒那個上大學的命!”

20歲那年,經人介紹我嫁給一個老實木訥的木工。婚後我生下一兒一女,帶着孩子跟着老公住在玉山農村,雖然他有一門手藝在身,但全家靠他一人過活,日子還是過得捉襟見肘。

我也因爲對生活大失所望,常常發脾氣。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常常想起我讀書時的夢想,那彷彿籠罩着一層清暉的夢想,是那麼遙不可及,與我漸行漸遠了,每每想及此,我都會淚流滿面,我是真的不甘心。

1997年盛夏,天氣最熱的那天,我因給玉米噴灑農藥不幸中毒,在醫院待了十多天才撿回來一條命。但身體免疫系統受損,加之我個人特殊敏感體質,渾身脫皮,滲水,慘不忍睹。

在城裏的表姑來家裏走親戚,給我介紹了幾款保健品。原來表姑一直在推銷某家直銷公司的產品,賺了不少錢。難怪表姑衣着光鮮,光彩照人。

當天,表姑就給我拿了一堆吃的擦的,我簡直拜倒在表姑的魅力下,一整天都忘記了身上的病痛,只顧巴着她聊她的職業和這些保健品藥品。

神奇的是,幾個月後,我的皮膚居然痊癒。這期間,表姑每個月都會來我家一趟,查看我恢復的情況,順便給我帶點產品過來。我對錶姑的羨慕之情,無以言表。表姑拍拍我的手,說:“你也可以你也可以!女人嘛,就是愛美愛花錢,如果能自己賺錢花,那感覺真是不錯。”

表姑的那句“你也可以”讓我瞬間燃起了激情,我那顆本就不甘的心立刻燥動起來。很快,我就跟着表姑去聽了幾堂直銷課。一下子打開了我的視野,原來形勢早就變了。

90年代末,直銷在我國興起,很多人靠做組織行銷發家致富,短短几年內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這樣大好的時代,人人都是有機會的,我看着臺上臺下講課的人聽課的人都是那麼的有激情,深深地感染了我,我要成爲他們其中的一員。

1998年年底,我不顧老公反對毅然決然地加入那家跨國直銷公司,成爲了萬千直銷員中的一員。這家企業的理念很好,家庭、自由、獎勵、希望,只要每個人的眼光足夠智慧,懂得把握趨,一定能夠贏得未來。而這些都給了很多沒有資金沒有人脈很大的夢想,他甚至不要求你的年齡,學歷,能力,口才,只要你有足夠想要的決心就可以了,我感覺非常適合我。

我一頭扎進了這個新興行業,引薦人爲我量身打造了宏偉藍圖,只想儘快實現財務自由的夢想,也讓自己的人生有價值。我周身彷彿被打了雞血,每天晨會晚會,大包小包去賣產品,大街小巷地去增加人脈。當然吃盡了白眼,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困難,我想要成功的意志比任何時候都要頑強。

還記得我當時向一位飯店老闆推薦一款洗潔劑時,她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翹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漂了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滾!”,我不怒反而微笑着向她說:“老闆再見,祝你發財,我下次再來。”,當我揹着大包在她飯店門前駐足第八次祝她發財的時候,她沒讓我滾,放下手裏的瓜子,拿起洗潔劑看了看,買了下來,走的時候她說:“姊妹,我最煩推銷的人,但我真服你!以後需要啥我就在你這裏拿了。”

就這樣我在無數次被拒絕裏越挫越勇,把任何一個人都看作是我未來的客戶,用笑臉承受着成交前的每一個譏笑白眼辱罵,在很多人眼裏我成了一個直銷瘋子。我坐公交車上用口紅在車窗上給剛剛聊了幾句的陌生人邊寫邊講獎金制度,登着高跟鞋化着精緻的妝卻拿着幾張報紙買了站票,坐最慢的火車趕去廣州參加培訓會議,我灰塵撲撲舟車勞頓,卻樂此不疲。

我不怕被人拒絕,不怕被人嘲笑辱罵,唯獨怕自己不成功。外人的拒絕嘲諷我一點不在乎,他們沒有意義幫你!但身邊的親友不支持和嘲笑是我不能接受的,在心裏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不管是誰,我讓你們嘲笑我三年,三年過後我要嘲笑你們三十年!三五年後我也要成爲臺上那個接受鮮花和掌聲受人尊敬的高級領導!

因爲我的拚命、能力和還算不錯的外在形象,以及想要的成功的決心,幾年下來也結交了很多不錯的合夥人,很多大老闆都成爲了我的合夥人,我的市場越來越壯大,我也賺到了成爲了直銷人後的第一桶金。

做直銷到第五年時間我做到了高級營銷主任的級別,在當時很多人拿着兩千左右工資時,我當時的年薪加分紅有十多萬,我在城裏買了獨家小院,帶着一家人終於成爲了城裏人,兩個孩子也脫掉了山裏娃的形象上了城裏的學校,全家人的生活品質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讓很多人都很羨慕。

但晉升高級營銷主任後,看似賺了不少錢,實則越發舉步維艱,很難再上升。人卻越來越忙,培訓市場,帶合夥人去一線城市出差考查培訓,沒完沒了的大會小會不斷。

更可怕的是人前光鮮,背後淒涼,我爲了帶市場衝業績,每月熬盡了心血,對兩個孩子幾乎沒了管教,他們的家長會我也從未出席過,出差更是家常便飯。

記得有一次,馬上到月底最後一兩天了,我整個市場業績還差五萬,如果不完成這五萬業績,那麼整個月的獎金就會少拿兩萬元。在直銷界有一個悲涼的公開的祕密,那就是湊業績,如果沒達到考覈標準,有可能你整月的心血都會付諸東流,只能拿到很少一部分錢,很多人也拚命地陷入了死循環,不停打貨賣貨囤貨。

那個月我爲了多拿兩萬獎金,不得不自己去拿錢買五萬元的貨湊業績,等以後再賣出去,但月月如此,實在讓我心累,漸漸感覺力不從心。

那個月我實在拿不出五萬錢了,就拿出了以前用過的伎倆,打電話給我的至親們,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告訴他們我生了急病,要做手術,暫時拿不出五萬塊,請他們借錢給我,以後我儘快還給他們,等他們錢一到帳,我這邊馬上就去提了五萬元的貨回來囤在家裏,就這樣,貨越囤越多,賣貨的速度趕不上囤貨的速度。

直銷制度下的業績歸零也是讓人神經緊繃的一件事,無論你上個月有多麼優秀,這個月一號開始,統統清零,你要重新開始被考覈業績。因此,如果你想要在這裏發展下去,你的重點工作一定要放在發展合夥人上面。

另一個讓我焦心的是我的各個級別的合夥人,很多人只是聞風而動,看到很多人賺到了大錢就眼紅,進入直銷行業之後發現並沒有期待中的容易,耐壓性弱,惰性強,來轉了一圈後就走了,能像我一樣全力以赴的,價值觀相同的人不多,因此團隊流失嚴重,我們每天早會晚會都會給夥伴打雞血,激勵人心,要大家一切向前看,向錢看。

除此之外這家直銷公司的制度中有一個讓人非常害怕的地方,就是脫離制。我費心費力培養了一名特別優秀的合夥人,他的銷售力領導力都非常不錯,在我的組織之下自成爲一條大象腿,表象是他發展的越好,我也會更進一步,實際情況是我很害怕他能力不出衆,更害怕他能力太出衆,超越了一路帶他成長的我。

他的能力不強不能爲我的組織壯大及業績帶來幫助,但如果他能力太出衆,業績超越我,就會完全脫離我,自成一支團隊,由他之下的整組團隊及業績都會隨他而去,將不再和我有任何關係,我也再拿不到他一分錢的提成。

小黃是我視爲左膀右臂的主力線之一,她是一位在傳統行業投資失敗的女人,欠了很多外債,和我當初一樣,沒有退路,必需成功。她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她的雄心壯志她的激情和我有得一拼,也很配合上級部門,用了不到四年時間也做到了高級營銷主任的級別,和我僅差一個級別。在我專門爲上黃組織的部門慶功會上,小黃笑靨明人,她一點一滴的成長,是我一步一步帶出來的,我真的替她開心,同時也真替自己難過,我知道她很快要脫離我。

因爲小黃的努力和堅持,終於在半年之後她連跳兩級越過我,成了比我級別更高的領導人,同時在當月她之下的整組業績都掛在了我的領導人之下,我除了拿一筆培育獎,此後和我再無關聯,人前我帶着微笑恭喜她。私下無人時,我難過得流淚,其實做直銷久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天天戴着面具生活,好似活成了一棵不老青松,無論遇到任何風雨壓力,都要立刻拿出高姿態領導範,作爲團隊核心領導人,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你,你無時無刻像太陽一樣要給人正向感,絕對不能傳播負能量。

因此,當大家恭維小黃和我:強將手下無弱兵,小黃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時,我很有氣節很爽朗地笑道:“我的第一位徒弟已經出師,在我心裏她成功比我自己成功還要開心!如果你有必要成功的決心,那麼下一個小黃就是你!”。

不出意外,我當月的收入大幅度下降。小黃的晉升和脫離讓我常常在夜裏深深的反思,當時帶我入門的表姑也早已因爲不堪囤貨及極差等外人看不到的壓力早退出了直銷行業,她家裏的每張牀下都塞滿了那時候囤下來的產品,相反她後來經常勸我儘快退出直銷這個大黑缸。

我無法和表姑比,表姑夫是國家單位的退休人員,每月有豐厚的退休金。只她們家在市區幾家店鋪的房租就足夠表姑一生衣食無憂的。而我,仍然沒有退路。我不知道除了做直銷,我還可以做什麼,一家人的重擔都在我一人的肩膀上。孩子們越大花錢的地方越多,尤其是女兒,在繪畫方面有些天賦,孩子願意學,我也不願意埋沒她的才能,我提供給她最好的畫紙畫筆,當時課外班什麼的還不盛行,我就每月額外給她學校的美術老師一些錢,讓他在週六週日的時候可以單獨給女兒輔導一下。青春期的兒子,已有了攀比心理,吃穿用度,我也給他最好的,只要別人家孩子有的,我的孩子們也要有,而且是最好的,堅決不讓我的孩子們被人瞧不起。如果我一旦沒有收入,整個家庭都要陷入困頓,所以我無法也沒有資本停下腳步,只能硬着頭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也因此我分身乏術,無法顧全家庭和事業,對於孩子們我實在無暇顧及,內心非常歉疚。

有次女兒給我電話說剛上高一的兒子在學校和人打架,要我趕快去學校,我正在上海蔘加一場大型會議,全場幾千人,肯定無法立刻趕回去,就告訴女兒讓她替媽媽去看看怎麼回事,我當時以爲無非是男孩子們調皮打架來着,不會有什麼要緊的。等我會議結束到家已經是兩天後,兒子在自己房間躺着看書,女兒去上課了。我看到兒子臉上有淤青,纔想起那件事,心疼地撫摸他的傷,關心地問兒子原因,兒子揮開我的手,轉臉看着窗外淡淡地說:“我沒事,你去開會吧。”,我以爲他是生氣,不顧全身疲憊,坐在他牀邊問:“小強,你爲什麼和人打架?”,沒想到他把書默默地放到一邊,一下子把被子蓋過頭說:“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看他這個態度,我一下子火起來了,我這麼拼博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們?!我當即罵道:“大白天的睡什麼睡?沒事就趕緊起來上課去!別在家閒着像你爸一樣沒出息!”,兒子在被子裏沒再出聲,我生氣地把他房間門用力關上沒再理他。

晚上女兒回來了,她看到我在家很高興,至少女兒是懂事的,讓我很欣慰,問到弟弟她說:“媽,小強是被人打了,不是和人打架。”,我心下一揪,趕忙問原因,她搖搖頭說:“他一直不說,老師問也不說,那兩個打人的學生說是小強故意絆倒了他們,他們纔打架,我不相信小強會這麼做,可是我問小強他只說他沒有,別的啥也不說,老師把他們三個一起批評了。”

我要叫兒子,女兒說:“媽,你別叫他了,他前天都沒怎麼吃東西,我今天幫他請假讓他在家休息一天,他和我關係最好,我問了他好幾回他都沒說,你問他也不會說。”。

當晚我心裏很內疚,做好了飯端到兒子房間,和他說了好多話,就像女兒說的,他什麼也不說,默默地吃飯,最後跟我說明天會去學校,但拒絕我去學校找老師的要求。我心想改天一定要去學校找老師瞭解一下情況,可是我後來也一直沒去,我兒子那件事不了了之。我沒有察覺到,我的兒子不知何時起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不愛和我交流。

我後來爲什麼沒去,因爲我很忙,我有晨會、晚會、衝刺會,會後會等大大小小各種會,經常一大早就出門,晚上凌晨纔到家,這些年我一直在忙,就連老公何大羅也是很久才見一面,且見了不如不見。

我和何大羅,因爲價值觀不同,我一直在拚命往前走,他依然滿足於自己的木工手藝不思進取,我們夫妻間話起來越少,感情上也越來越疏離。他有時晚上不回家我也不過問,我出差什麼的他也不管,我們漸漸地形同陌路,成爲最熟悉的陌生人。

從我一開始做直銷何大羅就反對,愚昧的他骨子裏其實是個直男,且非常狹隘,他始終無法理解組織行銷和傳銷的區別,堅持和別人一樣認爲我就是個做傳銷的,拉人頭入夥的,是個害人精。他看勸我無效一開始也就把狠話摞下了:“你不是說能賺大錢嗎?那就去賺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賺多少錢,你那麼能幹,這個家就你來養吧,別指望我會養你!”。

他說到做到,從此沒再往家拿過一分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其實我也知道,以他的能力,那點零工活能養活他自己都很難了,大男子主義的何大羅心裏對我一直有怨恨,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爲我比他能幹,這更彰顯了他做爲男人的無能。大概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是被妻子崇拜仰望的吧,可是他不願意改進,我也不甘平庸,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就連坐下來一起聊個家常都沒有了,直至後來我們兩個互相嫌棄,他嫌我拋頭露面不顧家,做傳銷讓外人閒話,我嫌他不思進取,特別無能。就這樣我雖同在一個屋檐下,卻互不理踩,過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有時候我常想,一個人冷漠起來有多可怕。同年冬天,我因連日勞累,傷風感冒,引發高燒不得不在家臥牀休息,我劇烈的咳嗽,連起牀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那天恰逢何大羅在家,我聽見他在客廳看電視,音量開得很大,我的咳嗽聲也驚天動地,我相信他是聽到的,我多希望他也像尋常的丈夫那樣對我噓寒問暖,能給我倒杯熱水,可是沒有,多年的積怨和驕傲,也使我絕對不會向他尋求幫助。

中午我聽到他在廚房做飯炒菜,直到他一個人吃完飯關上門,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我的淚止不住掉下來。我曾看到一個新聞,一對常年冷戰的夫妻,妻子已經死在家中數日,也無人發現的新聞,我想我如果死了,大概何大羅也不會知道的吧。那天我在牀上昏昏沉沉,直到女兒放學回來,帶我去了醫院。

何大羅認爲我要強我就要挑起所有的責任,因爲那是我選的,包括照顧孩子,他同樣認爲他沒有責任,兩個孩子從小到大,他也幾乎從未管過,因此和孩子們的感情也是疏離的。他和我一樣,孩子們的家長會也從未參加過。相反,他不知何時開始,迷上了棋牌室,終日泡在棋牌室,和一羣老頭老太打牌,有時兩三天也不回家,更不會過問孩子們的事情。

我不是沒想過離婚,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離不離意義都不大,至少不離,孩子們在外人看來至少家庭是健全的,在同學們中間少受一些嘲笑,本着這一點,我沒有向何大羅提出離婚。

在我做直銷的後幾年舉步維艱,壓力越來越大,再往上晉升簡直不可能,相反一直在往下掉階,能維持現狀已經非常難得,事實上整個直銷行業在當時中國大陸市場都很艱難,無論哪家公司無論是什麼制度,弊端都無法規避,越來越多人帶着夢想而來裹着失望離開,越來越多人成爲直銷難民。

我曾經看過外國行銷大師的一本書,他說其實在大數據顯示下,所有直推銷員中,只有3%可以成功,其他97%都成了墊腳石,但幾乎100%的人都瘋狂地想成爲這3%的人,是多麼的殘酷。我是真正充分感受到了直銷行業的殘酷,在我跨入這個行業第九個年頭時,家裏已囤貨50幾萬,後來又培養過兩個不錯的合夥人,但因爲能力在我之上都脫離了我,我也仍然沒有想達成我想要財務自由的願望。

我的家庭在幸福的表象之下,也出現很多問題。這些年我忙着衝業績進階忙着團隊發展,從未認真坐下來和我的一雙兒女好好聊聊天,不知不覺他們從少年長成了青年,2005年,女兒20歲,她考上江西師範大學,讓我很欣慰。

有天女兒打電話告訴我要我和弟弟好好聊一聊,她說最近近幾個月弟弟的QQ說說出現了幾條很危險的信息,他說過三次,死亡的盡頭是什麼...

我吃了一驚,當天晚上回家就找兒子問他最近是不是不開心,是不是學習跟不上什麼的,兒子竟然帥氣一笑否認了,甚至還調皮地說:“殺馬特語錄瞭解一下?”,我不懂什麼是殺馬特語錄,兒子解釋說就是酷酷的東西,我一想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子的,愛耍酷,我叮囑兒子好好學習,不要拉下課程,就去繼續電話會議了,沒和他深聊。

2007年過了寒假,上高三的兒子突然向我提出想休學一年,問他原因欲言又止,只說太累,狀態不好,想休息一段時間,再問就恢復常態不說話了,我只當他因爲學習吃力跟不上壓力大,就安慰他儘量去考,如果真考不好了,來年再複習再備戰。兒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也沒說,而我那段時間忙着培養市場,實在抽不開身,我沒有想到去了解一下兒子的“狀態不好,太累”的真正意思是什麼,更沒有想到兒子是不是生病了。

一想到那晚我沒有和他深聊,現在仍然痛心疾首,如果當時我耐心一些,聽一聽兒子的真實想法,就會知道他其實是在向媽媽發出求救的信號,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也不會讓我餘生都活在對兒子的歉疚和自責中了,如果可能,我願意拿我的命去換回我兒子的命。

何大羅不經常回家,女兒上大學住校每逢寒暑假纔回家,我又經常東奔西跑,勞碌奔波,那個家也越來越沒有溫度了,時常只有兒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

我這一生吃夠了沒有文憑的苦頭,我不希望孩子們像我一樣,要花上比別人多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我認爲我努力賺錢,供給他們好的物質條件,讓他們接受良好的教育,盡到我爲人母的本分我也問心無愧了。

我從事直銷事業以來,從未想過靜下心坐下來和孩子聊一聊最近的狀態,心情怎樣,有沒有不如意的事情。他們的爸爸是失職的,對他們不管不問。而我,要忙着一家人的生計,對孩子們也疏於管教,只曉得盡力爲他們創造相對優渥的條件,我也真得是疲憊,一直咬牙扛着,把自己磨成鐵打的女人。

兒子19歲生日時,是5月份中旬,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時間,是他一個人度過的,我在深圳出差,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出去吃些好吃的,承諾他回來好好給他補過生日,他在電話裏像往常一樣淡淡的,從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的那一天,工作結束後,已是出差十天後了。深夜,我疲憊地拉着行李箱回家,我一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特別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我差點忍不住吐了。我以爲是何大羅往家裏放了什麼東西爛了臭了也不管,他一向邋里邋遢,不講究個人衛生,更別提做家務,只要他在家一兩天,就會把家裏造一堆垃圾,弄得家裏臭哄哄的。

但那天的氣味特別濃烈,簡直讓人無法容忍,我不顧疲勞放下箱子捂着鼻子打開所有的窗戶,然後開始尋找臭味的來源,我發現家裏並沒有特別亂,可就是臭氣撲鼻。我想大聲叫兒子,想到已深夜他已熟睡,就沒打擾他。把我的房間女兒的房間浴室廚房找了個遍都什麼也沒有。

但似乎那股惡臭越來越濃,我忍不住敲了敲兒子的房門,沒聲音,我擰了門把手一下,門沒鎖。可當我打開兒子房間的燈後,我看到了我一幕讓我後來惡夢連連多次想要自殺的景象。

我那剛剛十九歲的兒子,早已自殺身亡多時,甚至屍體已高度腐爛早已面目全非,腫脹的手臂從牀上垂到地板上,地板上有大片大片的已快要乾涸的變色的污血,還有一把水果刀...(郭姐沒有描述詳細場面,一度崩潰哽咽地得講不出來)

我發出了一聲連自己沒有察覺到的驚恐的尖叫,跌跌撞撞還沒走到兒子牀前,巨大的恐懼和悲痛使我暈了過去。我多希望這是我做了一場最惡的噩夢,我醒來了一切照舊,兒子不過是在熟睡。可是我醒來後,看到仍然是我那面目全非的兒子孤獨的死在那裏。我的頭是懵的,胸口一陣絞痛,使我喘不過氣來,我連爬都爬不起來,我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喘着氣,一點一點爬到兒子面前,我想抱抱他,發現我無法抱他。

我的兒子何強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才十九歲,我無法接受。我不能讓他孤獨的死去,我要陪他一起去。我當時唯一的想法是我要死,我必須死,不死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我顫抖着手撿起地上的那把割了我兒子手腕動脈的水果刀準備朝自己胸口刺去。忽然想起,兒子已經死得慘了,我得讓人給兒子給我收屍。

我連滾帶爬到客廳,因爲悲慘恐懼我無法正常行走,中間絆倒幾次,我拿起電話要打給了離我不算遠的妹妹,手指不聽使喚,我撥了好幾次才撥對那個號碼,我哭着說讓她馬上來一趟,我告訴她何強死了。她在電話裏沒聽清,也許是不相信,我又扯着嗓子淒厲吼道:“何強他死了!你快來!”。

掛了電話,我覺得自己可以追隨兒子走了,我得去守着我兒子。可是我走不動,只能用手拖着腿一步一步挪着走。一陣夜風吹來,突然啪嗒一聲,我不信鬼神之說,可是我希望那一刻真得有,我希望是我兒子的魂回來了。冷風從打開的各個窗口裏吹進來,屋裏一下子啪嗒啪嗒響。

我看到電視櫃上兒子的相框被吹倒了,我去把他的照片扶起來,看着照片裏兒子清澈的眼眸,溫暖的笑容,我突然大聲哭了出來,我把他的照片摟在懷裏,我扇自己耳光,在地上打滾,只撞得頭破血流,多希望此時此刻突然地震把我埋進土堆裏。

我悲痛欲絕的身體撞到了電視旁邊的小茶几,上面的東西嘩啦啦倒了一地,一個物體砸中了我的臉,頓時我鼻血呼一下涌出,我拿開那個東西,發現是另一個小相框,是小茹,我的女兒。怎麼辦?我還有好多後事沒有安排...

我的淚似乎枯竭了,再也流不出了。我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趴着,我兒子何強在他的房間躺着,我們母子近在咫尺,卻天人永隔。

不知道過了多久,妹妹和妹夫終於來了,他們把門砸得哐哐響。妹妹是一路哭着來的,他們奔到兒子的房間,妹妹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我聽到妹夫嘔吐的聲音...

後來妹夫打了110,凌晨三四點,來了好多警察,還有法醫,他們全副武裝詢問完後在我兒子房間裏拍照忙活。

天亮了,聞訊趕來的何大羅,這會他也慌了,一邊哭喊着兒子的名字一邊跑到他房間哭天搶地,我聽到警察呵斥了他兩句,兩個警察把他架到客廳,把他按坐在沙發上。他捶打着胸口,腳跺着地哭喊,看到我時他眼睛紅着,二話沒說趁人不注意一個箭步躥到廚房,拿着一把菜刀衝向我砍過來,嘴裏罵到:“你這個死女人,你害死了我兒子!”,我不躲也不閃,我巴不得他一刀砍死我,但他很快被妹夫和一位警察控制了,那位警察奪去了菜刀,惡狠狠地警告了他幾句...看着法醫出具的自殺身亡的死亡證明,我暈了過去。

當天兒子就被火化了,女兒下午趕回來時,沒見到他弟弟最後一面,我不敢讓她見到弟弟面目全非的樣子。她的悲傷不亞於我,甚至要過於我,她和她弟弟的感情一向要好。從我做直銷開始,何大羅的父和我的母愛就都缺失了,是女兒一直帶着小三歲的弟弟,一起上學放學,和他一起做作業,小時候有人欺負弟弟,她會像只小獅子護着弟弟,再長大一些甚至代替我和弟弟的老師溝通,從小到大,從一定程度上來講,女兒給了弟弟母性的愛。兒子信任姐姐也是多過我,可是這一次他誰都不信了,一個人走了。

後來我心如死灰,不吃不喝不說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何大羅打我我也沒反應。何大羅提出離婚,我同意了。我一心想要自殺,女兒怕我尋短見,從學校請了長假,和妹妹輪流陪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我想不通,我那麼陽光帥氣的兒子怎會自行了斷。直到兩個月後一天,我收拾兒子的遺物,在書櫃裏發現了一份醫院的診斷證明,上面有醫生診斷:臨牀可見心境低落與其處境不相稱。原來我的兒子早在兩年前就患上了抑鬱症,也早透露過信息給我,也向我發出過求救信號,我卻一心撲在事業上,完全沒有在意,和他一起把他推向了絕境。而年輕的他既沒有聽醫生的話吃藥控制,也沒有人正確疏導,任由病情肆意蔓延,直至吞噬了他,而做爲他的媽媽,我竟然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每每想及此,我的心臟像被人攝住了,疼痛得無法呼吸。

我爲什麼沒有發現兒子上高中以後越來越沉默寡言,對任何事情的很淡,都興趣索然?一向溫和的兒子爲何會被人打?被人打了被人誣陷也不反抗?兒子爲何會想要休學一年?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再給我瞭解的機會了,我也沒有機會去彌補了,再也沒有機會走進兒子的內心世界了...

我發瘋了一樣,想找到兒子的遺書,想看到他和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然而沒有,他悄無聲息地走了,把一生的傷痛留給了家人。

我後來查過資料,抑鬱症也分爲輕度中度重度,有時外人覺得他很正常,實則他內心情緒消沉,如果沒有干預,可以從悶悶不樂到悲痛欲絕,自卑抑鬱,悲觀厭世,可有自殺企圖或行爲,甚至發生木僵。我兒子在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直至發展到厭世自殺。

兒子去世頭幾年,我幾乎,夜夜失眠,噩夢,一閉眼就是我兒子面目全非的樣子。我真的一心求死,我像兒子一樣割腕,嘗試過開煤氣,跳河...甚至忘記我還有個女兒,每次自殺未遂被救回來她抱住我哭着說:“媽媽,弟弟沒了,爸爸走了,我就你一個親人了,如果你再沒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她跪在我面前:“媽媽,求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成孤兒了,我就沒媽了,我也不活了!”,女兒一席話,打消了我自殺的念頭,是啊,我失去了一個心頭肉,不能再讓我另一個心頭肉孤伶伶活在這世上。

曾經給我夢想讓我博命的直銷行業,給我畫了一個大餅,我夢想着實現財務自由,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卻不想我成了直銷難民中付出代價最大的一個人。現在,我已認命,命中無時莫強求,我幾十年的人生得到這一句真理的檢驗。

兒子離開我也11年了,這些年我老得不成樣子了,還是經常夢到他,夢到他小時候,乖巧地叫我媽媽。人都說有輪迴,我希望我兒子早已超生,早已投胎到有愛的家庭,有愛他的爸爸媽媽。

我的女兒何茹是個堅強的孩子,承受能力在我之上,後來她大學畢業,漸漸走出了當年家庭破碎而受到的巨創,爲了怕我想不開,這些年她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她上大學就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和我住在一起,她工作談朋友也和我住在一起,她結婚沒要對方彩禮,唯一的要求是要和媽媽住在一起,女兒如此用心良苦,我怎能拖她後腿。

我也漸漸走出悲痛,只讓兒子活在我的夢裏活在我心裏。女兒後來有了孩子,女兒女婿工作繁忙,我自告奮勇提出幫他們帶孩子,餘生我別無所求,只求女兒平安健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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