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萬曆年夏季的倒數第二個時令——小暑，在週末的淺睡中到來。
7月12日，中華大地正式進入三伏天。
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有多熱？座標鄭州，上週末下午4點鐘出門時的直接感受是，遮陽傘對爆烤的太陽已經失去原有的作用力，從長久暴曬後的地面升騰起來的熱氣直衝衝襲擊人的所有裸露皮膚，腳上、腿上、胳膊、脖子、再到臉，不到兩分鐘，整個人就像喝足了酒，變得脹起來，紅起來，接着，就要醞釀汗滴。
能在這樣的天氣裏出門，靠的不是什麼堅強的意志，是發着光的愛和勇氣吧。
下午4點鐘尚且如此，那麼正午11點半到1點半的用餐高峯期，肩負着每天數十萬單送餐任務的外賣小哥們，在直射的大太陽下，又會被熱成什麼樣子？我有點不忍想象。
這個夏天裏的幾個溫度在38度以上的正午，12:00-13:00時段內，我在住所附近的樓下、外出辦事的路口、公交車上等，拍下了一些外賣小哥的身影。
想說，38度烈日炙烤之下，沒有一種辛苦不值得被感激。
△他們有的全副武裝，有的就直接暴曬，影子在車子下面縮成一個小團。
△有時邊趕路邊要處理顧客的催單信息，在路口尤其危險。
△一個小哥在向店裏人問路，“他問她某樓在何方，她指着往南的方向”。
△黃藍交錯，你來我往，是小哥們的工作日常。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坐在格子樓裏的我們也許早已習慣了在三餐時間打開外賣APP，等待食物投喂飢餓的肚子。但從下單到接餐中間的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外賣小哥們經歷着怎樣的程序和細節，我們並不瞭解太多。
時間拉回到三年前，也就是2016年的夏天，我到鄭州沒多久，爲一個外賣的選題跑了一些飯店，並有幸採訪到一位美團的外賣小哥，小崔。從他的口中，我才得以瞭解這個新興行業的一線從業者們真實的工作狀態。
那個時候，百度外賣還沒有被收購，城市的街道上，每個中午和傍晚都會上演“紅黃藍的時間爭奪戰”。
採訪原文如下：
文、圖/念念同學
寫於2016年6月
每天中午的11:30-12:30，若站在城市上空俯瞰，你會看到這樣一種景象：在縱橫交錯、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有一羣身着亮眼的紅、黃、藍三種顏色工服的人穿梭其中，他們頭戴安全帽，騎着電瓶車或摩托車，車子後面有一個方形的、和他們工服顏色相同的箱子。車子載着他們穿過車流和人流，緊接着，校園裏、辦公區、居民區開始出現他們的身影。
這種景象隨着近幾年外賣平臺的興起和迅速擴張，如今儼然已經成爲城市裏一道特別的風景。
“每天的這個時間是一天中最繁忙的，一天的接單量和收入也都集中在這個時候。”說這話的是小崔，從今年3月份經朋友介紹正式加入美團成爲一名正規騎手，三個月下來，他對外賣配送各環節的情況已經輕車熟路。
△小崔
1
外賣小哥的一天
不是在送餐，就是在等待送餐
每天早上8點，當牀頭的鬧鐘打破清晨的睡夢，小崔一天的工作也就開始了。在家匆匆吃過早飯之後，他便騎上電瓶車來到距離住處12公里左右的辦公室報到。“那是我們開晨會的地方，每個區域都有定點的辦公室。”他說。
9點鐘，正式開班的時間一到，他便和另外幾名同事一組開始例行公事——遊街。“幾個人一組，騎着電瓶車繞着我們所負責的配送區域轉一圈，主要是爲了形象宣傳。”
遊街程序結束，就到了每天的晨會時間。小崔所在的站點目前有50多名配送員，晨會上每個人講一下自己前一天的送餐情況以及當天的工作思路，再由站長總結大家在前一天配送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最後強調一些安全事項以及工作要求。等到10:40左右晨會結束，騎手們就迅速調整到備戰狀態，因爲一天中的重頭戲——接單送單已經陸續開始了。
“我們先要在騎手APP上搶單，誰搶到單誰就可以送。”小崔一邊說着，一邊眼睛盯着手機，同時手指不停地點擊頁面。“每個訂單出現在手機上就是一兩秒鐘的時間，如果網絡不好或者手機性能不好，自己的單量就會受影響，所以送外賣首先要有個好手機。”他嘿嘿一笑。
正午時分，太陽直射頭頂，影子縮成一團圍在腳下。小崔和他的小夥伴此時正密集地穿梭於城市的大街小巷，帶着餐箱裏的食物尋找它們各自的主人。“這時候因爲點餐人數非常多，我一般會看好一個地方接上四五單一起送過去。這個數量對我目前來說剛好，如果一次接太多單，不但餐箱放不下，更關鍵的是這樣以來後面配送的客戶時間就會耽誤，沒法保證服務質量。”小崔說。
中午高峯期過後，點餐的人陸續少了下來，小崔的午飯一般放在下午兩點多進行。
“從兩點到晚飯之前的訂單非常少，偶爾會有一兩單。”這幾個小時，小崔就和他的夥伴們找個地方坐着休息，一邊聊天一邊不時點擊着搶單APP頁面，等着新的訂單出現。有的夥伴趁着這段空閒時間在附近找了兼職順便做着，打發時間並且增加額外收入，但小崔沒有，他覺得以他所在區域的兼職報酬，並不划算。
△停在路邊的送餐車
18:30-20:00是一天中的第二個小高峯，忙碌了一天並且有可能繼續忙碌的人們開始點晚餐了。“晚餐訂單不比中午那麼密集，準確說不能算得上‘忙’，只是比下午訂單稍微多一點。”小崔說，“畢竟晚上回家吃飯的人相對更多。”
這個時段之後一直到23:30左右，小高峯告一段落，黑夜的降臨預示着一天的工作也即將進入尾聲。這時站長會安排5-6個人在站點值班，其他人可以先行回家，爲完整的一個工作日畫上句號。
據小崔透露，他平均每天送單量大多維持在20多單，好的時候達到30多單。按照每單6元的收入來算，一天下來的總收入一般在160元左右。
2
最擔心的問題
對客戶服務不周和自身安全問題
送餐過程中最怕遇到什麼問題？
“對服務客戶來說，主要是送餐時間會受很多不確定因素影響，導致時間延誤，另外也會出現客戶地址填寫錯誤甚至聯繫不上之類的情況，這樣訂單就沒辦法正常進行。對個人來說就主要是安全問題。”
爲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餐送到客戶手中，騎手在送餐途中往往車子騎得比較急，包括小崔。“網上說騎手是風馳電掣送外賣，雖然誇張了點，但確實需要這種速度。”
他舉了個例子，比如接到的是寫字樓的幾個訂單，按照一個訂單從餐廳做好到送達指定寫字樓下至少15分鐘的時間算，在用餐高峯時段，電梯也常常人滿爲患，每層都停的情況並不罕見，這樣以來很多時候訂單從樓下送到客戶手裏也需要耗費十多分鐘。第一單送完之後，接下去的每一單還要面臨同樣的情形，即使後面的訂單是在同一寫字樓的不同樓層，由於電梯原因而延誤送達時間的狀況也難以倖免。
“有些時候還不如直接用跑的。”說到這，小崔有些無奈。
當然也有部分小區拒絕外來人員進入的情況。“保安不允許進去，只能打電話讓客戶自己下來取，這就會耽誤一些時間。還有的客戶不願意自己下來，認爲無論什麼原因外賣上門是理所應當的事，這時候就只能自己再想辦法解決。”
△風雨送餐人（網圖）
這樣的案例在外賣行業實屬常見，遇到的多了，小崔也漸漸摸索出一套應對措施，誤單的情況越來越少，相比之下，客戶地址填寫錯誤甚至聯繫不上的問題更不好辦。
“地址錯誤的，打電話問明正確地址後，如果是在自己所屬的配送範圍內，我會把餐再送過去，不在配送範圍內的就要通知平臺客服確認處理。電話聯繫不上的需要向客服說明情況，再由客服跟進處理。”他說。
“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但有一種情況會讓自己覺得委屈。”
小崔說的這種情況，是關於客戶評價。“有的顧客因爲飯菜不滿意就對所有服務都做了差評，這讓我們很難受，得了差評就要被罰錢啊，還會影響整體工資等級，但飯菜本身的口味、質量並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們只是配送。”
很多顧客在接到外賣時都會聽到他們詢問：可以給我好評嗎？就是這個原因。
在涉及人身安全問題上，一方面，規定的送餐時間需要騎手以最快速度完成訂單配送，另一方面，急速行駛下的車輛在安全係數上也存在不可避免的隱患，尤其是碰上雨雪天等惡劣天氣，訂單量大，配送需求大，原本路上就要比平日消耗更多時間，如果再遇上客戶不停催單，危險係數就更是直線上升。
“在這兒工作以來，我們這個站點的夥伴中已經有兩個人出過交通事故，骨折都比較嚴重。”他露出擔憂，“還是需要自己多加小心吧。”
據瞭解，在惡劣天氣時，外賣平臺一般會通過提高配送費、起送費等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訂單量，減輕騎手們的工作壓力。碰上這種天氣，平臺規定配送員一律不允許請假。但儘管平臺提高了每一單的配送費，騎手們每單收入並沒有發生變化，還是固定的6元/單。
3
工作中的感受
總的來說還是溫暖的人多一些
從前段時間“順豐小哥被打事件”引發的公衆對於部分人羣素質偏低的激烈聲討中可以窺見，對待社會服務者的態度是考驗公衆人文道德的一面鏡子。儘管外賣行業也不斷爆出騎手被不公正對待的惡劣行爲，但三個月的體驗下來，小崔覺得，總的來說還是得到的溫暖多一些。
他提到這樣一件事：有一次一位騎手趕到一家醫院送餐，由於突降大雨，騎手的頭髮幾乎全被雨水打溼了，接到餐後護士小姐硬是不讓他走，直到給他把頭髮吹乾才“放行”。
“我也遇到過不少好人，前幾天端午節，還有一位以前送過餐的客戶主動說要給我送糉子，雖然最後謝絕了，但是心裏很溫暖。”小崔笑着說。
的確，對於工作中時常會遭遇的衆多難題，他們並沒有過多的抱怨或要求，一個簡單的舉動或者一句暖心的話語就能讓他們找到慰藉。
想起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句話，也許是對他們更爲恰當的描述：
在今天的城市裏，外賣配送員是最熟悉而陌生的一羣人，他們大多是和我們一樣的年輕人，早出晚歸，辛勤勞作，用勞動掙生活，用勞動掙尊嚴，用心做用戶和餐廳的連接者。
【寫在後面】
那期雜誌出來以後，約了一箇中午小崔到公司附近送餐的時間，我把雜誌拿給了他。之後，偶爾會在微信裏聊一兩句，或是在朋友圈點個贊。
一年後的一箇中午，到樓下吃飯的時候又偶遇過他一次，我們都很驚喜。我叫住他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說“你還記得我啊”，我說“當然記得啊”。
這就又過去了兩年。希望每個人都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