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 1

讀葉聖陶和夏丏尊先生合著的《文心》,讓人神清氣爽,宛如夏季午後渴飲甘泉,有暑氣頓消的暢快。

自從自媒體大爆發後,我所見的粗劣不堪的文章不知多少,詞句不通、邏輯不暢、內容空洞、思想淺薄,讀來恨不得自戳雙目。在這樣的文字中浸泡久了,我已漸漸不知妙語佳言帶來的滋味了,該多謝這本書盪滌我蒙塵的心靈。

陳望道先生給這書作序寫道,

這裏羅列的都是極新鮮的極衛生的吃食。請諸君可以放心享用,不至於會發生食古不化等病痛。假使有一向胃口不好的也可藉此開胃。

對於見慣腌臢之物的我來說,這道菜顏色青翠、清爽鮮嫩,滋味實在妙不可言。

以下對各章做點批註。


序二

朱自清先生做過多年的教師,他認爲讀寫有三大困難。

一,無論是讀是作,學生不容易感到實際的需要;

二,讀的方面,往往只注重思想的獲得而忽略詞彙的擴展、字句的修飾、篇章的組織、聲調的變化等;

三,作的方面,總想創作,又急於發表。

這情況到現在恐怕更爲嚴重了。

二年級時,我第一次寫作文,老師逐句教我們寫下,”這裏有高大的樓房……“。說來可惜,從小學到高中,我從來不知文章到底如何作,學了語文書中很多古人、今人的佳作,背了不知道多少參考答案,但從來無法深入理解。高中階段的作文課,我竟回憶不起來是不是上過。800字作文,三年該寫了百篇之多,都粗糙不堪,難以卒讀。

我根本沒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學習到讀或作的方法和用處。

讀的方面,只注重思想忽略訓練,我到現在纔有所感悟。讀書取其思想,那就是將書中的話用自己的詞彙複述,相比於原文,變形很多。這種變形失去了原作思想的精彩而只存輪廓,思想蘊含在篇章、句段、詞語中,如不能細細體味語言的精妙,就會造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至於作的方面,對現在來說,發表是何等容易的事,文字的泛濫成災,導致日常讀到的文章粗劣不堪。這當然也是人偷懶的本能作祟,精妙的文章需要細細揣摩,在現在這種極快的生活節奏中,閱讀被當作很多人的消遣方式,想要讀者動腦,那太困難了。再者,好的文章往往思想深邃,需要讀者有一定的知識儲備,這就更難達到了。


一 ”忽然做了大人與古人了“

樂華和大文對魯迅的《秋夜》不解其意,來詢問枚叔。三人到庭心坐着,此時是初秋,晚風拂動,月兒未出,星子閃爍。在樂華和大文對秋夜有自己的感受後,枚叔開始講解,

”魯迅所寫的是晚秋的夜,所以文中表現出蕭瑟的寒意、凋落的棗樹、枯萎了的花草、避冷就火的小蟲,都是那時候實在的景物。他對着那些景物,把自己的感想織進去,就成了那篇文章……“

枚叔接着才說出這其中的道理,景物是外面的經驗,對於景物的感想是內部的經驗。樂華和大文已經有了晚秋夜間的經驗,但平常不太留意,心裏的印象自然不深。

至於對景物的感想,各人皆有不同,要受限於每個人的成長經歷、當下的情境和心情。小孩與大人,普通人與文人留意到的、感受到的複雜和深刻程度差異很大。

經驗未到,能懂多少便懂多少吧,從文字裏取得經驗,學習經驗的方法,除此外,生活中只能訓練自己的觀察力、思考力和想象力了。

枚叔指着《秋夜》的一節讀到,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着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都應和着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裏,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袋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此節完全是寫魯迅當時的心境,是純粹的內部經驗。”我“爲何發笑,爲何笑了自己不知道,爲何感到空氣也在笑,讀者無法得知,只能說是作者自己覺得如此。

外部經驗人人都有,它和內部經驗結合後,讀者尚還能察覺作者的意思,如果是純粹的內部經驗,那隻能仰賴讀者自己的生活體驗了。比如這一節,我覺得倒像是”我“深陷思緒裏,一下子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因此”我“在笑,空氣也在笑,在這種玄妙的一瞬間,”我“是無法界定自身和環境的區別的,二者已然是一體了。


二 方塊字

此篇談文言文與白話文的差異。

這節國文課上,學《秋夜》和《登泰山記》,前者是白話文,後者是文言文。

樂文所記的筆記很有趣,

重複法——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裏,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擬人法——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

           ——鬼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

           ——蒼山雪。半山居霧若帶然。

《秋夜》——寫景。狀物。想象分子多。文字奇倔。

《登泰山記》——寫景。紀行。樸實的記載。文字簡潔。

修辭是一種賦予情感的過程,不論文言文或白話文,人的情感是相通的,所以就修辭上說,你會用的,我自然也用。但這兩種文體由於詞語、詞序安排不同,所以語言風格差異是很大的。

王先生教到,文言和白話的區別只有兩點:一,用字的多少;二,關係詞不同。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陽在文言中是”南面“的意思,之是”的“,西流是”向西流着“的意思。白話中,這句話說成,”泰山的南面,汶水向西留着“。

因爲漢字沒有像英語單詞那樣詞尾變化,因此某字所在位置不同,往往還有詞性差異。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燭需作動詞解釋。

半山居霧若帶然。居霧,是停着的霧,居作形容詞解釋。

天樂居。居是名詞。

居士。居是形容詞。

居之安。是動詞。


三 題目與內容

此篇講作文的題目與內容的先後關係。

這是樂華和大文進了中學後,第一次作文課。王先生提問:在怎樣的情形下,我們才提起筆來作文呢?

朱志清回答說,作文是生活的一個項目。作文如同吃飯、說話、工作,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刻意地定下一個時間練習,是爲了養成習慣,作文不應當出於被動,習慣養成後,寫作是自然而然的生活中的一件事。

寫作時是先有題目還是先有內容?

正常寫作,文章是先有內容,後有題目。王先生教到,

”……在實際應用上一篇文字的題目往往是完篇之後才取定的;題目的大部分的作用在便於成說,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

不懂得這個,作文永遠都是一個玩意兒,無法化爲生活中的一部分。

練習的情況下,卻不然,是先有題目後有內容。雖然顛倒,但只要練習者清楚,也沒有害處。出題分爲兩派,

一派是定死題目,比如”論秦始皇“,作者就得論它,無論對秦始皇瞭解與否,這種寫法對於不想作、沒有能力作的學生來說,害處極大,寫出的文章大都是狗屁,強答應付差事罷了;

另一派是出一個範圍,寬廣的很,每人都可自己選定方向寫,並且人人皆會不同,如此便與正常寫作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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