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到崖前馬嘶鳴 第三章 魏晉風度

翁豐離淪爲乞丐還很遠,但是他卻染上乞食者的憂慮。

他翻開“屢乞多慚”的陶淵明的詩集,他回憶起蔡老師的選修課陶淵明研究的課堂。

“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這個飲酒自得的魏晉名士,究竟是如何從酒中得到解脫的呢?

翁豐讀到陶淵明的飲酒詩。


道喪向千載,人人惜其情。

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

所以貴我身,豈不在一生?

一生復能幾,倏如流電驚。

鼎鼎百年內,持此欲何成!


及時行樂,就能解脫憂患嗎?

翁豐把玩着茶几上的金錢蟾,他泡了一壺普洱茶,黑茶的濃湯還是沒有酒的烈。

他出門買了幾瓶酒,還有幾包花生。

一瓶酒下肚,他覺得自己一肚子的墨水要被酒水擠出來了。

他想,是啊,莊子說,“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自己背景離鄉來廈門淘金,其實自己要的並不多,不過希望將肚子裏的一摞書賣給識貨的人。可所謂的茶道,又不能複製粘貼給別人。蘇魁也沒錯,他有他的經營之“道”。翁豐所期望的所謂“哲商”畢竟是鳳毛麟角,不管他是“金錢教”還是“佛教”,事實證明,都是自己無法左右的。

回家吧,福州雖不如廈門繁華,但自己並不信奉“金錢教”。

他回想起高中時背誦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

家鄉鼓嶺的每一棵松樹似乎都向自己招手,家鄉西湖的每一朵菊花似乎都向自己點頭。

回家吧。

翁豐喝了個爛醉。

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坐上回福州的動車。

到了福州,翁豐開始新的求職計劃,他還是惦記茶葉。

天魁茶業是以銷售鐵觀音爲主的公司,因爲閩南地區最出名就是泉州安溪的鐵觀音。來福州了,應該找一家賣茉莉花茶爲主的企業。因爲福州最出名的茶葉就是茉莉花茶。

翁豐在南后街的三坊七巷徘徊,他逛了幾家茉莉花茶的店。

突然,他瞥見一面錦旗,旗上繡着絃歌軒。他進店仔細看了一番,原來是南浦茶業公司旗下的一個分店。

翁豐回家在網絡上找到南浦茶業公司的官網,仔細看了幾遍招聘事項,很快下了決心,投了簡歷。

面試他的是一箇中年婦女,她是公司的副總經理,蕭玉成。

蕭玉成打量着眼前的小夥子,說:“你在茶企工作最得意的事情是什麼?”

翁豐笑說:“雖然寫了一些較爲賣座的文案,但還是沒寫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希望南浦茶業公司能給我機會,我想爲公司企業文化的發展添磚加瓦,讓茉莉花茶在電子商務的平臺上芳香四溢。”

蕭玉成笑道:“小夥子不錯,談吐文雅。明天來上班吧。”

第二天,翁豐依然如往常,襯衫搭西褲,蹭一雙皮鞋來,他覺得南浦茶業公司,正是欣欣向榮之時,加盟的機會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翁豐被安排在電子商務營銷部,職位是文案策劃。試用期一個月。

剛開始翁豐在熟悉公司的人事,也着手瞭解企業文化。


秋高氣爽,公司面向社會大衆,要在三坊七巷絃歌軒舉辦一場象棋比賽。蕭玉成指定電子商務部的幾個職工,要在公司微博上發文進行實時報道。翁豐被安排寫稿,同事陳蕾被安排照相。

棋賽開始了,絃歌軒裏氣氛融洽,棋手們屏息凝視着棋盤,無聲的殺伐在楚河漢界之間。

陳蕾舉着單反捕捉各種畫面。翁豐提醒說,照片要各不相同,尤其要拍不同年齡段的棋手,多留點鏡頭給孩子。陳蕾點頭,對了翁豐豎起兩個大拇指。

配圖發文,陳蕾快,翁豐也快。

絃歌軒的茶藝小姐不時的爲棋手送上一杯杯茉莉花茶,茶杯是透明的玻璃杯,茶湯是金黃色的,這一盞又一盞的茉莉花茶,如同琉璃一般。賞心悅目。

翁豐沉浸其中,不時打量着絃歌軒的茶藝師,他們都穿着淺綠色修身的漢服,身姿婀娜。

翁豐在棋手中間來回走動,他要描述現場實況。然後,借用絃歌軒收銀臺的電腦發佈微博。

茶藝師們也在棋手中間走走停停,爲他們添加茶水。

茶藝師的領隊,也即是絃歌軒的店長叫做施琳琅。

施琳琅看到翁豐嫺熟地碼字,迅捷地在電腦上發送微博,誇翁豐才思敏捷。

翁豐問施琳琅:“公司還有像我一樣的文案策劃嗎?”

施琳琅說:“文案策劃這個崗位,是新置的。具體怎麼回事我不明白,在這個崗位上的員工似乎都呆不久。前一個文案策劃試用期未結束就走了。”

翁豐問:“爲什麼呢?”

施琳琅說:“部門經理嫌他管得太多。”

在一旁聽他們講話的另一位茶藝師程欣插嘴說:“公司要的是文案,碼碼字助助興,可是那人說要改革,要發展電子商務,整頓公司的淘寶店鋪。他大概把自己當總經理了,提交了一大堆策劃。”

施琳琅噗呲笑了:“其實公司就想招個男文員。”

翁豐聽了有點尷尬。默默地走開了。


在南浦茶業公司,翁豐實際成了電子商務部主管的助理。出入倉庫搬運一箱箱茶葉的增強體魄的機會也很多。有時候還成了臨時的快遞員,專程爲領導送茶禮。南浦茶業公司的有新店進行開業典禮,他點了幾回禮炮。

其他部門的員工私底下笑稱翁豐是“萬能文案”。

翁豐一笑置之,他低頭做事,他想大概轉正好,會安排一些正經事吧。

一個月後,轉正了,但工資沒有按應聘時約定的月薪4500元,只有3300,翁豐憤憤不平,但還是選擇隱忍。

一天,翁豐和往常一樣到公司上班,公司創業大樓前停了一輛旅遊大巴。陸續走下來金髮碧眼,或者皮膚黝黑的外國人。

翁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定,準備主管安排的關於五境茶發佈會的文案策劃。

主管是個中專生,專業就是茶學的。快奔四了,叫做林弼。

林弼常常出差,在公司的時候,也不過接接電話。

翁豐聽同事陳蕾說,其實林弼當上部門主管前,待人很和氣,也是一個勤快的人,當然也是一個打雜的人。但是資歷足了,當上主管後,彷彿媳婦熬成婆,換了一副嘴臉。把自己的活都推給屬下做,在上司的地位上作威作福了。

翁豐無奈成了林弼的助理,一個人幹幾個人的活。


熬啊,熬啊,國慶長假到了。

國慶前幾天,翁豐接到子云的電話,喜訊,子云考上福州的公務員,成爲了一名人民警察。現在已經在倉山城門鎮租房住下了。

兩人現在都在福州倉山區,子云在城門,翁豐在上渡,兩人又相約國慶見面。

國慶第一天的中午,翁豐炒了一桌菜等子云來。

子云還在鼓嶺徘徊,微信發來一首七律。


唱和虛雲禪師鼓山題

浪跡榕城傷客心,閒來無事強登臨。

年年四海獨來去,歲歲他鄉感古今。

獨對青山愁日晚,恐攜銅鏡畏霜侵。

遍尋南國流離境,幸有故朋能共吟。


翁豐細品這首七律,虛雲禪師是佛門高僧生在清朝末年民國之初的亂世,一生跌宕起伏,與國家興衰同呼吸,是高僧也是國士。子云是在感慨身世,感慨那些備考公務員東奔西走的歲月。

子云來了,面對一桌的飯菜,喜笑顏開。飯後是茶話。

翁豐燒開水,準備泡武夷山的大紅袍。

子云笑說:“當年天心廟的和尚救了一個秀才,後來這個秀才成了狀元,把皇帝賜的大紅袍披在天心廟所在山頭的茶樹上,於是有了大紅袍。”

翁豐說:“子云兄也揚眉吐氣了。大紅袍敬你。”

子云正襟危坐,意味深長的說:“我一直在想,如果政府不好,就去考公務員,當領導改變他;如果學校不好,就去考教師,當校長改變他;如果經濟落後,就去當商人,當哲商改變他。魯迅說,‘能做事的做事,就如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翁豐說:“子云你說得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子云說:“你求得茶道,沒怎麼樣了?”

翁豐說:“我只知道低頭做好事,還沒有機會談茶道。”

子云說:“也好。可是翁豐,知其不可而爲之,並不是撞死南牆不回頭啊。”

翁豐說:“子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在只想守住自己的本心。”

子云說:“爲往聖繼絕學,我知道你的心量。然而商人懂得買賣文藝,你遇到了懂得堅守文學的商人了嗎?我不是說沒有哲商,只是如果沒有這樣的機緣這樣的貴人成就你,你就回頭吧。當個老師,堅持讀書,寫作,交流!

翁豐笑說:“子云我懂得的。我本想笑傲江湖,結果卻成了江湖笑話。”

子云說:“翁豐,不要妄自菲薄。”

翁豐說:“不,子云,我是大方地自嘲。”

翁豐從書架上抽出一張紙,遞給子云。

子云念道:“笑傲江湖!”

翁豐在這頁紙上工整地寫着一首七律。


笑傲江湖

欲闖江湖書並劍,禪門棒喝猛回頭。

尋經踏破羅溪月,拜懺穿行鼓嶺秋。

匡邑絃歌憐魯叟,漆園曳尾嘆莊周。

拈花誰曉西來意,不見靈山使我愁。


子云拍案稱好。

翁豐說:“近來學佛頗有心得,江湖笑傲的日子應該有個了結了。孔子周遊列國到處碰壁,回到魯國專心治學,用心於教育。”

子云稱讚說:“絃歌不輟啊,絃歌不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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