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貓遊記

貓仔從窗口飛出去的那一刻,我的靈魂也跟着離開。

我們在風中飛速下降,我以爲會聽到一聲巨響,然後一切在肝腦塗地之中畫上句號,但是我們飛了起來。

我第一次看見飛貓。沒有長出翅膀,沒有神奇的變身,但就是飛了起來。我跟着飛貓衝進地面,在柔軟的土壤裏穿行,然後我們到了地心,看到了火紅的地核。紅得像初升的太陽。有多久沒有擡頭仰望天空,又有多久沒有觀望日出?飛貓說:“我們去看日出好不好?”我點頭。

飛貓帶着我飛出地面,我們飛過遼闊的森林,聆聽夜鶯優美的叫聲。還有3小時零1分就會日出,我擔心會錯過。於是我催促飛貓快一點。“可是,太趕的話我們就看不到其他的景色了”,飛貓很委屈的說“你看過狐狸在夜裏翻越圍牆回到森林嗎?你聽過貓頭鷹發出的咕咕聲嗎?你見過蜘蛛在夜晚悄悄的補好網嗎?還有美麗的蝴蝶,在夜裏將自己用翅膀 包裹起來,掛在樹葉上,像斑斕的陰影。這些你都見過嗎?”

我搖頭。

我們飛到城市邊緣。夜晚的城市像一隻安靜的怪獸。明亮的燈光照出狐狸敏捷的身影。它快步離開這個尋找食物的地方,只想趕快回到安寧的家。貓頭鷹突然“咕咕咕”叫着飛過我們的頭頂,像一片孤獨的葉子在夜空滑翔。我們跟着貓頭鷹的影子在森林裏冒險,卻一頭裝進了十字蜘蛛的陷進裏。軟綿綿,一點勁都用不上,我無法掙脫。飛貓突然從空隙中鑽了出去,留下我獨自面對巨大的十字蜘蛛。我的靈魂發出哀鳴,我哀求飛貓救我出去。飛貓飛過來,停在我前面,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發。恐懼,不安,掙扎,不知該把力氣用到哪邊。十字蜘蛛越來越近。它說:“是哪個笨蛋撞進我剛補好的陷進,讓我一口吃掉他。”我發出尖叫:“飛貓,救救我!”

“知道我爲什麼要帶你來這裏嗎?因爲你把我關在水泥的牢籠裏。我的天性被你一點一點磨滅。每天只有貓糧和水,沒有玩具,沒有夥伴。沒有生物受得了這樣的生活。你每天將自己關在家裏哭泣,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眼淚最後都變成黑色的灰燼,飛舞在四周。你的哀傷讓所有的空氣都沉重不堪。你不愛鮮花,不愛生命,甚至都不愛你自己。”

  “可是還有人愛着我啊!”我委屈的辯解。

 “因爲有人愛你,所以你可以不愛自己嗎?生活中沒有自我的人最後只會成爲別人的附庸。”飛貓揮一揮爪子,我進入了一間美麗的店面。裏面擺着好多好多鏡子。每面鏡子裏都有一間美麗的裙子。都是那些我曾經很想穿,但是都沒有買下來的裙子。我開心的試來試去,從這面鏡子換到那面鏡子。我看到很多很美麗的自己。但是我突然記不起今天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我努力尋找。可是怎麼都找不到。沒有一面鏡子可以讓我看看真實的自己。除去那些美麗的外表,我會是怎樣?

“飛貓,帶我出去!飛貓,我不要呆在這裏!”店面突然消失。我回到了黑暗的森林。十字蜘蛛越來越近。我哭了。

也許我真的沒有資格。我連自己都找不到。我突然很羨慕狐狸可以在紛繁的城市裏找到回家的路。很羨慕貓頭鷹可以對着天空自由吶喊。算了算了,和他們比,我真的什麼都算不上。甚至於我消失在這個森林裏也一定沒有人會察覺。就讓蜘蛛將毒刺扎進我的手腕,讓我一點點麻木,一點點消失在它的胃液裏吧。真好,就這樣畫上句號。不用去想那些沒有做完的事,也不用去想那些想做的事。我哭泣着閉上雙眼。不再掙扎,靜靜等待十字蜘蛛的毒刺。

“可是你不想去看日出了嗎?還有一小時零一分。”飛貓突然說。

“可是我已經去不了了。你看,我被束縛得這樣緊。還有巨大的毒刺就要刺進我的手腕,我哪裏還敢奢望明天的日出。”

“可是放棄的話,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就會這樣消失在噁心的粘液裏了。”飛貓有點着急。

“不會的,疼痛只是一下下,十字蜘蛛的毒性很強,我很快就會麻木,到時就一點都不疼了。”

“啪~”飛貓在我臉上畫了三道血痕。

“你瘋了!我都要消失了你爲什麼還要爲難我?”我嘶吼着。

“是啊,反正你很快就會消失,沒有人會在乎你,我多添一道傷又會怎樣。反正你都可以忍受消失在噁心的粘液裏,我的爪子算什麼呢。等你消失了,我依然可以去看日出。然後我會離開你的水泥牢籠,回到森林裏尋找我的家人和我的愛情。你去到哪裏,我不在乎。”飛貓在一邊舔舔爪子。

我絕望了。沒有人會來救我。十字蜘蛛終於走到我面前。它盯着我的眼睛,發出刺耳的尖嘯:“太好了,沒有希望的靈魂,我最喜歡這道菜了。上帝真是待我不薄!”它高興的揮舞毒刺,尋找我的左手腕。

我開始掙扎。拼命藏起自己的左手腕。

可是毒刺還是扎破了皮膚,毒液開始滲入我的血液。左手很快失去了知覺。

就要麻木了嗎?

真的不去看日出了?

真的不去觀望陽光下的鮮花,不去聆聽蝴蝶抖動翅膀的聲音,不去品嚐野莓甘甜的果實,也不再發出歡樂的笑聲??

我不要。我不想消失,我還有沒有做完的事,還有想做的事。我不想消失在噁心的粘液裏。

誰來,誰來,誰來幫幫我·······

在就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飛貓說:“行了,她還沒有完全放棄。”

“什麼啊,每次都這樣。”十字蜘蛛憤怒卻不甘的收回毒刺:“你怎麼每次都找這樣的靈魂給我,下次再這樣我就不跟你合作了。”

“可是按照契約,你只能吃完全絕望的靈魂。”飛貓說着,搶過奄奄一息的我,離開黑暗的森林。

“ 還有11秒就會日出。你還想看嗎?”

我點頭。

我們急速飛越山頂,飛過海洋,飛到雲端。最後一秒,終於趕得及坐在軟綿綿的雲朵上。

太陽出來了。瞬間光芒萬丈,照亮黑暗的夜空,照暖冰凍的心。火紅的光芒刺痛的我眼睛,可是我一秒都不捨得錯過。不記得上一次歌唱是什麼時候,上一次歡笑是什麼時候。我熱淚盈眶。

生命如此美好,我們來唱歌吧,我們來跳舞吧。

我拉着飛貓的爪子,飛到山頂。突然看見遺忘已久的藍色弋尾,滿滿的一大片,開滿了整個山坡;還有那些在矢車菊上抖動翅膀的蝴蝶,快活的飛舞着、旋轉着,美麗無匹……

所有的色彩突然被揉成一團,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電腦前。恆久不變的姿勢,恆久不變的麻木眼神。而我的貓,在窗臺上靜靜的看着我。

明天,我就倒掉髮臭的垃圾,洗掉所有的髒衣服,疊好亂糟糟的被子。燒好一壺熱水,爲自己泡上一杯熱茶!

突然想去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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