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無憂燕 三


三、姻緣天定、宿命難違

青黛的遠山在晨霧中隱約飄渺,蒼翠的草原在腳下綿延起伏,星星點點的遊牧人帳篷正升起嫋嫋的炊煙……

燕無憂騎在馬上,一寸一寸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她想起十歲那年,朔北的雪遮天蔽日,遊牧人屯養過冬的糧草和牲口一夜間全被東北邊的胡胡人劫掠一空,自己和蕭大哥聞訊偷偷跑去穆勒頭人的營地裏去,高高的幡杆上掛着一串串女人的屍體,赤裸裸、硬邦邦,撞在杆上發出噹噹噹當的聲音;還有十二歲那年,燕王又一次大敗了燕回人的入侵,她去傷兵營那邊幫忙,一個幾天前還教自己吹土壎的哥哥,被燕回人拴在馬後拖得綿軟模糊,只能聽見他的胸腔發出風箱一樣的呼哧聲,後來是燕無聲叔叔用隨身的袖刀挑斷了他的喉嚨;燕無憂還想起達桑爺爺的馬頭琴,還有老人家和着琴聲的歌:“蒼天上的神鷹啊,你保佑着我們的魂靈不被黑冥神吸噬;草原上的獒王啊,你保佑着我們的孩子不被狼豺吞食;漢人族裏的燕王啊,你保佑着我們的身體不被蠻人辱滅……”淚水無聲地滴落,第一次發現原本熟悉不過的景物,竟是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寬敞無比的書房中間,有一座龐大的沙盤,上面的一山一陵,一丘一壑,一湖一淖,一樹一草……都是燕景廷帶着屬下親身勘測親手製作的,朔北的全景在這裏一覽無餘。而此刻的燕王卻無心察看,他眉頭緊蹙神態焦躁,圍着沙盤不知道轉了多少圈。

終於書房的門被推開了,葉知秋款款地走了進來,對着他輕聲說道:“回來了,沒哭也沒鬧,進房睡覺去了。”燕景廷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恩,我就知道……畢竟她是我燕景廷的女兒!”

葉知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燕景廷的氣勢登時矮了三分,“當然,更得看看她娘是誰……”

“別胡扯那些有的沒的!接下來的日子,要和靼蠻子拼死決戰了,我要隨無憂去上京一段日子,你自己要小心一些。上京的兵將不熟悉這邊的氣候地形,尤其是朔北當地的風俗,當心犯了當地人的忌諱。另外,一些傷病草藥,我之前備了不少,已經交代給無聲了。再有就是……你要當心自己的身體,畢竟不那麼年輕了。”

“你的意思是——我老了?”燕景廷舒展猿臂,將葉知秋狠狠地箍在懷裏,虎目圓睜憤憤地盯着嬌妻的雪顏,葉知秋看着這個人前威風八面,此刻卻孩子氣十足的男人,不由淺笑盈盈,纖纖素手撫上了愛人的面龐。燕景廷的睫毛異常濃密纖長,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爲了將主人救出靼虜人的包圍,渾身共捱了六刀四箭,仍然拼儘性命將主人背出了生天,當他血葫蘆一樣地昏死在面前,望着他捲翹的睫毛,她就在好奇一個如此血性的男人怎麼能有這樣美麗的睫毛?一針一針縫合他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被這個男人迷惑,最後在縫他額頭的傷口時,故意縫得歪七扭八,看得月濯師兄直抽冷氣。很多年以後,已經是枕邊人的燕景廷無意中嘟囔,“你說,我身上那麼多疤你都縫合的很好,爲何偏偏臉上的縫得這樣醜陋?”當時自己淡笑不語,這個粗線條的男人哪裏懂得女人的心思——我葉知秋看上的男人,怎能容她人有覬覦的機會……

在妻子的撫摩下,燕景廷早就平息了怒火,他正緊閉雙眸享受嬌妻的溫柔繾綣,半晌,這個男人才鬱郁地吐出一句:“知秋,你說……我們的女兒一定會幸福吧?”

“當然,我廣寒羅剎的女兒怎麼會不幸福?”

燕景廷的身軀聞之一震,“知秋,你可別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啊!那個人畢竟是當今的聖上……”

葉知秋僅僅是冷哼一聲,不作其他反應。

燕景廷明白“聖上”這個稱謂於葉知秋沒什麼特別意義,只能又加了一句“畢竟聖上是他的兒子啊……”

這一句葉知秋許是聽進去了,悠悠地嘆了口氣,“我知道……真的是宿命嗎?”

燕景廷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別那麼悲觀,前幾年我做過幾個親王的武師,當今皇上的人品才貌皆無可挑剔,絕對配得上咱們的無憂。”

“恩,我自有分寸……”

“其實我更擔心的是雲義。”

“放心吧,他畢竟是蕭大同的兒子啊!”葉知秋學着剛纔燕景廷的口氣調笑道。

“蕭大同……是啊,他是蕭大同的兒子!”燕景廷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蕭大同臨死時的情景——他被戰馬帶回了營地,背後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第一句話是:“快給老子來壇酒!渴死我了……”。半壇酒下了肚,蕭大同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快看看我後背——快!看看……酒沒從後背的窟窿裏漏出來吧?別浪費嘍……”

他最後側臥在地上,對燕景廷說:“燕王哥哥……一會幫我把……後背那些……破玩意兒都拔了啊,躺着扎得慌……睡不塌實……”

這樣一個人的兒子,怎麼會是個一蹶不振的孬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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