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黑格里拉”

(二十多年了,如果你還記得一個人,那個人便在你的記憶中得以永生;同樣,如果你還記得一條狗,那條狗亦在你的記憶中永生不滅。無論懷念一個人,還是想念一條狗,都是人生苦旅上一段美好、溫馨的回憶……)

臨走前,我知道了這條黑狗有個洋氣、古怪的名字,叫“黑格里拉”。外甥說,是學大城市“香格里拉”飯店起的名。

第二次到鄉下表姐家,是半年之後金桔飄香的時節。我在院子裏一露頭,一條黑影無聲地飛拐而來,我像被點了穴,動也動不了,喊又喊不出聲。“黑格里拉”嗚嗚地哼着,嘴巴在我腳前腳後蹭來蹭去,大尾巴搖啊搖啊。表姐趕緊過來,拍拍它的腦袋,它就溫順地趴下了。表姐說,“你看,它還記得你,在歡迎你哪!”

它居然還認得我?我定了定神,這纔看清“黑格里拉”更瘦了,一張失去光澤的黑皮在脊骨上滑來滑去。表姐說,它剛生了四隻小狗。“春天時不懷過一次嗎?”表姐說,那一窩五隻,都被小外甥抱走,跟人家換了一雙當時城裏正流行的牛皮大頭鞋。

秋日陽光暖融融的。我坐在葡萄架下看書,“黑格里拉”一聲不吭地趴在另一側的水泥地上曬太陽。這時,小外甥抱來兩隻毛茸茸的小“黑格里拉”。肉乎乎的小傢伙都閉着眼睛。外甥說,小狗生下後十四天才睜眼睛,二十八天斷奶,以後就自己會跑了。外甥說,小狗一斷奶,他就要抱去,跟人家換一件羊皮馬甲。“‘黑格里拉’會不高興的。”“管它哩!”我顫驚驚地從他手裏捧過一隻小“黑格里拉”,撫摸着那一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黑茸毛。小傢伙邊哼嘰邊在我胸前亂抓亂爬,嚇得我尖叫起來,差點兒把它摔地上。這時,一直遠遠關注着的“黑格里拉”忽地站起來。大概礙於小主人的面子吧,又靜靜地趴下,但仍狗視眈眈地盯着它的孩子。直到外甥把它的孩子放回窩裏,它趕忙拐回去守護小“黑格里拉”們。那個“家”裏不時傳出親暱的嗚嗚聲。

那天夜裏,雨越下越大。表姐全家都在收看一部精彩的電視連續劇。我只好壯起膽,小心翼翼地向院子裏雜物間的廁所摸去。門“吱呀”一聲,手電光照處,睡在雜物間的“黑格里拉”擡擡眼皮,又擁着它的孩子們繼續睡了,直到我“方便”完,它也沒再動過。

到第十四天,小狗真的都睜開眼睛了。我說,給狗窩清理一下吧。表姐說,不用,裏面什麼也沒有。小狗拉的尿,狗娘一點點都吃淨了。聽說,生小狗時,狗娘能自己咬斷臍帶,把衣胞一個個都吃掉,還用舌頭舔盡小狗身上的髒物。

這一次我離開表姐家時,我已經有勇氣摸摸“黑格里拉”的腦袋和身子了。它一拐一拐地跟在我身後,一直送我到村口公路邊的老樟樹下。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黑格里拉”。表姐來信說,我走後不久,外甥把小狗全抱走了。“黑格里拉”拖着一條瘸腿,在小主人後面跟了兩里路,無奈被打趕回來。“黑格里拉”開始不吃不喝,不久就死了。

我曾問過表姐,“黑格里拉”的腳是怎麼瘸的。表姐說,一天夜裏,全家人看電影回來,見“黑格里拉”躺在地上,左前腿被打折了,嘴裏還死死叼着一塊從男人褲腿上撕下的布。那天夜裏,村裏好幾家被盜。

唉,永遠的“黑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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