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盧

文.圖/英歌h

隔壁老盧是老爸隔壁病牀的病友,和老爸同歲,屬馬,生日相差幾天。

老盧今天出院了,臨出門和老爸打招呼:

“老哥,早日康復!"

老盧的表弟來接他,感謝這幾天我們對他表哥的關照,他親切地稱我們爲“姊妹”,聽起來有點差輩兒,不過他比表哥小24歲,是我們的同齡人。

我像對自己老人一樣叮囑老盧,回去以後藥別喫錯了,喫前問問你弟,降壓藥要按時喫。

我將他送出門,目送他遠去,就此別過這位再也不可能見的老人,內心對他充滿歉意。這一週,我們對老爸的孝心孝行,不知對這位老人會不會造成傷害。他不曉得有個熱詞叫“凡爾賽”,但他闖關東闖過來五六十年,肯定知道“凡爾賽“的東北土話表達啊-----顯擺?臭顯?

想想不能,老人很善良,但心裏波動肯定是有的,比如羨慕……

剛進入病房那一刻,老爸一手拉大弟一手拉二弟,感嘆道:

“我有兩個好兒子啊!”

我等老爸再握着我和妹的手說:

“我有兩個好姑娘啊!”

但老爸忽略了我倆的存在。還好他忽略了。

我卻當着所有人的面,對老爸說:

“老爸你好有福氣啊!住個院興師動衆,享受的是五星級服務,倆姑娘倆兒子和老伴都圍着你轉。以後我們老了誰也沒你這待遇啊!”

說完我才注意到隔壁一位老人躺在牀上,大眼珠子瞪着我們。牀頭提示牌上顯示,這位老人姓盧,81歲,冠心病入院。

那天晚上,大弟睡在老爸和老盧之間的租牀上,我睡在老盧隔壁的空牀上。老爸一翻身一哼叫,我和弟馬上坐起來,問詢照顧。

老盧提出與我換牀,方便我照看老爸,我們謝絕了。半夜時分,老盧翻身下牀,披上衣服走了:

“我去隔壁睡!”

住院部空牀很多,隨便躺。凌晨四點來鍾,老盧哆哆嗦嗦回來了,說沒被子,太冷。

兩天下來,除了早上有個男人來點個卯,老盧沒人陪護。掛針時,他瞪大眼珠子盯着輸液瓶,一會兒又呼呼睡着了。一包老月餅,一箱礦泉水,一盒八寶粥,一掛香蕉,一條毛巾,一卷紙,一件迷彩夾克,一頂軟塌塌的帽子,這些就是我所見到的老盧住院的全部家當。

至於他兜裏揣多少錢我是不清楚,有時他會坐牀沿背對我在數錢,聽那細碎窸窣的聲音肯定是些面額不大的紙幣。

看老人喫不上口熱的,妹妹弟弟就經常以老爸不喫、扔了浪費的名義,把熱豆漿、豆腐腦、湯條等給他喫。老盧也是實在人,說聲謝謝就開喫,胃口很好。

老盧挺愛說話,我們圍着老爸轉時,他一直注視着,時不時插話,嗓門洪亮,可口音太濃,我不大聽得懂,很少迴應。

有一天,我趁他出去了,跟每天早上來看望老爸的阿姨說:

“這老人怎麼沒人陪護?”

“他是五保戶,沒兒沒女,一輩子沒成家。”

“啊……"

我怔住了。假如我事先知道老盧是五保戶,我在老爸面前“秀”孝心孝行自然會多有收斂。

心生愧疚,加上好奇,便會主動地和老盧說說話,也會和早上來點卯的男人聊幾句。男人是老盧表弟,穿戴講究,總是笑眯眯的,挺愛嘮嗑。

盧表弟確認了老盧的確是五保戶,當年闖關東到了此地,他七歲時隨父母來投奔表哥老盧,從此安家立戶。

盧表弟母親去世前立下遺囑:將來誰爲老盧養老送終,自己的房子就留給誰。

盧表弟承擔了照顧表哥的義務,倆人住前後院,平時送一頓喫一天,有事喊一聲就聽得到。

養這樣的表哥估計負擔並不重。老盧說政府一月給一千,一年一萬二,用不掉,身上十萬八萬是有的,不過,錢多有啥用,唉,老盧嘆氣道。

盧表弟說其實沒那麼多,一月幾百塊吧,不過表哥是精準扶貧的五保戶,住院基本不用個人花錢的,上次住院花了一萬多,自己才掏了兩三百塊。老年人有個頭疼腦熱很正常,但醫院爲營收嘛,做個心電圖就說心梗要死人的,老盧一不舒服就想住院,其實就掛點針喫點藥沒啥必要。這兩天他一來就提議表哥還是出院吧。

盧表弟在當地開摩托車修理店,據說月入上萬,每天早上來回個把小時車來看看錶哥,帶倆包子,帶串香蕉,按說也可以了。盧表弟很自信地評判道,現在的子女,有三分之一是真正孝順的,有三分之一隻是做做樣子,還有三分之一狼心狗肺。盧表弟對年長如父的表哥,許是介於前兩個三分之一之間吧。

盧表弟說表哥人很好,平時也不用怎麼照顧。不過表哥年紀大了,血壓不穩,腦梗過,腦筋不太好使,又不識字,有一次吃錯藥把自己喫進醫院。還有一次關閉門窗噴蚊蟲,噴得烏煙瘴氣的,然後就睡了,中毒出現幻覺,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搖搖晃晃邊喊邊撞進表弟家,說屋裏很多人吵死了。表弟當時還以爲他中了邪。

老盧腦子有點糊,我是相信的。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小瓶藥,問我瓶上寫一天喫幾次?是不是一天三次一次一片?我拿過來一看嚇一跳,那是醋酸潑尼松(強的松),激素藥!我老爸常年完全靠激素補充,一天兩次才一片又四分之一。

“醫生怎麼會給你開這藥?你不是心臟不好嗎?”我十分疑惑。

“我也不知道,我說腦袋疼,發脹,就給我這瓶藥。

經與他的主治醫生確認,根本沒開過。還好沒喫,不然要出大事。那藥可能是醫生開給我老爸的,放桌上被他誤拿了。這讓我更加相信那句話,百分之三十被治死,百分之三十被藥死,吃錯藥的老年人應該不在少數吧。

老盧雖然沒有良好的衛生習慣,比如上廁所不沖水,但老盧有個紳士舉動,讓我對他心生敬意。他本來朝窗戶一側躺着,當我準備在窗邊的空牀上小憩片刻,老盧轉了個身,背衝着我。

老盧爲何一輩子沒有成家,孤老終身?這永遠是個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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