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英歌h
我問家人，你們還記得去年中秋是怎麼過的？竟然沒人記得。我說，我記得，我、弟弟、妹妹一起陪老爸過的。不信，你們看……
我翻出了簡書。
上月中旬，與老爸同睡一炕，陪護多日心力交瘁，17日夜裏，我中斷了日更，日更記錄止於1347天。
“月是故鄉明。”今夜的月很圓，卻罩着一層朦朧的面紗。
月圓，人圓，亦不圓。
圓的是兄弟姐妹從不同的城市回到故鄉，圓了老爸的心願。此前，他一直唸叨着讓我們八月節都回來，他有重要的事情。聽妹妹說，他想拍全家福。
不圓的是，爲此三個家庭分離，只能望月共嬋娟。王兄因腳傷不能同歸，被送到浙江金華他妹妹家養傷；妹夫在瀋陽家中侍候兩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大弟媳被困瀋陽家中，小區封閉，她女兒被困成都家中。
最不圓的，不是中秋拍全家福的願望終成空，而是老爸沒能在中秋離開醫院回到家中。
防疫是面無情的高牆，今夜，老爸在那邊，我在這邊……
八日凌晨四點半夜色中出發，趕火車轉地鐵乘飛機，一切順利。住了十餘天醫院的老爸狀態不錯，妹妹辦好了出院手續，醫院裏的用品全部打包，部分先送回家，部分放進車裏，老爸安排了好多事，回家的興奮勁兒溢於言表，就等弟弟接機後，我們一起接他出院。
正常情況下，下午一點多可到達醫院。可這一天，飛機比上月返程時多飛一個小時，下機後填報各種信息、落地檢、車子排隊出機場，節奏變得像蝸牛在爬。車子出高速，再次落地檢。等餓着肚子趕到醫院已下午三點。
站在醫院樓下，妹妹在二樓窗口招手，讓我們先上樓看看老爸。可保安不讓進，因爲沒陪護手環。我讓妹妹和二弟直接把老爸帶出來，妹妹說，走不了了，老爸之前好好的，衣服都已換好，可就在坐起的剎那，突然全身無力，精神萎靡，頭都擡不起。
這種情況下，只能重新辦理入院手續，繼續住下去。我和大弟只能灰心喪氣先回家等消息。大弟在瀋陽所在小區封閉前回到老家，在日租房隔離三天後，又在醫院外遊蕩了三天，等待行程碼上消掉瀋陽。
這天傍晚，主治醫生親自下樓將我和大弟帶進了病房，終於見到老爸。
“爸，咱再住幾天，還是回家？“我趴在他耳邊大聲問。
當時，我以爲答案很清楚，他一定會要求回家，過節團圓，我也真心期望他能這樣說，我們就帶他回家。可是，這一回，我沒猜中。
“怎樣都行。”
兄弟姐妹相視無言。我心裏忽地一沉，回家之路變得渺茫無望。
這一夜，我和大弟守在病房。窗外一覽無餘，浩月當空，八月十三的月很圓，很亮。睏意襲來，我在寂靜的走廊遊蕩。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長廊，長得似無盡頭，我一步一步計數着，單程344步。驀然回首另一側窗外，馬路對面，是兩家殯葬用品店，印着殯葬24小時一條龍服務電話，招牌上每個字都粗大得觸目驚心。
陪護的夜十分漫長，睡眠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早上，大弟行程碼更新爲本地，以老爸重新入院名義辦理了陪護手續，拿到了比金手環還值錢的陪護手環。而我，被清出去了，不給辦。儘管我來自非疫區，儘管我已向社區報備，審覈結果爲無須隔離，意味着可自由行走，但對方一句話令我啞口無言：誰知道你飛機上會不會遇上什麼人。
對方讓我先連做三天核酸，拿到報告再找醫生想辦法。我只好灰溜溜回家了。
今日中秋，不能見到老爸，心中甚憾。早上下樓去逛早市，看到大弟發來微信：正門現在沒保安。我一路小跑奔到馬路上，打車直奔醫院。
結果，保安正襟危坐，一臉鐵面：“幹什麼的？”
軟磨硬泡無效，再去後門碰碰運氣。保安在門口遛達，正和人聊天，我假裝在打電話，看也不看他徑直往裏走。
我去，竟然進來了，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
終於在中秋節早上，和弟弟妹妹一起團聚在老爸牀前，心裏有了一絲安慰。
趕在查房前撤了，內心對那位不負責任的保安充滿感激，都沒看一眼他長啥樣。下樓時敢看了，卻發現換了位“黑鐵塔“。二弟說，算你運氣好，就一會兒功夫換人了，要是碰上這位，你變成鳥也飛不進來。
中午，二弟媳包了酸菜餃子，晚上用新鮮榛蘑燉的本地溜達雞，還有肘子肉、盤錦河蟹、大蝦、豬肝、涼拌黃瓜……滿滿一桌美食，老爸卻一口享受不了，他只能勉強喝點水、咽幾口稀湯，若能不吐便阿彌陀佛了。弟弟妹妹替班回來吃了中秋晚飯。
爲確保明早去申領陪護環時能拿出連續三天的核酸報告，晚飯後我又去了趟醫院，趕在關門前做了一次。
“幾點出結果？”
“晚上十一點左右。”
”能不能晚點兒？比如後半夜？”
“不可能。"護士奇怪地看着我。
這是我第一次期盼結果晚點出。因爲八、九、十我連續三天做了五次核酸，報告顯示時間卻是九號三次十號兩次，如果今晚的結果在頭半夜出，那我今天又是三次。連續三天核酸，究竟是按做的時間還是出結果的時間？
明天早上，我能順利地取得那條無比珍貴的手環嗎？
我在病房窗外徘徊，妹妹在窗內朝我擺手，讓我早回。今晚她和大弟要守到天亮，點滴持續一夜。
一輪圓月，清冷高遠，沒有一絲圓滿的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