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茶舍
週日中午時分，陳速送雲冰潔回長沙又來到了西客站。免不了一番甜蜜的耳鬢廝磨，陳速依依不捨地望着雲冰潔過了檢票口，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陳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輕嘆了一口氣，忽然想現在要去見一個人應該是個好時機。走到西客站外北廣場上，陳速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在聽到三下等待音之後電話接通了。
“喂，鄭老師，下午方便嗎？” 陳速輕鬆隨意地問着。
電話那頭一個沉穩悅耳的聲音回道：“誒，阿速，方便的。有陣子沒來了啊，怎麼今天想過來了？”
“這不想去找您討杯茶喝嘛，哈哈。” 陳速隔着電話也嬉皮笑臉的。
“成！要不要我讓李通去接你過來？他正好去上地那邊辦事，可以去一趟你住的地方。”
“哎，您不早說，早知道讓通哥順便送下我和我對象到西客站來。我這還是坐地鐵過去吧，等到了北宮門站讓他接下我就好了。那我直接找他吧。”
“沒問題。你也沒說今天要去西客站呀，你跟他聯繫吧。好，掛了啊。”
陳速又給李通打電話商量好時間，隨後他一路走到一號線軍博站坐上地鐵，前往四號線北宮門站。一個半小時後，陳速從北宮門出站，果然看見那輛黑色邁騰停在路邊。陳速走過去拉開副駕車門，大馬金刀地往位子上一坐，順手就扯安全帶，一邊打着招呼：“通哥好久沒見啊，今天鄭老師還讓你出工呢？”
“可不是咋地，” 李通一邊說着一邊發動車子起步，棱角分明的臉上像往常一樣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惟有他沉靜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絲暖意，“去西客站送你對象了是吧？”
“嗯那，相聚時難別亦難啊，通哥。”
“那咋整，趕緊結婚唄。”
“在打算這事呢，丈母孃張口就要買婚房。就我這點收入還要買北京的房，愁啊。”
“你還年輕不是，有的是機會，不着急。”
“哎，通哥啊，” 陳速長嘆一口氣，“羨慕你啊，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啊。”
“拉倒吧你，就知道在這兒給我裝。對了，你上回不是說想了解盟軍坦克的知識麼？我給你帶了一本大衛·波特的《鋼鐵雄師——西線盟軍坦克》，就在後座上放着，回頭你記得帶上啊。”
“喲，太謝謝通哥了，請你喝酒啊。”
“行啊，不會耽誤你買房了吧。”
“哈哈，那你贊助點唄。”
“一邊呆着去。”
陳速嘻嘻笑着不再說話，轉過頭看着窗外的景色。
正是寒冬時節，一輪蒼涼的落日漸漸西沉，京城西郊此時遊人稀少，李通駕車一路飛馳而過，但行車平穩如行雲流水一般。陳速喜歡李通做事的風格，就像他開車一樣，利落果斷絕無拖泥帶水。但陳速很少看到李通有過情緒外露的時刻，即使跟陳速開着無聊的玩笑，也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甚至有時候陳速覺得從李通那過於沉靜的眼神中能看到一線哀傷的淡寞。
開過十幾公里路程之後，車子在一個岔道口離開主路，沿着一條盤山路向着香山腹地駛去。隨着山勢升高，透過車窗看着山下的公路細如緞帶，而一輛輛汽車就像是小蟲般在那絲帶上攀爬前進。再看向遠方，座座山峯聳立，在這冬日的黃昏中肅穆莊嚴。陳速的心境此時也不由變得空曠寂寥，似乎把那些個蠅營狗苟之事俱拋在了山下那片燈火之中。
“鄭老師還真是會選地方。” 陳速心中這樣想着，在京城西郊找個這樣的地方躲着當神仙，也挺好其實。
在半山腰一塊大平地上突現一座蘺牆圍起的大院子，在院門上掛着一塊草書寫就的“香山茶舍”四字牌匾。李通駕車從這塊牌匾下駛過，進入了院子裏。院子中央立着一座外觀古樸的茶樓，陳速來過數次，知道這便是鄭秋陽經營的茶舍。
此時院子裏的停車場上還泊着一輛浙A牌的奧迪A8，李通見狀對陳速說道：“阿速你下車了先跟我去坐坐，鄭老師這會兒還有客人。等他們走了你再去找他吧。” 陳速聞言爽快答道：“行，通哥，聽你的。” 陳速下車時順手把那本《西線盟軍坦克》帶上，趁這空兒正好翻上幾頁。
茶樓裏只有一位客人，李通過去招呼了一下。陳速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看書，李通給他泡了杯鐵觀音來，便去吧檯那兒做事了。不過半小時功夫，陳速就看到鄭秋陽送了一位客人出來，先前坐着的那位也趕緊起來，去外面把奧迪車發動起來開到茶樓門口。鄭秋陽一直把客人送到門外，兩人握着手還說了一通話，最後客人揮手告別，上車離去。
鄭秋陽回來後一招手道：“阿速久等了吧，到我屋裏來吧。” 陳速這時早就起了身，屁顛地跟着後面就進去了。鄭秋陽的書房佔用了二層一半的空間，裝飾典雅樸拙，書櫃、書桌、茶几都選用的是古桐色調。從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起伏的山巒景象盡收眼底。
書房裏暖氣開得正好，陳速把羽絨服一脫就攤開四肢坐進了柔軟的真皮沙發裏，一邊發出舒服的哼哼聲，一邊貪婪地欣賞着窗外的山景。鄭秋陽慢條斯理地收拾剛用過的茶具，重新燒水、燙杯、換茶葉，一邊問道：“在極星視頻那兒幹得還不錯吧？”
“好啥好呀，” 陳速有些心煩意亂，“就那賊禿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盯着我們，沒事找事的。”
“楊昕懷是吧，” 鄭秋陽不置可否，給陳速倒上一杯剛泡好的茶，“剛送來的西湖龍井，嚐嚐。”
陳速端起茶杯裝模作樣地吸吸鼻子，擠着眼笑道：“原來是杭州來的貴客啊，是哪個大老闆要請你出山呢？”
“你小子就是心眼太多，成天瞎琢磨。把自己活幹好不就得了，恁誰還能把你怎樣呢？” 鄭秋陽收拾着手頭的器具，頭也不擡地說。
“鄭老師，這事就怪你！” 陳速的聲音聽起來倒真有幾分委屈。
“哦，怎麼，這事還能賴到我頭上來了。” 鄭秋陽似乎覺得有點好笑。
“那是，當初不就你忽悠我到極星視頻去的嘛。跟了你那麼多年，總想你能帶着兄弟一塊吃肉，結果公司上市了你就跑了來當神仙，啥也沒落着不說，留我在那兒被別人欺負，哼！” 陳速本來是半開玩笑的話，到最後竟也動了幾分感情。
“哎，很多事情也不是我能預料的嘛，” 鄭秋陽打了個哈哈，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陳速知道從現在開始，是聊正經事兒的時候了，坐了起來正聲道：“鄭老師，知道光譜科技這公司不？”
鄭秋陽手中的活停了一下，又繼續做下去，只是問道：“不太清楚，這公司是做什麼的？”
“跟運營商合作，OTT業務，據說市場份額挺大的，還連續三年盈利了。但以前沒怎麼聽說過，所以想來問下鄭老師。不過你覺得這業務發展的情況怎麼樣？”
鄭秋陽略一沉思，說：“聽着是不錯，現在做視頻的，都是賠錢賺吆喝，還能盈利的確實很了不起。” 鄭秋陽這時擡起了頭，以探詢的目光望着陳速，問道：“怎麼，你已經去聊過了？”
迎着鄭秋陽眼鏡片後的深邃目光，陳速點了點頭道：“給了offer呢，就想來聽聽您老的意見。”
鄭秋陽誠懇地說道：“聽你這麼一說當然是不錯。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如果你只是單純地對現狀不滿，而寄希望於下一家一定會比現在更好，也許並不一定。” 看着陳速低頭不語的樣子，鄭秋陽繼續說：“因爲不管到哪兒，都不會有純淨無暇的環境讓你去自在暢遊。公司裏那些混到高層的哪個不是人精？凡是有利可圖的事情當然都會被盯上，從另一個角度想，你能被別人盯着也是你有這個價值嘛。”
陳速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回道：“您說得確實有道理，光譜科技我去的也是他們技術的核心部門，估計這種利益爭奪的事一樣也不會少。”
鄭秋陽拍了拍陳速的肩膀，說道：“你們做程序員的，都不喜歡面對公司政治問題。就喜歡埋頭做自己手上那點事，然後按月領工資，歲月靜好，對吧？”
陳速對着鄭秋陽擠出一個苦笑，好像心裏那點子事都沒逃過鄭秋陽的眼睛。鄭秋陽溫和地笑道：“當然，是不是換工作最後的決定仍然在你自己。但我希望你不要把跟人打交道看作一件苦差事，你現在工作有三年了吧？正是在職業發展上要有突破的時候了，如果僅是一直重複手頭上那點做爛了的事，能走多遠呢？”
陳速聽了這話，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豪情，挺直了腰，說道：“鄭老師您說得太對了，不就跟人多交流一下麼，有啥怕的。有事說清楚不就好了，是吧。”
鄭秋陽欣慰地笑道：“你有這個覺悟就好，當然這只是一個開始，後面你肯定還會遇到其他問題。反正有空就可以來找我，這裏沒啥好東西招待你，喝茶管夠，哈哈。”
陳速也笑道：“您要開個飯館多好，咱們就可以一邊扯着大紅燒肘子一邊聊了呢。” 說着陳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了，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我這會兒又滿血復活啦，謝謝鄭老師啊，每次心裏不爽都過來找您打雞血。”
“沒事沒事，能幫到你我就很開心了，” 鄭秋陽叫了一句：“李通，你送一下阿速回家吧。” 李通應聲出去發動車子並開到了茶樓門口來，陳速笑嘻嘻地跟鄭秋陽告別上車離開了。
晚上八點多，鄭秋陽正在書房裏臨窗沉思，李通輕敲兩下門之後走了進來，說：“鄭老師，我已經把陳速送到家了。我現在送您回去吧？” 鄭秋陽點了點頭，不過沒有動身，對李通說道：“今天杭州來的那位客人對光譜科技很感興趣。巧的是陳速今天說他也要跳槽到這公司去。我已經接受了客戶的委託，你就先辦理這個客戶的事情吧。你知道怎麼辦吧？”
李通面無表情地點頭表示明白。通常鄭秋陽問他是否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並不是擔心他不知道怎麼辦，而是提醒他不要對熟人朋友造成干擾和影響。而這個朋友顯然就是陳速，李通並沒有再多問一句，只是給鄭秋陽披上大衣然後出門去發動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