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趙最近很焦慮，前幾天，快要大學畢業的寶貝女兒婷婷來電話說，不想考研了，準備大學畢業就結婚，之後再考慮其他事情。
他和老婆雅梅唸叨，是不是兩個年輕人擦槍走火，未婚先孕，要奉子成婚啊。說到這裏，老趙感覺自己要瘋，想衝到西安殺了倪峯那個臭小子。
雅梅倒是沉着冷靜。她說，不可能，婷婷不是不知道分寸的孩子，她問過了沒有這回事兒。
雅梅接着慢悠悠地說，孩子長大了，我們要尊重她的選擇。再說，女孩子早晚要回歸家庭，本科生家庭主婦和研究生家庭主婦能有多大區別？
老趙聽完這話就焦慮了，越琢磨越焦慮。他回想起和婷婷最近幾次的通話，婷婷似乎傳達出了這個信息。
她說倪峯現在賺得挺多的，錢完全夠花了，考研意義不大，工作多麼不好找等等諸如此類。
02
老趙兩口子就婷婷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真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尤其老趙，真正的女兒奴，稀罕得不行。
婷婷小時候睡覺喜歡蹬被子，老趙怕女兒着涼，爲了半夜起來給女兒蓋被子，每晚睡前都要喝一大杯水，兩三個小時便會起夜，蓋好被子上完廁所，再灌一大杯，就這樣一晚上折騰好幾次。
養鳳凰一樣精心呵護，不遺餘力地投資培養，一路送到名牌大學。這期間的付出，比起養育男孩只多不少。
結果還沒聽到一聲鳳鳴婉轉，沒看過一次鳳翔九天，就要被關進倪峯家的雞窩，這讓老趙情何以堪。
老趙有些懊悔，覺得以前只注重孩子健康和成績，相對於女孩來說，更應該培養她自強自立的精神。
那個倪峯是婷婷大三時談的男朋友，他們去看婷婷時見過，還一起吃了頓飯。倪峯大學畢業後做了銷售，那嘴巴嘚吧嘚吧，能把死人說活了。婷婷這個傻丫頭，恐怕被這小子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老趙不喜歡倪峯，他很想讓兩人分手。但看到女兒像個小迷妹，對倪峯滿是欣賞和崇拜。他知道阻止不了了。
03
不行，他還得再摸摸底。顧不上喫飯，老趙撥通了女兒電話。
“爸，有事嗎？”婷婷在那邊大聲問，背景聲好像是抽油煙機的動靜。“沒啥事。你幹嘛呢，這麼吵？”老趙問。
“我做飯呢。”婷婷回。“什麼？！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你在哪做飯呢？！”老趙簡直喫驚，最後一句話近似咆哮了。
“哎呀，你別多想，我在倪峯租的房子裏，今兒不是週末嗎，喫完我就回學校了。爸，我現在可會做飯了，倪峯都說好喫，糖醋排骨醋溜土豆絲紅燒茄子什麼的，我都會。好了，不和你說啦，倪峯快回來了，我掛啦。”
老趙瞬間五味雜陳，走到飯桌前對雅梅說：“你女兒出息了，都會做飯了。她在家進過廚房嗎？我們有沒有讓她剝過一瓣蒜？她給咱倆泡過一袋方便麪嗎？居然煙熏火燎地給那個臭小子做飯，哎——”
“女孩子嘛，遲早的事兒，這些都要學的，難道兩個人以後喝西北風。”雅梅說。
“那爲什麼是她做，不應該是那個臭小子做嗎？”他氣急敗壞。
“喂，你理智點行不行，婷婷最近學習不緊張，學學做飯有什麼不好。再說，這幾年，你在家做過飯嗎？”雅梅回懟道。
這話堵得老趙半天沒吭聲。
“對了，我想出去工作，朋友介紹了一個編輯的活，我很喜歡，想試試。”雅梅說。
“這事兒不着急，咱們再商量。”老趙說完，哧溜進了書房。
04
雅梅和老趙是大學同班同學，畢業後，兩人的工作都不錯。
婷婷升初三時，老趙動員了身邊所有的人，軟磨硬泡地讓雅梅辭了職。
這個不大的城市，隱形的破規矩有很多。比如，孩子進入初三，幾乎每個家庭都會有一個家長辭職，陪着孩子衝刺中考，之後陪跑三年高中。
老趙他們單位的劉姐，孩子成績一塌糊塗，考試倒數，但還是辦了離職手續。老趙問，明知道孩子考不上好高中，值得嗎？
劉姐無奈地說，大家都這樣，有啥法。孩子成績一回事，家長態度一回事，老師在家長會上就是這麼說的，要不拋棄不放棄，全情投入孩子教育中去。
對於愛女心切的老趙就更別提了，婷婷進入初二下學期，他就全面部署，有計劃有步驟有側重點地開始了對雅梅的勸退工作。
雅梅很不甘心，無奈爲了女兒，迫於大環境和親友們的壓力，真就辭了職。
婷婷上大學後，雅梅多次要求出去工作，老趙都沒痛快答應。
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進門熱湯熱飯，家裏窗明几淨。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兩家老人大事小情等等，雅梅處理得很好，什麼事兒都不用他操心。
這樣多安逸。
再說，婷婷過幾年也許就要結婚生子，誰知道婆婆是個啥樣，女兒還是親媽照顧着放心。
他就這樣安排好了雅梅的生活。
05
媳婦是一回事，女兒是另外一回事。
老趙根本不能想象女兒要家裏家外操勞；不能忍受女兒把倪峯那個龜兒子整天當大爺伺候，也許還要接受他的指手畫腳；甚至想想女兒以後生孩子要忍受的巨大疼痛，都讓他心疼和不忿。
男人要是能生孩子就好了。這個荒唐的念頭，也曾在某個瞬間劃過他腦際。
他的寶貝女兒應該是叱吒職場的精英，再不濟也是高檔寫字樓裏的白領金領。她永遠都是精緻、美麗、氣質、大方的，永遠對生活有掌控權。
對，就是掌控權。他必須幫助女兒捍衛生活的掌控權，尤其是婚姻生活。
更現實自私一些，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女兒如果靠女婿，他們靠誰去。婷婷如果在家裏站不住腳，他和雅梅的老年生活都堪憂。
06
這天晚飯後，老趙宣佈要開個很嚴肅的家庭會議，會議主題就是，如何挽救“思想滑坡”的婷婷。所謂家庭會議，也就他和雅梅兩個人。
“雅梅，首先咱倆必須統一戰線，婷婷必須考研，這是她上初中時，咱們家庭會議決定的，這個問題上咱倆都不能對她讓步。”老趙說到這裏，心虛地瞟了一眼雅梅，說：“她一向聽你的，這個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雅梅沉默着沒接茬。老趙繼續振奮精神開講：“其次，婷婷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家當家庭主婦，任何時候都不能。我們兩個必須竭盡全力阻止這件事兒的發生。
你看看對面小李媳婦，研究生畢業連工作都沒找，直接結婚生孩子，接着又生了老二。30多歲的人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給孩子買尿不溼都要伸手跟小李要錢，兩口子整天吵架。咱絕不能讓婷婷步她後塵。
最後，婷婷必須在她未來家庭中獲得平等地位，不能承擔全部家務，甚至不能承擔大部分家務。”
老趙這一席話說得唾沫橫飛慷慨激昂義正辭嚴。
雅梅眼神複雜地看着他，說：“老趙，你知道現在有個詞叫雙標狗嗎？”
老趙臉上一紅，沉默片刻，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我不雙標，從今天開始，第一我同意你出去工作，第二我會像以前那樣做家務。”
又接着說：“你記住，等婷婷帶那小子到咱家，你和婷婷什麼都不用幹，你負責指揮若定，我負責帶着那小子幹活。我一定要在他們結婚前，把這小子帶出來。”
07
“媽，效果怎麼樣？”婷婷在電話那頭急切地問。“效果好極了。”雅梅咯咯笑着說。女兒真是個貼心小棉襖，不枉這幾年陪伴和付出，雅梅心裏暖暖的。
“考研準備得怎麼樣了？”雅梅問。“放心吧，肯定沒問題。”婷婷答。
“你和倪峯挺好的吧？”“放心吧，老媽，我們一起相互鼓勵，並肩作戰。再說有你和老爸做我堅實的後盾，我什麼都不怕。”婷婷說到後面，有些動了情。
其實，雅梅辭職時，婷婷心裏壓力很大，她不希望媽媽爲她做這麼大的犧牲。
雅梅看出來了，安慰她：“媽媽也不是完全因爲你，趁這個機會，我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自己到底喜歡什麼，等你上了大學，媽媽就可以去找喜歡的事情做，是不是特別棒？”
母女倆從來沒忘記那個約定。
這些年，雅梅一邊照顧婷婷，一邊讀書寫文章，從來沒有懈怠過。等條件成熟了，雅梅才發現，老趙居然軟抵抗，她告訴了婷婷，於是就有了這小小的插曲。
老趙呢，最近有點忙，還有點得意。忙是因爲雅梅要適應新工作，家務活他主動承擔起來。得意是因爲婷婷同意考研，不着急結婚了，他已經制定出一整套“自強自立攻略”，立志利用這幾年把女兒培養成一個內心堅韌、有膽有謀、雌雄同體的職場人。
老趙當然不是對全職太太有偏見，雅梅無論有沒有工作，他都尊重她。只是，活到他這個年齡，對人性太過了解。人這一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關鍵時刻的選擇尤爲重要。
婷婷現在還年輕，他不能讓女兒在學習能力最強，精力最旺盛的時候，選擇停止懈怠。他也許有些狹隘，但這是他愛女兒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