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機鈴聲響了，林月看着來自老家的一個陌生號碼，不知道該不該接。
猶豫片刻，她還是點了接聽鍵：“小月，我是小玉，好久沒聯繫了，沒忘了我吧。”
“哦，小玉啊，怎麼會忘呢，咱們可是發小。”林月連忙調動起情緒，儘量熱情迴應。
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客套着，林月知道，小玉給她打電話肯定有事，她在客套中有些忐忑地等待着。畢竟快二十年沒聯繫過了。
“你知道嗎，小云死了。”小玉說。
“什麼？！怎麼死的？！”林月很喫驚。
“聽說是謀殺，還被分屍了，掙的錢也被洗劫一空。哎，幹她們那行的，這也很正常吧。”
小玉說的她們那行，林月知道，是娼妓，小云是她們村唯一一個娼妓。
小云爲什麼做了那行，林月大概是知道的。
林月說小玉是發小，並沒有誇張。曾經，小云、小玉和林月是最好的朋友，小學四年級以前一直都是。
那時候，小玉家裏最有錢，是村裏很早買電視機的家庭之一，林月和小云就往小玉家跑得比較勤，一來爲了看電視，二來她家好喫的比較多。
當時，86版西遊記演得如火如荼，簡直勾走了她們的魂。別說小孩，大人勞累了一天，到了晚上，哪怕不喫飯，也要緊趕慢趕往有電視的人家跑。小小電視機下，圍着一羣大人小孩，現在想想，是屬於那個年代的特殊記憶了。
2，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週末，林月火急火燎地喫完晚飯，就往小玉家裏跑。
進門的時候，剛好踏着西遊記開播的主題曲，屋裏已經坐了不少人，她接過小玉媽遞過來的小板凳，很快就進入那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正看到精彩處，小玉哥哥忽然站起來，說：“該給牛喂草去了。”然後，衝着旁邊的林月說：“小月，能給哥哥打個手電筒嗎？”
林月心裏很不情願，眼睛戀戀不捨地盯着電視，嘴上卻說：“好啊。”在人家家裏看電視，幫着乾點活也是應該的呀。
到了後院，看着小玉哥哥把草料倒進牛槽，林月正準備走，卻被他一把抓住。他抱着林月，身體扭來扭去亂蹭，一邊蹭一邊說：“別告訴別人哈，別告訴別人……”
十歲的林月感覺一頭霧水，小玉哥哥怎麼了，生病了嗎，別告訴別人什麼呢，她莫名其妙。
“你能把褲子脫了嗎？”
他這句話一出口，林月瞬間明白了，小玉哥哥耍流氓。她在那一刻憤怒了，揮着手中沉甸甸的手電筒向他腦袋砸過去。
這一下，砸得他“啊”地叫了出來，林月罵了一句“臭流氓”，跑掉了。
她沒有回去看電視，直接從小玉家跑出來。
3，
走在路上，林月小小的心臟被各種情緒塞得滿滿的。有驚詫愕然，小玉哥哥居然是個臭流氓，平時一點都看不出呀，他膽子也太大了吧，畢竟那麼多人在不遠處的屋子裏看電視呢；有後怕恐懼，如果她手裏沒手電筒，她該怎麼辦呢？大叫大嚷嗎？還有點興奮和自豪，自己打了臭流氓，沒讓他得逞，是不是也挺英勇的。
她不想回家。想着最近總不見小云，就向小云家走去。
“你也不用上學了，就在家給我好好待着，哪裏都不許去！小小年紀就認什麼狗屁乾哥哥，你以爲他們是什麼好東西！”
剛進小云家門，就聽見小云媽媽在數落小云。
小云爸爸因意外去世好幾年了，家裏只有母女倆。也許是因爲沒有爸爸，小云媽媽特別寵小云，家裏忙得腳打頭，也不讓小云幹活。
單這一點，就讓其他小孩羨慕得不行，那可是80年代的農村，小孩會走路，基本上就被父母支使着幹活了。
看到林月，小云媽媽住了嘴，給她們洗了兩個甜瓜，就出去了。
“你認誰當乾哥哥？”林月好奇地問。
小云沉默了一會，低低迴答：“小玉哥哥，還有他的兩個朋友。”
“他是臭流氓，你怎麼能認他當乾哥哥呢？！”林月當時就急了，接着把剛纔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小云。
“不是小玉哥哥一個，他還有兩個朋友……也是臭流氓。”小云顫着聲音說。
“但，我跟你不一樣，你有爸爸，我沒有爸爸，我不敢這麼對他們。”小云很着急地又補充說。
林月當時覺得，這跟她有爸爸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可是又不知該怎麼給小云說。
4，
之後，小云經常曠課逃學，小學畢業，她就不再上學了。
林月初中畢業時，小云已經成了村裏人口中的不良少女，她乾脆離開村子去城裏打工了。林月高中畢業時，村裏有關小云的風言風語已經演變成名妓白玫瑰的揶揄和戲說。
林月在掛電話前，問小玉：“你哥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呀，我給你說過沒有，我嫂子生的是雙胞胎，還是龍鳳胎。當時二胎政策沒放開，農村第一個如果是男孩就不能再生了，你說人家會不會生，哈哈哈。”
林月很想問小玉，你知不知道，你哥曾經性騷擾甚至可能性侵過女孩，小云誤入歧途他是有責任的。話到嘴邊，她還是忍住了。
當時，十歲的林悅很想把小云拉回來。她旁敲側擊地向母親提過小云的事，母親只是撇撇嘴說，男孩子哪有一個老實的，又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最後叮囑她，以後千萬不要和小云玩了，女孩子名聲要緊。
之後，母親倒是勸過小云媽媽，說你怎麼也不管管孩子。小云媽媽很委屈地說，我一個女人家，哪裏管得住，她沒有爸爸，根本沒怕頭，我對她夠好了……
掛了電話，林月呆呆坐了很久，腦子裏一團亂麻。她一會想社會上怎麼有那麼多喜歡小孩的變態；一會又想，是不是每個女孩都會遇到被騷擾被侵犯的人渣；又想，小云就在母親和朋友的眼皮底下走上歧路，越走越遠，現在老家那麼多留守兒童呢？
思緒糾纏中，她的心被揪着一直往下沉。她知道，小云死了，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