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儿10.0(三十四)

2015年12月。

容儿住进了医院,为的是圣诞节前能够开始做性别重置手术——性别重置过程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虽然容儿已经住进了病房里,但是她的心跳却很快——差不多二十年了,她终于能透过肉眼就看见自己的原本应有的身体了。她每天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盖上手提电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即便是睡过去了之后,胸口搅动的感觉,还是在她睡梦中隐隐发作,也睡不深。温润又柔软的嘴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颜峰那一副像是被当场捕获做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尴尬却又夹着好几分深情和羞涩的神情。

颜峰站起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百合花。百合花的清香,悠悠地漂浮在病房之中。他把百合花插在了床头柜上的透明玻璃花瓶里,说:“容儿,最近睡得怎么样?”

“哪里睡得好——”容儿伸了个懒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然后传来了她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我好紧张,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我很期待重生的你呢。”颜峰对着那一束百合花,轻轻捏着它的茎,稍微调整了一下它们的位置之后,说,“先继续睡吧,你还是要多点睡觉。我开车去机场把阿姨和丽心接来。”

容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容秋玲和袁丽心都站在床头前,袁丽心挽着容秋玲的手臂。

然后容儿兴奋得从床上坐起来,展开双臂,揽住那两个女人。

容秋玲低下头,抚摸了一下容儿的后脑勺。容儿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说道:“阿妈,等我做完手术出来之后,我要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没问题!”容秋玲慈祥地笑了起来。

然后容儿擡头看了看袁丽心——袁丽心的眼角开始有浅浅的一道皱纹了,但是她却久违地蓄起了长发,嘴唇涂上了靓丽的正红色口红。她对袁丽心说:“你他妈的,终于像个女人了。”

“不跟你一样吗?”袁丽心抿着嘴说。

三个女人聊了几句之后,突然想起一些什么,说道:“诶?你们的行李箱呢?”

“睡傻了吧你?”颜峰对容儿说,“我先带她们到酒店放下行李再过来看你的。”

“我们的酒店就在医院的附近,明天你进手术室之前,我们会过来的。”容秋玲补充道。

次日清晨。

护士推着小推车来到了容儿的病房,准备给她打麻醉药。她进门的动静吵醒了躺在沙发上的颜峰。颜峰马上睁开眼睛,这时候容秋玲和袁丽心都紧随其后走进了病房。

容儿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眼前的那些人——她知道的,这个手术会很疼,她不敢去想象,接下来自己要承担多少分的苦痛。可是她最亲近的人,都在她身边了,她这段时间一直狂跳的心,终于被轻柔地抚平了。

护士把调好的麻醉剂,用针筒注射到容儿的身体里。

在容儿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的,都是眼前那一张张温柔的笑脸,隐约地感觉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的颜峰,一下下、一下下,越来越舒缓,力度越来越轻。

直到眼前变成一团黑,手背失去了所有的触感。

容儿在手术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梦境,真的就像是被封印在一片黑暗之中。但她知道,在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崭新的身体,会成为一串钥匙,将她这些年被性染色体和世俗观念困住的真实再次释放出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麻药的药效开始退散。

自己两腿之间的位置,像是正在爆炸的烟火,不断地放大着自己的痛楚。那烟火盛开之后,迸射出来的星子,带着痛感,落在了容儿身体的别的地方。

痛感呈网状散开。

所以容儿想在脸上绽开的笑容,都被扯得有些变形,她抿着嘴忍受着痛苦,看见围在自己床边的三个人,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划落下来,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随着麻药一起退散。

容秋玲看见自己的女儿疼得落泪,都还没来得及对容儿身上的痛感进行感同身受,母爱的本能就让她不自觉地展开双臂,将容儿揽入怀中。

容秋玲的腰有些吃力地挪了一下,让自己的身体尽量不碰到容儿的伤口。

——那让她重生的伤口。

“容儿,辛苦你了。”容秋玲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哭腔。容儿一边摇头,一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容秋玲的长发。

然后另一只手,擡起来,握住了颜峰的手背——执手相看泪眼。这时候,容儿的主治医生,轻轻地推开房门,靠近容儿的这些人感受到了医生的动静之后,纷纷散开。

医生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绒布袋子,递给容儿。容儿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三个不同型号的水晶棒。医生用英语告诉她,那是保持器——容儿那用手术的成果,本质还是伤口,只有每天用保持器,才能阻止伤口的愈合。

容儿看着那三根晶莹剔透的保持器,陷入了沉思中。

夜晚。

这是容儿用保持器的第一天。她坐在床边,从袋子里拿出了型号最小的保持器,另一只手握着润滑液。

心跳加速的感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颜峰在她身边坐着,抚摸着容儿的后背,说:“如果你觉得疼得受不了的话,就掐住我的手臂吧。”

容儿笑着摇头,说:“没事。”然后褪下自己的裤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在手术里新造的器官。以假乱真,现在的她,跟别的女人真的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她戏谑地在心里调侃——这十五万物超所值。

她打开润滑液的盖子,把液体均匀地抹在保持器上,慢慢地,用手把保持器推进自己的身体里。

伤口撕裂的痛感让她禁不住皱眉,双脚的角质紧紧地往里抓,拳头握紧。但是这对减缓痛苦,一点帮助都没有。

颜峰把手掌放在容儿的手臂上。

虽然还是感到疼痛,但是容儿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虽然房间里开了暖气,透了一身冷汗的容儿还是连病号服都湿透了。

保持器每天都要用十五分钟,每天都要忍受十五分钟——圆形刀片深入身体里,开足马力搅动着,清晰地感受着血肉模糊的疼痛。

颜峰调了十五分钟的计时,等手机响了之后,容儿连忙把保持器取出来,然后给容儿换上一件干爽的新衣服。

容儿无力地瘫在床上,只觉得身体一阵麻木——她本来以为,做完手术之后的自己,会变得轻盈而灵动,脑海内狂喜不止。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除了疼痛以外,一切都无比平静。

但她仔细思考过后,发现,这才是正常的——回到自己本应行走的轨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狂喜的事情。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虽然伤口很痛,但是那伤口却是落在了曾经的她的假面上——让她紧张得绷紧身体,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伤口让这一切不复存在。

她的心,此刻轻如羽毛——呼吸的节奏,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是生理上的伤痛没办法扰乱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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