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9.0(三十五)

“衛鈺菁!”

原本充滿着歡樂的娛樂版辦公室在段社長這冰冷又短促的呼喚聲中變得無比安靜,其他人不知道該看着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室的段社長還是坐在自己辦公桌上的衛鈺菁。段社長的手裏抱着一份文件。

衛鈺菁連忙把電腦屏幕關上,然後腿腳顫抖地站了起來,發現周遭那些掃射過來的目光特別扎眼,這讓她覺得更加不自然——當然,只是在心裏面的感覺。她臉上還是嫺熟地露出逼真的笑容,說:“段社長,請問一下您有什麼安排。”

“衛鈺菁,”段社長把她抱在手上的那一份文件放在了衛鈺菁桌上,“經過我們高層管理人的討論之後,決定把你調到養生板塊做資料收集。文件裏是調動的說明還有你崗位調動之後的薪資狀況。”

“爲什麼?”衛鈺菁聽見這樣的消息,臉上的工作笑容再也撐不住了,而她的手腳也太過冰冷,她不解地問。

“文件裏寫得很明白了,你的工作能力不過關,德不配位,所以只能把你調走。”段社長面無表情,語氣緊促地說,“如果沒有什麼疑問的話,你現在就換到你該去的辦公室吧。速度要快。”

“我……”衛鈺菁遲疑了一下才決心說,“社長,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雖然形式不太一樣,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你已經在報紙上公開了你的自首說明了。”段社長歪着頭,似乎也缺少了些耐心,“在你還沒有把握好事件的真實性時就草率地發新聞,事後又自己打臉。”

“何況……”段社長繼續說,“你對新聞真實性的態度,還值得商榷,這麼基本的東西都做不好,我們報社的威信不就千瘡百孔的嗎?我看你並不適合在現在的崗位上。你到新的崗位之後,希望你能好好地把握工作要領,不要再出現現在這種差錯了。收集整合養生信息,提供給養生板塊的編輯,這個工作對於你這個重本學生來說,應該不難吧?”

“好……”衛鈺菁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她深呼吸,強打起精神,把自己在公用電腦上的文件備份好之後,把自己桌上的雜物收進收納盒裏。她以爲她的動作會拖拖拉拉的,爲了能在形式上留在原崗位更多一點時間。

但是她收拾東西的速度出奇地快,姿勢也特別利落。她強忍着,不讓自己去看那些看戲的人的眼神,但是那些窸窸窣窣又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卻讓她根本沒辦法忽略——大環境太過安靜,細碎的聲音更顯得聒噪。

她有些喫力地拿起收納箱後,李忠行馬上從自己的工位中起身,走到衛鈺菁身邊,雙手捏住了收納箱的邊緣,帶着笑容說道:“衛姐,要不要我幫你?”

衛鈺菁掃了一眼李忠行的眼睛——發現他的殷勤還是造作不自然,連他的眼睛裏都沒藏住自然而然的得意。

“沒事,我自己就可以了。”衛鈺菁還在維持着她最後的尊嚴,禮貌地笑着回絕了李忠行。

“真的嗎?你‘扛’得住嗎?”李忠行的嘴角更加上浮了一些,嘴裏和眼睛裏的得意之情更欲蓋禰彰。

衛鈺菁懶得搭話,一咬緊牙,繞開了李忠行。李忠行轉身看着衛鈺菁的背影,叫道:“衛姐姐!看你拿得那麼喫力,你是‘頂’不住的啦!”

李忠行在心裏笑了笑——這種尖酸刻薄又陰陽怪氣的一語雙關,不知道爲什麼,雖然衛鈺菁似乎沒有那麼直接地對他用過,但是李忠行就是一心覺得,這種矯揉造作的一語雙關,就是脫胎於衛鈺菁的嘴,味道和她的屁如出一轍。

衛鈺菁消失在李忠行的那一刻,李忠行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幾乎是刻意地鬆了一口氣——是自己一手處理掉了這個定時炸彈,並且一箭二點五雕,爲報社做了貢獻是第二隻,或許還成爲新領導眼裏的紅人——這就是最後的半隻雕。

錢途一片光明。

這種空前舒暢的心情,讓李忠行的思維更開闊——脫胎於衛鈺菁的嘴的東西果然就有她的屁的味道,畢竟嘴和屁是消化系統的起點和終點,也在某種程度而言,是一種性器官。這樣看衛鈺菁之後——茹毛飲血的快感開始在李忠行的血管裏流淌着,沸騰着。

然後連自己的腰板都挺得空前的直。


從此,衛鈺菁的人生再次被一把刀一分爲二。


衛鈺菁的新辦公室在報社大樓的二樓——窗外的視線狹窄了不少,只看得見一片片灰黑的樓房的一個角落,街道上汽車來往的轟鳴聲還有人們嬉笑打鬧的聲音——衛鈺菁本以爲這些聲音都是不存在的。

所有的聲音都壓得衛鈺菁的頭在不斷地發疼。

最可悲的其實還是辦公室裏的空氣——衛鈺菁微微地皺起眉頭,覺得這裏面的空氣有股死氣沉沉的味道:夾雜着各種重氣味的零食的味道,還有各種毫無意義的嬉戲打鬧的聲音。不過這些聲音在衛鈺菁踏入了這個辦公室的時候,就止住了。

大抵是這個辦公室裏的人還不太清楚衛鈺菁爲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方。養生板塊的負責人走過來,來到衛鈺菁身邊,指了一下角落的一個堆滿了雜物的工位,說道:“衛鈺菁,你就坐那裏吧。”

“好。”衛鈺菁有些喫力地說道。


午飯時間。

衛鈺菁根本沒有任何的胃口喫飯——但是三十歲的她,已經不能像二十歲的時候一樣,可以因爲心情而忽略身體,所以她只能夠喫力地從辦公椅上站起來,走到辦公樓外面的全家便利店,隨便買點東西喫。

衛鈺菁放下了她紮起來的長髮,還讓她額前那有些偏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自己部分的視線——到底是沒有顏面再見她以前部門的同事。她走到冰櫃前,隨手拿起一隻三角飯糰,走到櫃檯前。

“六塊九,謝謝。”收銀員溫和又有禮貌地說道。

換做是以前,衛鈺菁會覺得這個價錢的午飯,像是一個沒有飯喫的窮人,勉強地爲了生存而買的食物。但是現在,只有這個價位才能讓她心中的危機感不再加重。

“請問需要加熱嗎?”

“不用了,謝謝。”衛鈺菁想到要咬一些熱的東西,就覺得全身不舒服,冷的就好,冷的會比較自然。

衛鈺菁坐在小桌子前,面對着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然後她戴上耳機,低下頭,把音樂的音量調到最大。

連第一口飯糰都是如此地難以下嚥。


在衛鈺菁勉強地吃了半個飯糰之後,她的手機震動了三下,然後她打開手機,發現是她的房東給她發了幾條微信。大概意思是說,現在世道艱難,她爲了要維持她原來的生活,只能夠加房租。

衛鈺菁愣了一下,最後還是推出了微信,鎖定屏幕,手機屏幕朝下。接着她看着她握在手裏的那被她咬了一半的飯糰,於是她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衛鈺菁幾乎沒有什麼儲蓄,並且她很清楚,來到新崗位之後,她的工資就已經減了一半——也就比在職的實習生要稍微好一點而已。這算是段社長給她的懲罰,而且她知道她以後很難再做回她之前的工作,想要重新來過,也只能夠做文祕的方向——一個她幾乎是完全陌生的方向。

工資驟減,還要加房租?生活的洪流撲面而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生活是時候大跳水了。

辭職?

可是現在已經完全過了招工的時間段,更何況就算她要找工作,大概率也能找到像她現在做的這種基礎工作。她被貶職之前做的中層工作,要找起來,簡直是雪上加霜。

所有的情緒夾雜在一起,讓衛鈺菁鼓起了一口氣,她猛地站起身,把那個咬了一半的飯糰用力地扔進垃圾桶裏,在嘴裏暗暗地罵道——我去你媽的!

一看手機,所有的一切都打回原形。

房東繼續給衛鈺菁發信息——“要是覺得加房租接受不了的話,可以選擇不續簽合同的,你住完了這個月,就搬出去吧。”

搬出去。

衛鈺菁感覺自己被一些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到了自己的後腦勺——衛鈺菁一邊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街角處,給房東打了個電話,語調柔軟地說道:‘喂,你好,請問一下在合同期結束之後,能不能多給十五天時間給我找一下下一家?”

“不是不行。”電話那頭的房東說,“但是你每天都要交當天的房租,按照我新規定的租金來算。”

“真的不能通融幾天嗎?”衛鈺菁問道,“我最近手頭很緊張,工資又還沒有那麼快開得下來,而且我租了你的房子租了那麼久了,以前也從來沒有欠交過房租,也沒把房子搞出什麼問題,就不能通融一下嗎?租了那麼多年的房子,總該有些感情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我這裏有一個急着入住的租客,要是你不續租的話就要租你的現在的房子了。所以我最多再給你五天的寬限。“

”好吧……“衛鈺菁有些失落地說,然後她掛斷了電話,發現自己握着手機的手都在顫抖着。


週六剛剛好就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這天吹來的風有些冷,但是太陽卻曬得她的臉有些疼。這種又冷又熱的天氣讓衛鈺菁覺得自己很不舒服。她知道,在房租的預算下降了之後,她的居住條件都要全線下降。

報社大樓周圍的城中村裏的那些單租的房子就是一個相對來說還算不錯的選擇。衛鈺菁走進城中村之後,突然感覺到天空都暗淡了超過一半——密集又凌亂的電纜橫跨在房屋與房屋之間,就把陽光給割裂成一個個細碎的小方塊。最近的天氣很乾燥,但是不知道爲什麼衛鈺菁走過的麻石地板總有種黏膩的感覺——或許是因爲周圍的人都喜歡將生活污水直接往地上傾倒。

嘈雜、雜亂、擁擠的街道,一切非機動車和人都在隨意地穿行着。這就像是一個末日當頭的小城市,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混亂中——因爲在末日當頭,所有的秩序都已經成爲了沒意義又可笑的符號。

衛鈺菁終於走到了自己看中的一個單間所在的小樓房——這座小樓房看起來還比較新淨一些,牆身是亮白色的,與周圍灰色的房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座房子似乎也比別的樓房要高——大約有十層。

衛鈺菁要租的房間在八樓,當她從一樓走樓梯走到八樓的時候,她一直扶着樓梯的欄杆,在不斷地喘氣。

房間的光線還算亮堂——沒有廚房,但是有一個獨立的衛生間和一個大窗臺。明亮的光線就是從這個大窗臺外飄進來的。但是衛鈺菁也能預見到,等她真的入住之後,就不會有這些光線了,因爲這個窗臺應該會被她拿來晾衣服。

“就這裏吧。”衛鈺菁在心裏想。


星期天下午,衛鈺菁就叫來了搬家公司的小貨車,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清走。她最後收拾的就是她原本的出租屋的客廳的那一面牆上掛滿的顏峯的各種照片。衛鈺菁站在小板凳上,每拿下一張照片,都會凝望着那張照片。

笑着含淚。

在精神出現差錯的某個瞬間,衛鈺菁似乎從照片中顏峯的眼神,看到了周容兒的那一張冰冷的臉。

腦海裏炸起了一聲巨響。

她不知道李忠行也偷偷地把她說的話錄了音,還把錄音給了段社長。她覺得她被貶職的根本原因是寫了周容兒“不孝”的新聞又給周容兒澄清。但是,是周容兒指定要衛鈺菁親自執筆。

當時衛鈺菁以爲,周容兒只是爲了報社有更好的地位之後,自己能夠在專欄中賺到更多的錢,才讓自己寫這一篇有“危機公關”性質的新聞。


衛鈺菁在所有能在新房子裏用得上的傢俬都運上了小貨車之後,坐在小貨車的副駕駛位,頭靠在車窗上,細細地思考所有的一切的來龍去脈——前幾天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已經完全變了。

段社長很喜歡找周容兒。然後自己就馬上離職了——其實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周容兒那龐大的棋盤。

她對周容兒的段位的認知,還停留在自己高中的時候從葉知柔口中得來的認知——繃緊自己的臉,假裝自己很高冷,這樣自己的臉就沒有丟盡。

“操——”衛鈺菁在心裏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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